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拆招
次日散職, 褚怿吩咐車夫把馬車駕去帝姬府前停住,然後闊步入內,百順在後面跟得腳打後腦勺。
庭院裏有桂花飄香, 底下是開得正盛的金花茶,一簇簇晶瑩燦爛, 把廊下同樣燦爛的少女圍攏着。
微風襲人, 吹開幽香,金花茶曳開一束束金輝,像潋滟的小河淌過她裙下。
褚怿在月洞門前駐足,把這一幕靜靜看了一會兒,走過去。
依舊是大步流星。
容央抱着一小碟紅糖坐在廊下發呆, 驚覺到腳步聲時, 褚怿已經在給荼白、雪青二人發號施令:“收拾東西。”
容央懵然, 還不及适應他突然回來的複雜情緒, 又被他拉起來, 往外。
走前,又停一下, 拈走她碟裏的一塊紅糖。
“……”容央幾分踉跄地跟着他, “幹、幹什麽?”
這麽沒頭沒腦的!
褚怿一邊腮幫鼓着, 回頭看她一眼:“請你去喝醋。”
※
今日文老太君的心情很不錯,三太太周氏前去請安時,明顯感覺到老太太每一根眉毛都在得意地飛揚。
五太太施氏素來是最謹慎持重的,對這份得意很持幾分保守的看法:“母親, 雁玉留在府中的事, 悅卿當真沒意見?”
二太太吳氏、六太太謝氏聞言注目過來,眼中都十分默契地寫着:其實我也不信。
那夜那小兩口的鬧騰,兩人可是親耳在屋頂上聽着的, 就那黏糊勁兒,他倆不信褚怿那麽快就能蜜缸裏爬上來。
Advertisement
當然,念舊情就另當別論。
但褚怿那脾性,如果真有舊情不甘,當初又會按部就班地去尚主嗎?
文老太君一副“你們還是太愚蠢”的表情,語氣悠然:“你直直地去跟他講,雁玉是留在府中給他做小的,他自然要板着臉在那兒跟你對着幹。他就是喜歡跟人對着幹,你越要他往東,他越要往西去,等你叫他到西邊來吧,他就打算往東了。所以呀,要讓他乖乖聽話,就得反其道而行之。”
四位太太幡然大悟,吳氏探尋:“那母親……是如何‘反其道而行之’的?”
文老太君便把昨日給褚怿講的那一大套說辭重複一遍,重複時,每一根眉毛又在得意地飛揚。
褚怿昨日的那樣子,那幾次三番想動都給喝止的嘴,那一點點往眉心擠去的眉,那只最後在下颔上抹來抹去的手……
以及那聲無奈的“挺好”。
文老太君回憶着,講述着,要比較努力地克制,才能不失聲大笑。
四位太太聽罷,很難不五體投地,周氏拍着手贊道:“姜還是老的辣,悅卿固然聰明,但在母親面前,到底還是稚嫩了。”
吳氏也跟着拍手,拍完後,問出一句良心話來:“那如果這事給帝姬知道,不會設法幹預嗎?”
文老太君白她一眼,顯然又是在嫌棄她“愚蠢”了。
明面上打的是認幹孫女兒、安排婚事的旗號,無論悅卿還是帝姬都該喜聞樂見。人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是最容易被攻克的。有金坡關一案終審的這場東風在,褚怿就得十天半月地留在侯府,這麽近水樓臺地處着,跟雁玉破鏡重圓是早晚的事,而等帝姬發覺時,這邊多半都是木已成舟了。
待到那時,再賠罪罪,訴訴苦——侯府實在缺子嗣哪,有雁玉幫忙分擔着,帝姬也能少受些苦頭不是?
何況前一個自養在侯府裏,橫豎也礙不着後者的眼嘛。
文老太君聲情并茂,把心中宏圖講完後,去取小案上的茶水來喝,喝完,示意邊上的丫鬟去換茶。
底下四人神思各異,謝氏低聲:“那母親這計劃要成功,得确保雁玉必須能在這十天半月內打動悅卿的心哪。”
不說徹底把人拿下,但至少得勾起對方的一絲旖旎心思,不然等終審過去,褚怿住回帝姬府,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啦。
文老太君笑得高深莫測,不答,資格較老的三太太周氏道:“你怕是沒見過雁玉吧?”
謝氏的确沒有見過。
周氏解釋道:“這雁玉是悅卿母親那邊的姑娘,雖然是表親,但眉眼、性情都和悅卿的母親有兩分相像……”
謝氏一凜。
周氏雖然只是一點,但謝氏卻通了。
阖府上下誰人不知,在大郎君褚悅卿的眼中,無人的分量能重過故去的大太太雲氏。
林雁玉既是其表兄之後,又和其本人有那麽兩分神似,那褚悅卿就算沒有納她的想法,八成也是不會抗拒和她走近的了。
謝氏恍然,心情一時十分微妙。
這時換茶的丫鬟捧着漆盤入內,文老太君坐在上首,悠哉地哼起小曲來。
丫鬟把茶盅放去小案上,臉色不佳地打斷她:“老太太,大郎君回來了。”
文老太君端茶揭蓋:“近水樓臺先得月,叫雁玉過去吧。”
丫鬟恨不能把聲音埋進地裏去般:“大郎君把帝姬帶回來了……”
“……”
“……”
底下四位太太不約而同以手支額,把臉轉開,文老太君一臉皺紋繃直了一半,默不作聲把端在手上的茶喝了一口。
丢開。
“什麽茶!專燒來燙人嘴的嗎?”
