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浮生八苦(十)
李珏被唬了一跳,失笑斥道:“胡說八道!”
李玳點着頭道:“自然,大哥向來不近男色,唔,确切地說,連女色也不近,幾乎可算是無情無欲之人了。”
李珏被二弟好一番揶揄,一時無言,只能端起兄長架子狠狠瞪了李玳一眼。
李玳卻突然正色道:“大哥,你沒有動過情,大約不曾有過這般體驗......”
斟酌了片刻,李玳方才慢聲續道:“子堯于我而言與其他人不同......就好像我一直在找一個人,一直找一直找,然後我以為我找到了,于是将他護在懷裏,呵護他,保護他,無微不至.......結果突然有一天,我發現他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我很茫然,對他失去了所有的熱情......所以我松了手,然後繼續尋找......”
李玳眼中浮起一絲蒼茫之色:“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眼見着自己成了別人眼裏的異類、纨绔、浪蕩子,于是我有時就會想,我真的能找得到他麽?然後有一天,我路過趙家村,第一眼見到躺在血泊裏的子堯,那一瞬我的心髒被猛地蟄了一下,我于是知道了,這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玄妙,以至于在我未曾見到他之前,根本想不到原來竟是這樣一種感受,平白誤了那許多人......”
李珏懷疑地看着他:“二弟,你是認真的麽?不是在诓我麽?”
李玳一怔,茫然的眼神立時回複清明,嗤笑一聲:“即便我要诓你又如何?又要拿出大哥的架子代父親來教訓我麽?”
李珏咳了一聲:“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作何想罷了。”
李玳哼一聲,仰首看天,突然道:“大哥,我本就是個纨绔......我內心究竟作何想有什麽要緊?行事沒有章程又如何?終歸我只是想行事随心罷了。你們不都是這般看我的麽?”
說完,李玳居然一轉身,揚長而去。
李珏愕然。他感覺得到二弟現在十分憤怒,但他不明白,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他為何會如此生氣?
要知道李玳雖與李珏乃是雙生兄弟,卻向來敬重兄長德行高尚,一向以兄長為傲,對其尊重有加,在外更是多方回護,從來未曾這般對李珏陰陽怪氣地說話,今日這番卻也的的确确令他吃了一驚,想不通其中關節所在。
自此幾日後啓程回返京師,見李玳入京後便大搖大擺地将花子堯送入南城一處新置辦好的別院,好吃好穿地供養起來,大有“金屋藏嬌”之意,李珏想了半日,終究是嘆一口氣,未曾繼續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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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聞聽自家兩小子今日抵京,當朝刑部尚書兼京兆尹李孝廉一下了早朝便急急往李府趕。
說起李孝廉,朝中同僚大部要豎一豎大拇指,道一聲“能人”,卻因此人出身寒門,當年十七歲入京趕考一舉奪魁,當日手捧聖诏,足跨金鞍朱鬃馬,前呼後擁,旗鼓開路,鞭炮震天,洋洋游過朱雀大街,那人品風流,意氣風發之姿,不知令多少閨中女兒遺落了芳心,成了那入夢之人,便連當朝周老尚書亦對其賞識有加,意欲招其為孫婿。
只可惜李孝廉惦記着家中那新娶的“糟糠之妻”,執意不肯休妻再取。周尚書雖因此而面上頗有些下不來臺,到底李孝廉心神活泛,又極通世事人情,多方周旋之下不知怎麽居然反成了尚書府座上嘉賓,頗得老尚書青眼,有此助力,李孝廉從此在朝野之中站穩了腳跟,開始平步青雲。
衆人都道李孝廉精通為官之道,乃是朝野能臣,既能上通聖意聖心,又體恤民情民意,在民衆間口碑尤好。而唯有李孝廉自己心裏清楚,這個“能臣”的帽子裏,有多少分量實是要歸功于自家那倆小子。
