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沐浴
濛濛水霧濃得如一團煙, 蒙得整座浴室白茫茫一片,容央坐在花瓣漂浮的浴池中,支頤假寐,百無聊賴地排遣着這大把的光陰。
褚怿已經整整六日沒有回來了。
據荼白探來的小道消息, 褚家軍大概在賀家父子出征三日後啓程離京, 板着指頭一算, 也就是下個月初。
褚怿留在京中的時間, 最多還有三日。
三日。
而他那日一走,就是整整六日。
霭霭煙霧裏驀然蹿起一撮怒火,容央一腳朝前踹去,身體騰空, “咕”一聲沉入水裏。
一時手舞足蹈, 忙上忙下。
層層疊疊的金菊花瓣被波動的水浪沖開,容央掙紮起來,喘着氣抹開臉上的水,定睛看時, 驀地愣住。
氤氲水霧中,有人就着浴池邊緣巍然而立, 一張刀削斧刻的臉被霧氣蒙得看不真切,只那雙黑眸依舊爍亮逼人, 深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水。
容央一震之下,又驚又喜, 又喜又氣,捂胸往後一靠,板臉道:“誰允許你進來的?”
褚怿不應,眸心明顯寫着一句反诘:需要允許?
容央瞪着黑溜溜的大眼,感受到小心髒在掌心底下咚咚急躍——那是終于把他盼來的狂喜。
然而這狂喜依舊不能被他窺知, 容央繼續把臉一繃,故作愠惱:“出去。”
褚怿直勾勾看她,片刻,偏頭把浴池四周巡視一遍,邁開腿走過來。
容央看到他紮得緊緊的一雙馬靴,看到他腰下曳動的玉佩流蘇,還有他垂在流蘇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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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節修長,手背寬大,青筋突起而蜿蜒,像游龍潛入袖中。
褚怿駐足。
容央走神片刻,撩眼去看他。
他今日有點不大一樣,眼神有點冷,這會兒離得近,容央看真切了。
心念疾轉,容央思忖着,難道是調兵的事不順利,今日又吃癟了?
不及開口詢問,池邊人已率先道:“大白天的,洗什麽澡?”
口吻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更無往日一絲調笑之意,倒更像多了兩分審訊。
容央一愣之後,心底火苗蹿将上來,整整六日不回來也就算了,這廂一回來就甩臉給人看,究竟是什麽意思?
容央蛾眉蹙緊,撤開視線,傲慢道:“大鄞有規定,白日裏不能沐浴麽?”
褚怿眉峰也蹙緊,目光随着她偏臉,落至她脖頸處。
一池花瓣金燦燦的,愈襯得她膚光勝雪,脖頸至胸前一帶,晶瑩剔透如玉石一般。
褚怿眸光軟下,屈膝在浴池邊坐了。
容央餘光瞥見,知道他這架勢是不打算走了,欲言又止。
褚怿開始脫鞋,然後是外袍,內衣。
容央一顆心更撞得厲害,胡思亂想間,便欲撤走,褚怿轉身進來,一把把她拉入懷中。
“啊!”
甫一撞上他胸膛,水花四濺,久違的觸感竟像細細麻麻的蟻蟲爬上身來,容央忍不住一個戰栗。
後者倒是鎮定自如,娴熟地把人抱着,堅硬的胸膛貼在她光滑的背上,不留縫隙,不着片縷。
容央整張臉從耳根開始爆紅,哪怕霧氣蒙蒙也遮擋不住,褚怿低着頭,欣賞她漲紅的臉,亂扇的睫。
容央突然作勢掙紮:“你……你幹不幹淨?”
整整六日沒有回來,又是汲汲忙忙,披星戴月的,估計是沒怎麽用心洗過……容央越想,眼睫扇得越慌忙。
褚怿看在眼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默了默,故意答:“不大幹淨。”
容央立刻掙紮得更厲害。
也立刻被褚怿壓得動彈不得。
“你!”容央憤然擡頭。
褚怿對着那氣咻咻的小眼神,慢條斯理:“幹淨還洗什麽?”
得,把自己撇清不算,還暗示她既然來沐浴,定然也是不大幹淨的了。
容央更氣得瞪眼。
褚怿:“眼睛要掉出來了。”
水上花瓣簌簌波動,或黏上肌膚,或随波飄走,容央放棄掙紮,低頭去抓面前的花瓣來發洩,褚怿唇微挑,稍稍放開些力道,慢聲道:“前日進宮了?”
