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看診
蕭風吹過牆角的古樹, 半空黃葉簌簌飄舞,奚長生穿過回廊,轉頭時,髻上發帶從臉龐前拂過。
秋日照亮他澄澈的一雙眼, 那雪一樣的發帶又把那雙眼蒙住, 明暗間, 落木蕭蕭, 廊外空空杳杳。
“奚大夫在看什麽?”
奚長生斂神,把渺然目光收回, 赧然道:“沒、沒什麽。”
雪青看他片刻, 示意道:“這邊,請。”
回廊盡頭, 一座小小閣樓矗立, 奚長生提着藥箱, 跟在雪青身後颔首入內,這一回,不再敢東張西望。
閣中三面皆開着大大的棧窗,視野開闊,湖光反射在重重紗幔後, 随風明明滅滅,起起伏伏。
候在落地罩兩側的丫鬟挽起簾幔,奚長生跟着雪青走進去,垂着眼,在織金地衣上下跪行禮。
“草民奚長生, 拜見嘉儀殿下。”
容央側卧在上首的楠木美人榻上,以手支頤,靜靜地端詳他。
閣中日照不濃不淡, 鋪在他那簌簌微抖的眼睫上,像冬夜的月鋪過樹下殘雪,他的聲音也清清泠泠的,像初春的水淌過一池碎玉。
容央腦海裏驀然就浮現起那日褚蕙的話來——斯斯文文、白白淨淨。
嗯,眼前的這一個,可不就是這汴京城內最典型的斯文白淨小郎君麽?
容央胸口郁氣散去幾分,曼聲道:“你臉上的傷都好了?”
許是沒料到她會先問及自己的傷勢,奚長生愣了一愣,動容道:“承蒙殿下照拂,長生已無大礙。”
容央便道:“擡起來我看看。”
Advertisement
奚長生身體似僵硬一瞬,繼而緩緩擡頭。
容央看過去,眸底慢慢浮開漢湙碎金。
奚長生生着一張十分讨人喜歡的臉,雪團一樣白而細膩的肌膚,曜石一樣黑而深澈的眼眸,鼻梁不像褚怿那樣高挺至給人淩厲之感,襯着那不點而紅的唇,實在是一副标準至極的美少年長相。
特別是
容央視線最後定格在他左眼眼尾處。
那裏生着一顆紅痣,不冶而妖,令他這張本該人畜無害的臉更添一抹別樣風華。
奚長生直愣愣地跪在底下,等被榻上人看了半晌後,忽然臉往左邊轉,定住片刻,再臉往右邊轉,定住片刻。
容央的遐思被打斷,蹙眉:“……你在幹什麽?”
奚長生繼續轉着:“給殿下檢查。”
“……”
容央纖睫眨動兩下,斂回神思:“嗯,是痊愈了,不錯,不錯得很。”
奚長生于是終于不再轉臉,只是跪在那兒。
容央切入正題:“今日為何請你來,剛剛雪青已經相告了吧?”
奚長生道:“是,長生定當為殿下效犬馬之勞,且對給殿下看診一事,一定守口如瓶,絕不外洩。”
容央看他言辭間目光堅定,不似那等陽奉陰違的小人,平躺下去,一只柔荑往外一放:“那便來診吧。”
當下雪青上前,把一方絲帕搭在容央腕上,荼白搬來繡墩放在榻前給奚長生坐,奚長生放下藥箱,入座看診。
雪青、荼白候在邊上,定睛細看,聚精會神。
不多時,奚長生松手起身,袖手退回原位,容央目光追随着他,緊張道:“如何?”
奚長生恭謹道:“殿下玉體康健,并無大礙,只是氣血略有虧虛,故并非易孕之體,如要調理,可在平日飲食中多加些紅棗、紅豆、阿膠、枸杞等滋補之物,假以時日,定當大喜。”
荼白道:“不需要喝藥?”
奚長生笑道:“婦人氣血虧虛,乃是常症,談不上什麽病,且殿下症狀很輕,用些藥膳調理即可,是藥三分毒,胡亂猛吃,反而不好。”
荼白點頭。
榻上,容央狐疑地道:“你确定我真的沒有大礙?”
奚長生看出她的不信任,倒也不惱,仍是笑着:“殿下如不放心,大可以疲乏頭暈為由,請宮中禦醫來診個平安脈。長生雖然只是一家醫館的小小大夫,但自認在婦、産、稚兒等三科上造詣不淺,對于如何求嗣,更一直深有研究,竊以為,還是能給殿下排憂解難的。”
容央聽罷,态度果然松動道:“你對求嗣深有研究?”