※
風聲蕭飒,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落葉簌動,容央被褚怿拉着一路往前,瞧四周變幻的景致,應該是徑直往聞汀小築去的。
心頭不由一跳,容央放慢腳步:“不先去給奶奶請個安嗎?”
褚怿腳下不停,大手一用力,把她往前帶:“不必。”
容央險些一個趔趄栽住,褚怿就勢把人後腰一攬,低頭時,撞上她半分茫然半分竊喜的眼神,笑了。
容央板臉:“不許笑。”
褚怿偏笑,眼往後,行跡鬼祟的丫鬟小厮正經過。
褚怿收住腳步,唇似是而非地往容央額頭前貼:“一會兒你先在屋裏休息,等荼白、雪青把東西搬過來。我去找四叔。晚膳前,我再帶你去上房裏見一見。”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最好,容央不予置否,但想到就這樣被他拎到侯府裏來住下,還是有點忿忿。
小徑外,假裝路過的丫鬟把這一幕看在眼裏,怎麽看怎麽像大郎君把持不住,當衆親帝姬額頭,心裏又臊又急,着急忙慌地跑去報信。
褚怿唇撤開,垂眸對上咫尺間的兩團小火苗,勾唇:“怎麽,不滿意?”
容央哼哼,故意不答。
褚怿知道這是有小脾氣,要哄一哄,便低笑着征求:“回屋,成嗎?”
意思是回屋再細細哄。
容央想到他平日裏的哄法,臉熱,斜他一眼,暫且把那點不忿按下,繼續往前走。
但這回不忙亂了,氣定神閑,走出大郎君夫人該有的氣度。
褚怿跟過去,把人攬回身側,雙雙行至回廊入口,頓足。
林雁玉提着漆盒、領着小丫鬟行于廊中,驀然一震。
四人——确切地講是三人,就那麽毫無預兆地撞上了。
廊中的那一位顯然行色匆匆,方向也很明顯是從聞汀小築而來,褚怿眼神微變,大手在容央腰上用了分力,走過去。
林雁玉看着,哪裏還能不明白這是什麽暗示。
等二人近後,林雁玉立刻屈膝:“參見殿下。”
默了默,方喚:“悅卿哥哥。”
容央原本只是目光審度,耳聞這一聲纏綿悱恻的“悅卿哥哥”,饒是腦袋被酸水泡過,也該明白面前的是何許人也了。
——悅卿哥哥?
容央一口氣梗在胸口。
褚怿依舊點頭致意,同上回一樣,點完頭便欲走,奈何這一回,身邊多了個秤砣。
容央兩只腳死死地紮在原地,不動。
褚怿大手推了兩下,無果後,表情一時複雜。
不及解圍,身邊嬌妻已朝着前邊曼聲開口道:“你是表舅家的雁玉姐姐罷?”
林雁玉仍然規矩地垂着眉眼,答:“殿下是悅卿哥哥的夫人,論輩分,該是雁玉的嫂嫂,‘姐姐’二字實為折煞,殿下若不嫌棄,就喚我一聲‘雁玉’吧。”
容央默默把那聲“悅卿哥哥”碾成齑粉,然後做出了然的神色,微笑道:“好啊。”
這嬌俏的一聲“好啊”,則把邊上的褚怿應得有點頭皮發麻。
容央繼續道:“那你也不能再叫我‘殿下’,要叫我‘嫂嫂’哦。”
林雁玉垂着的眼睫微抖,兩腮明顯僵硬了下,但還是笑笑:“嫂嫂。”
容央滿意地點頭,又道:“這兩日驸馬總鬧失眠,硬要拉我過來作伴,可他又忙,白日裏,估計也就是我一人守窗獨坐了。聽說奶奶最近認了雁玉你做幹孫女兒,要為你物色夫婿,我在這方面眼光一向不錯,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也來盡一份綿薄之力吧?”
林雁玉一動不動,片刻,聲線微啞:“那自然,是雁玉的福分了。”
容央笑答不必,複又把人細細剖析兩眼,抓在地上的腳趾總算松開,給褚怿成功地“攬”走了。
二人去後,廊中秋風瑟瑟,候立一邊的小丫鬟憤憤不平道:“這帝姬,真是笑裏藏刀,話裏話外不就是在提醒您別對大郎君動心思麽?也不睜大眼睛看看,大郎君的心早被他身邊的小丫鬟勾走了。”
這丫鬟所揶揄的,乃是上回在金粉齋目睹褚怿被一小丫鬟追着打鬧之事。林雁玉聽罷,眼神冷淡:“小丫鬟就是殿下。”
丫鬟一時沒反應過來,跟上去兩步後,才猛地憬悟
那日在街上跟大郎君嬉鬧的,原來就是嘉儀帝姬本尊?!
剛剛因為受驚吓,丫鬟一直沒敢擡眼去細瞧,只隐約感覺帝姬的聲音有那麽兩分熟悉,想不到……
丫鬟心驚又心涼,如果那人就是帝姬,那褚大郎君的心,還能被自家姑娘攏過來嗎?
廊外的風似更肅冷了,真真是應景,丫鬟默然跟上林雁玉,把她提着的漆盒接過來。盒裏面裝的是林雁玉親手給褚怿做的糕點,她說要自己提、自己送才有意義,可是現在,大概是怎樣都沒有意義了。
丫鬟不由一嘆。
前面,林雁玉道:“不要嘆氣。”
丫鬟一怔。
林雁玉步履如常,聲音已然恢複往日的鎮靜:“柳暗花明。”
作者有話要說:雁玉:氣。
容央:氣。
老太君:氣,好氣。
褚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