容央悶聲:“不要自作多情,不是為你去的。”
褚怿很配合地嘆一聲:“難怪最近糟心事一日比一日多,阿貓阿狗都能騎到我頭上來了。”
容央抓花瓣的動作一頓,扭頭看他,眼神半是質疑,半是揪心。
褚怿抹去她下颌處的一瓣花,這次的聲音,明顯變溫柔了。
“但不為我去,是對的。”
容央看着他臉龐,注意力從他英俊依舊的五官,轉移至他眉間的疲憊和唇邊的胡茬,一顆心驀然酸脹起來。
前日進宮的情形再次躍然眼前,容央轉開頭,甕聲道:“我是為你去的。”
褚怿沒做聲。
容央道:“爹爹他像是瘋了。”
不準許一切和聯金策略背道而馳的行動,不接納一切有可能對此計造成負面影響的聲音,她在文德殿外吹着寒風站了兩個多時辰——她以往跟他吵架後去求和時都沒有等過那麽久,最後等來的不是噓寒問暖、虧欠呵護,只是一句不容置喙的君令:“回去勸勸褚怿,安心戍守三州,實在不願,不如留在京中陪你。”
——不如留在京中陪你。
半年前,他還在那座大殿中向她承諾絕對不會阻撓她的驸馬馳騁四方,而半年後,他開始勸她把驸馬留下,就留在身邊,留在這繁盛的囚牢裏——在四境硝煙之際。
那一瞬間,容央說不上來心裏究竟是何滋味,只是感覺整個人大概是被殿外的風凍壞了。
徹骨冰涼。
臉頰驀然一熱,是褚怿頭低下來,臉貼上她,他手臂也把她攬得更緊一些,開口時,熱氣呼在她眼前。
“這次外交,關系大鄞日後興亡,不能模棱兩可,朝令夕改。官家既已下定決心聯金滅遼,就必須保證上下一心,傾盡全力,偏激一些,未必是壞事。”
容央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講這一番話,更多是想撫慰她罷了,她本可以就着這臺階往下走的,但不知為何,還是踅身往上踩了一步:“借機權衡朝中勢力,打壓褚家軍,也是為了上下一心,傾盡全力?”
褚怿登時沉默。
容央一講完,很快又後悔了,褚怿的沉默更令她的懊悔難以遏制。
“他就是被佞臣所惑,被賊敵所誘,越來越分不清忠奸,辨不明局勢了!”
這一罵,一半是懊悔之下的心虛,一半也是恨鐵不成鋼的肺腑之言,褚怿聽罷,啼笑皆非,盯着她氣勢洶洶的小臉:“是不是也不如你了?”
容央一震,低叱:“你大膽!”
埋怨兩句也就算了,畢竟是九五之尊,哪能這樣開玩笑的?
褚怿不以為意:“近墨者黑。”
容央打他,打不解氣,故意拿花瓣往他臉上、脖頸上、肩膀上放。
褚怿唇邊弧度更大,偏開臉,張開雙臂抵在池壁上,敞着胸膛任她捉弄,片刻方道:“離開過京城嗎?”
容央正興致沖沖地拿花瓣裝扮他,聞言答:“沒有。”
褚怿:“随我回三州,敢嗎?”
容央一愣,定睛看他。
室中霧氣太大,他眸底光芒也太盛,昭昭如日,灼得人心神滾燙。
容央喉頭一動,吞下一口唾沫:“你……說什麽?”
褚怿眼盯着她:“跟我走吧。”
容央胸口如擂,咚咚地震得耳膜也跟着嗡嗡。
褚怿道:“三州中,易州城最大,雖不比京中繁華,但衣食住行不成問題。我在城中有府邸,你平日住在那裏即可,不必在軍中受累。駐地離城中也不遠,沒有要事,我可以住在府內。”
他一口氣道來,不是臨時興起,寥寥草草,而是深思熟慮,有枝有葉,容央一顆心更亂得厲害。
“你們褚家,有過帶夫人上前線的先例嗎?”
“二嬸去過,六嬸大婚後,也去過。”
容央靜默少頃,道:“她們本就是去前線戍守作戰的吧?”
褚怿沒有反駁。
容央了然,沸騰的心慢慢冷卻下來,轉開臉道:“我們趙家,是沒有帝姬上前線的先例的。”
褚怿聽出這話裏的态度了,眸中光芒微弱。
容央撥弄着面前的花瓣,抓來,撓去,沒再吱聲。
褚怿靜了靜:“舍得?”
容央:“舍得什麽?”
褚怿:“我。”
水聲嘩然而止,容央看着面前跌跌宕宕的一堆殘瓣,又抓起一片撕起來:“舍不得,就能不舍麽?”
褚怿顯然沒料到她會講這樣理智的話,相形之下,倒是他沖動又狹隘了。
心中冰火相交,落寞而煩躁,褚怿重新把容央拉入懷裏,低頭去吻。
兩人身上都濕而熱,鼻尖碰上,嘴唇貼上,一發不可收拾。
熱氣騰騰而起,一條濕漉漉的亵褲被扔上池壁,金燦燦的花瓣沉浮,飄蕩,被一層層漾開的水波打翻。
洶湧的水聲裏,壓着少女的嘤咛,男人的鼻息。
“我走後,能好好的嗎?”褚怿把容央按在身上,閉着眼吻過她下颌,容央揚起臉,又偏開,張着唇不住地喘。
“不能……”
不能。
不能,卻又不願跟他走,這妖精,是存心要他牽腸挂肚,備受折磨。
褚怿大手收緊,腰挺得更用力。
容央失聲,小手開始在他胸膛上推,褚怿抓住,吻回她紅唇,低低切切:“能不能?”
容央半睜着眼,這回,眼淚都快泛出來了。
“能,能……”
褚怿卻還沒有罷休,齒在她紅腫的唇上細細密密地咬,伴随着水波的湧動問:“會不會想我?”
“會……”
“如何想?”
容央垂低頭,熱汗從眉上砸落,聲音都快碎了:“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褚怿終于稍稍滿意,挑唇一笑,拿鼻尖點她:“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