奚長生點頭,想是被問及看家本領,容光煥發道:“這孕育一事,看似只陰陽交合,實則內中門道甚多,如不懂遵循利用,便是身強體壯的一對夫婦,成婚後半年、乃至一年不孕的,也都是常有之事。”
容央不知不覺坐起來:“那這些門道都是什麽?”
奚長生也不知不覺坐回塌邊的繡墩上去,道:“其一,要看癸水,從癸水周期推算受孕之日;其二,要看體位,雲收雨歇前,擇取最易受孕的體位一瀉千裏;其三,如想要确保懷男,則還需謹記交會之日避開丙丁及弦望晦朔、大風大雨大霧、大寒大暑、雷電霹靂、天地昏冥、日月無光、虹蜺地動、日月薄蝕……”
閣外湖風送來缥缈幽香,紗幔飄拂的閣內光暈變幻,容央側耳聽着奚長生的話,臉越漲越紅,一顆心卻跳得越來越激動。
原來這受孕之事,內中竟然還有這麽多的講究!
想她和褚怿二人折騰這三個月,回回都是胡亂而起,胡亂而終,哪裏去考慮過什麽周期,什麽體位,乃至什麽禁忌……
板着指頭大概算算,上個月最容易有孕的那兩日褚怿都在外應酬,回來時,自己早就夢會周公去了,反倒是兩回徹夜雷雨時跟他狠狠地歡愛了數次。
眼下想想,幸而也是沒有懷上,要是懷上後,不但很難生下嫡子,更十有八九生個體質羸弱、早幺早殁的。
容央越想越後怕,一時且驚且喜,再次看回奚長生,只覺這少年全身都鍍上了一層金輝。
不由信任至極:“那我眼下該如何做?”
奚長生道:“殿下如果很迫切想要懷上一胎,可用一用草民的助孕藥膳方。”
容央立刻道:“用,用。”
當下吩咐荼白、雪青去研磨鋪紙。
奚長生移步案前,一揮而就,垂眸認真檢查兩遍後,方把方子拿給容央過目。
容央細看,所開果然都是些平日裏入膳的滋補食材,且還有自己十分喜愛的山楂,更是滿意至極,把方子交給荼白,命令日後的午膳就照着上面的做。
繼而問奚長生:“我照這方子上的藥膳吃一個月,是不是下個月便能有喜了?”
奚長生這下是真看出她的急迫了,讪然笑笑,不敢欺瞞:“長生只敢保證能增加殿下有喜的幾率,至于是否必然成功,還是要看兩分天運的。”
容央聽及此處,自然頗為失落,但轉念想想奚長生所言的确在理,遂也點頭道:“那倒也是。”
奚長生卻端詳着她,小心翼翼道:“殿下……真的那麽急嗎?”
容央心頭一跳,斂容道:“倒也不是很急,只是沒想到這裏面門道那麽多,有些好奇罷了。”
一面說着,一面很淡然地轉開了目光。
奚長生這回的目光卻不轉了,微抿着唇,鼓起勇氣喚道:“殿下!”
容央給他喚得一震。
奚長生懇切道:“如果殿下的确十分緊迫,想盡快懷上,不如、不如……”
容央一顆心被他“不如”得高高地懸起來:“不如什麽?”
奚長生眼巴巴的:“不如,讓我診一下将軍吧?”
容央:“?!”
啥?!
閣中衆人五雷轟頂,奚長生忙解釋道:“這孕育一事,其實關乎夫婦二人,但古往今來,衆多醫者只知治女,不知診男,然則多數婦人不孕,并非在己,而是男方有問題……”
容央大驚:“男方有問題?!”
又勃然大怒:“你知道他……你你、你懂什麽呀!”
容央面紅耳赤,怒火中燒,吓得奚長生倉皇跪下:“殿下恕罪,長生并非說将軍有問題,将軍魁梧奇偉,天賦異禀,多年來馳騁疆場,戰功赫赫,自然威猛無雙,天下無人能及,然而……”
“夠了!不要再說了!”
什麽然而!
容央怫然打斷,厭惡地擺手,示意雪青把人屏退。
雪青那邊亦是心驚肉跳,不知為何奚長生突然硬要給驸馬爺看診,這不是明擺着懷疑人家身體有毛病嗎?
雪青心焦如焚,看奚長生急得滿臉通紅,還欲辯解,忙對他猛使眼神,拉着人、抓起藥箱,極快地走了。
奚長生去後,容央捂着胸口喘氣,荼白捧着那一紙剛剛還被奉如聖旨的藥膳方,誠惶誠恐地請示:“殿下,這方子……咱還用嗎?”
容央一凜,側目看去,暴跳如雷:“用什麽用!庸醫!燒掉燒掉!”
※
這次午間,容央氣得食欲不振,恹恹不樂地躺在主屋裏,任憑雪青、荼白怎麽哄,都是意興寥寥。
想想也是,本來指望着這奚長生知恩圖報,拿一身醫術來解一解殿下的燃眉之急,沒成想急沒解成,反倒平白多了一肚子氣。
驸馬爺是何人?