李孝廉原配馮氏體弱多病,生下李珏李玳二兄弟後不多久便撒手人寰,李孝廉與馮氏感情極好,原配離世後便再未續娶,只一心教養自己這對雙生兒子。
如今李家兩兄弟皆已成人,出落得玉樹臨風,人品不凡,李孝廉自是極高興的。大兒子李珏品行端正,學識淵博又醫術超凡,多年來所行善事不知凡幾,人人稱道李珏生就一顆菩薩心腸。
三年前,黃河以北的東洲縣與末良縣突然爆發瘟疫,短短月餘橫掃北地數個州縣,情勢極為危機。李珏聞聽此事後随即率人趕往疫區,日夜不休,救治感染瘟疫的平民百姓。李玳随後而至,以私人資大批糧食、藥材,組織救人。兩兄弟速度之快,猶在朝廷動作之前。
那時李孝廉尚在刑部侍郎任上,他聽從了李珏的建議,将大兒子費盡心思摸索出來的防治瘟疫的方法一一列出,以刑部侍郎之名上奏朝廷。後來,因了這流傳于後世的有名的“防疫二十三則”,這場幾乎橫掃北地十七州縣的大範圍瘟疫方才被控制住,進而慢慢平息下來。
後來李孝廉被聖上委以尚書重任,不得不說其中沾了李珏極大的光。
至于二兒子李玳,李孝廉就更說不出個“孬”字了。
在李玳很小的時候,李孝廉就發現這個小兒子有着極其敏銳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十歲那年,李玳便玩笑着似的幫自家爹爹破了第一個案子,之後就是第二個.......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連續幾個積年懸案大案的破解令得李孝廉聲名大噪,而贊譽之潮中的主人李大人卻是極為低調謙遜,但逢有人出言贊譽,必搖首連道“過譽”“慚愧”,人人都道李大人謙虛,唯有李孝廉自己知道自己只是說了個實話。
而且李玳生有經商之能,暗地裏構築的商業王國,規模之大便連李大人這個做爹的都摸不到準。李孝廉向來廉潔自律,偌大個李府,每日開支便少不得要自家二兒子多幫襯着些。都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即便是自家兒子,道理也差不許多。
也因此,李孝廉向來覺得對李玳有些虧欠。
但是......李孝廉聽到轎門外傳來管家老李蒼老的聲音,這才自沉思中回過神來。
“老爺,請下轎。”
原來,到家了啊。
李孝廉下了轎,視線越過老李佝偻的肩,眯眼瞧着李府大門上空一方白日青天。心道我李孝廉一輩子問心無愧,老天怎這般待我?
确然,李孝廉有心事,還是大心事。
李玳十六歲時,李孝廉第一次發現他居然跟個漂亮男人厮混在一塊。李孝廉幾乎氣瘋,二話不說,将二兒子打了個半死。李玳也不吭聲,任打任罵,打完罵完,傷好了繼續跟男人搞在一起,而且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愛男人,鎮日裏為個戲子優伶之類的與人争風吃醋,又一向不屑于将自己那些少有人及的才能本事訴諸于口,更不喜文章政治,不肯入仕途不說,反生生将自己的聲名弄得狼藉不已。
提起京師李二的“纨绔”大名,有誰不知,有誰不曉?
李孝廉嘆了口氣。如今李玳也大了,打了這麽多年也不見把他這見不得人的毛病給打好了,現在想起來,也多少有些心灰。
若單是李玳愛男人也就罷了,這麽些年過去,李孝廉多少也有了接受這個現實的心理準備,可李珏又是怎麽回事?
李孝廉繼續嘆氣。李珏倒不跟男人亂搞,可他怎麽竟對女子也似毫無興致一般?倒是經常與那白馬寺、普濟寺的大和尚們一道講經說禪......
李孝廉嘆第三口氣,以前尚為大兒子精通佛學而驕傲,如今這般境況,又該怎麽說才好?
兒子們小時都了得,大了卻都不讓人省心啊。
嘆到這裏,李孝廉意識到了什麽,斂神凝目一掃,臉就拉了下來,沉聲道:“李珏和李玳呢?怎麽不見了影子?”
為人子的數月不曾歸家,如今既已抵京,而父親下朝歸家,人子自當前來迎接才是。可李孝廉看了半晌,只瞧到老管家一張萬年不變的木然老臉,與神色尴尬,不知該如何開口的司馬參事司馬良辰。數名家人垂手侍立于大門兩側,見主子目光掃視過來,急急彎下腰去,不敢吭聲。
李孝廉的臉,黑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晚了,親們見諒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