第53章 浮生八苦(十二)
花子堯出了一會兒神,終于自回憶中掙脫出來,回首瞧見李玳正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眼睛,冷不丁心中激跳一下,竟然有些無措,心道這人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這般乍然瞧來竟別有一股潇灑風度。于是掩飾地咳了一聲,故意冷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喜好音律之人。”
不必說那散佚的天神曲,便是這焦尾琴也是無價之寶,也不知這人如何得了來。
李玳回神,聽出花子堯有意無意的譏诮之意也渾不在意,只自嘲道:“這大約是我唯一一點興趣了。”
語畢,李玳以手環在花子堯腰間,将他攙起來扶至琴案不遠的幾排書架前,一邊随意翻閱一邊道:“這是我在別院裏的居所,你暫且在這裏住下便好......這排架子上的書卷都是我搜羅來的曲譜,可以随意翻看......那邊的是各種傳奇話本和小說,你閑來無事也可以讓猴兒給你念幾句聽個樂子,自己別耗了神去......這邊.......”
花子堯被李玳半抱在懷裏,他去翻書卷的時候,花子堯就被迫往他懷裏靠上一靠,令他頗有些不自在,只李玳滿面坦蕩之色,毫無狎昵之意,因此花子堯雖心中暗暗叫苦,卻也不好直言多說。
好在這種煎熬并沒有持續多久,李玳便将花子堯抱上了床,又喚了猴兒進來,吩咐道:“侯明遠,以後你就跟着子堯,回頭我會再撥幾個丫頭小厮和婆子過來......子堯身體不好,你們給爺好生伺候着,若要我知道出了什麽簍子,便打斷你們的狗腿.......”
侯明遠極少聽到主子叫自己的大名兒,一時有些愣怔,好歹聽出李玳語氣裏的鄭重,回神過來急忙恭聲應是。
李玳又指指花子堯手裏拿着的話本,眯眼道:“爺教你的幾個字還沒忘到腦後吧?以後子堯要看書,記得機靈點兒伺候着讀書,若要子堯費了神,爺還是拿你是問。”
猴兒打了個抖,期期艾艾為難道:“爺,小的這點水平......怕是讀不了話本哎......”心中則在暗暗叫苦,若真是我老猴兒來讀話本,估計十句裏有三句要抓瞎啊爺!
李玳不為所動:“不識得的字可以問子堯,但你絕對不可偷懶,可記得了?!”
猴兒萎了,耷拉着腦袋應是。
李玳則在心中暗忖,子堯不是鎮日裏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麽?給他找點事情來做,總好過他整日裏無所事事胡思亂想的好。
花子堯見李玳訓斥猴兒,本打算開口說一句,最不濟看話本自己總看得來,亦不會耗費多少心神,只是想起自己如今尴尬身份,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
只是多少年來未曾有人這般費盡心思待自己這般好,花子堯心中多少有些發熱。瞧得出來,李玳對自己極是尊重,不曾存了淫-邪-猥-亵之意,亦真如他自己所言真心坦誠相待,倒是與傳聞中的纨绔李二相差甚遠。
想到這裏,花子堯對李玳的印象又不免改觀許多。只是李玳似乎心事重重,興致不高的模樣,又陪花子堯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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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玳并未離開別院,走過條條折折的花-徑游廊,徑直來到一處敞亮書房,推開門便走了進去。立即便有守在書房門前的小厮上前關好門,肅容垂手,侍立于門外。
李光早已在書房內等候多時,此刻終于見了主子的影兒,急忙上前作了個揖,道:“小的李光,見過二爺。”
李玳點點頭,在書案後坐了,頗有些意外:“你這麽早就來見我,可是我讓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李光垂首道:“回二爺的話,二爺讓小的查的這位花公子,恰好與夏太師府及湖州鹽引案有些牽扯,爺又要得急,小的得了些大略情況,便自作主張先來禀告二爺知曉。”
李玳聞言頗有些意外。太師府與湖州鹽引案皆在李玳的視線之內,尤其是夏太師府,既然如此,那李光這麽快就查了子堯的情況到手,倒也不算太稀奇了。
李光此刻已從袖中抽出一紙卷宗,恭敬送至案邊,見李玳接過去展開,一目十行看了,這才繼續道:“這位花公子出身湖州,其父花慶年乃當地大富商,其母則是桂蘭香坊當年的花魁娘子,一直被花慶年養在湖州郊外的一處私宅,直至花公子十四歲那年,其母病殁,母子二人都未曾踏足過花府本宅一步。”
“後不知為何,花公子突然被花慶年接回花府,之後便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一年後花公子攜重禮上京,入太師府,被夏太師嫡長孫夏亥看中,之後便留了下來,成了夏亥的侍人之一,兩年多來一直寵愛不衰......”
說到這裏,李光以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瞄了李玳一眼,卻正瞧到自家主子眼中閃過的一抹淩厲之芒,登時一個激靈,吓得後面的話都噎回了肚裏。
李光心裏明鏡兒似的。自家二爺向來與夏亥不對盤兒,那夏亥雖出身世家門閥,夏太師又位高權重,照理說該是京城纨绔圈子裏被供養着的人物。可二爺瞧夏家那小子卻跟瞧只癞皮狗兒似的,一向鄙薄得緊,而夏亥也從來未曾在二爺手裏讨得了什麽好處去。
如今二爺知道自己心儀的人兒卻曾是夏亥那癞皮狗的枕邊人,心裏少不得有多嘔人呢......
卻不料李玳“砰”地一聲一掌拍在了書案上,唇邊噙了一絲冷笑道:“那花慶年果然當得好父親,将自家兒子都當做了重禮送進了夏府大門,回頭卻渾沒料到自己落了個身死家亡的下場吧.......這花慶年,就是湖州鹽引案中與湖州太守來俊一同被夏太師當成棄子踢出來頂罪的那個花姓富商吧?”
李光打了個抖,立即應和道:“二爺好記性,正是那人!”
李玳俊面極冷,瞧來頗有些駭人。一會兒,似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李玳斂容片刻,突然低聲道:“太子殿下手段未免溫和了些,這樣都會被那夏老賊脫了身去.......”
書房內十分安靜,李光耳目聰靈,自然聽得清楚,卻心內戰戰不敢應聲。
李玳此刻心中極為不悅。事到如今,他已将花子堯的來歷大約摸了個清楚明白。
花子堯是個私生子,還是個娼妓的後代,哪怕其母是個色藝雙絕的江南花魁,卻也逃脫不了世人鄙薄的目光,特別是在猶為注重門閥出身的當朝當代。大約也因了此,花子堯一直不曾被生父接受,直到其母病亡都未曾跨入花府大門一步。
而花慶年則是個徹頭徹尾的奸商。他與官府勾結,以重金賄賂開道,一路囤積居奇,財富迅速壯大,甚而與湖州上下官僚織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龐大人際網,之後又想方設法搭上了夏太師的管家,以區區商賈身份,觸角探入京師官場,後來大約為了加強與夏府的關系,不惜将親生兒子送入夏家大門,成了夏亥的侍人,以此結交這潑天富貴權勢之人。
可是花慶年萬萬沒有料到,當當朝太子向夏太師發難的時刻,他卻與湖州太守來俊一同被踢出去當了那替罪的羔羊,而根本無人顧忌花子堯的存在,直落了個全家覆亡的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要花花,打滾要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