忠義侯府的大郎君,戰功彪炳的定遠将軍,那孔武有力、拔山扛鼎的體魄,那折騰時天翻地覆一樣的動靜,怎麽可能是身體上有那等毛病之人?
這奚長生……委實是太毛躁、太大膽、太令人失望了!
雪青、荼白這邊腹诽完,忽聽得榻上人幽幽開口道:“男人不能生育的事情,你們有聽說過嗎?”
二人一愣。
荼白腦海裏無數話本極快翻過,吞吐道:“殿下是指……坊間一些男人因為不舉,以致夫人久久不能有孕的事?”
特意把“坊間”和“不舉”倆詞咬得重重的,以示這類事情絕對跟驸馬爺沾不上關系。
容央探究地看向她,卻道:“能舉,就一定沒有問題?”
這一問實在超出了荼白的認知範圍,這都能舉了,那還能有男人的什麽問題?
荼白張口結舌,想想自己一個黃花小姑娘,竟然要給殿下解這樣的人生大惑,深感力不能支,十分痛苦。
容央便看向雪青:“你說。”
雪青一個頭兩個大。
但到底是延請奚長生的“主謀”,內心多少還有保留有對他的兩分信任,雪青思來想去,謹慎地答:“這能舉和不能舉,是一番差別,能舉之中,具體程度如何,想必也還是各有差異。且縱使是同一人,在不同年紀、時日、環境之中,身體狀況應該都不盡相同,故奴婢以為,就算是能舉之人,不能有後的情況,也還是在所難免的。”
容央聽罷,默默不語。
雪青:“不過……”
容央極快瞄過去:“不過什麽?”
雪青讪笑,提醒:“不過到底是舉起來了,比起前者,調理起來,總是要簡單多的。”
容央眼神深深,兀自沉吟片刻,轉開眼去,不再往下提了。
※
這一日,褚怿是日影西斜時回來的。
及至主屋,容央從屏風內迤迤然迎來,近時,聳聳鼻尖:“你又喝酒了?”
褚怿把人拉回內室裏去更衣,解盤扣時,淡淡答:“小酌兩杯。”
然後把容央小手往腰上一搭,示意她給自己脫。
容央瞄一眼他三分微醺、似笑非笑的眼眸,微咬着唇,欲言又止。
褚怿低頭,唇邊噙着笑,看那雙軟如無骨的小手在他腰上動,拆魚袋、解玉佩、松橫襕……
是很娴熟、很日常的動作了,但每回看着,都仍撩人得緊。
褚怿喉結一滾,等官袍脫下後,吻過去。
容央唔一聲,被迫揚起臉來,雙手抵在他胸膛上,根本推不動。
褚怿喜歡咬她的唇,喜歡用齒、用舌在那裏一下一下的蹭,她的嘴唇本來就較他的厚,他還咬,以至于每回親完,她都腫得像喝了一大碗胡辣湯。
內室裏氣喘聲起伏,親完時,氣氛明顯就變了。
脈脈餘晖穿過窗柩,容央抵着床柱,緋紅的小臉逆在暮照裏,靈動的大眼裏蒙着漉漉水霧,一雙豐唇又紅又腫,又腫又潤。
褚怿眼神越來越深,越來越暗。
容央突然用力把他往外一推。
褚怿蹙眉。
容央喘着氣,眼睛往下看,他外袍褪去,僅一襲雪白裏衣,一縷殘陽照在腹下,那裏的反應已經很明顯了。
容央吞下一口唾沫,盯着那處看了半晌,想摸上去,又不大敢摸上去。
褚怿順着垂眸,看到後,勾唇,抓起她小手,助她一臂之力。
容央罩上去,倒抽口氣。
褚怿微微往前挺,嗓音低啞:“嗯?”
容央臉上熱氣騰騰,感受着掌心裏緩慢的沖撞,又“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沫。
她怎麽覺得,今天摸着,似乎沒有以往那麽威武了……
意識到這一點,容央心驀然涼去一截,心慌中,又嗅得他身上未散的酒氣,更是七上八下。
他最近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晚歸晚睡的次數也是,該不會……
容央的心咯噔一下,小心翼翼:“你最近……有沒有覺得身體不太舒服?”
褚怿正嗅着她,轉着頭,聞言動作停住。
容央慌忙道:“我的意思是,有沒有感覺比較疲憊、乏力……”
褚怿盯着她:“沒有。”
容央又“咕咚”一聲,睫毛亂扇,都不敢看他:“那……啊!”
褚怿大手用力,握着她在那裏一按,容央震驚地瞪大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褚怿:她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