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波
周圍聚起了越來越多的客人,個個帶着探究的眼神。
“那是誰?怎麽從來沒有見過?”
“你沒聽到林玄英說的麽,那是方世子。京城裏的方世子還有誰?不就是平國公府的那個方越笙。”
"不可能吧,他怎麽會在這裏?他連啓明書院都進不去,傅老先生怎麽會請他過來?"
……
圍觀者已不是竊竊私語,那些質疑的眼神,挑剔的談論從四面八方針對他而來。方越笙面色漲紅,只覺得從來沒有這樣難堪過。
林玄英微微皺眉,也覺得那些言論過分了些。以前他只當方越笙是個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現在看來倒像個被欺負的小可憐。十二大世家雖說被今上打壓多年,權勢已大不如前,但仍是高高在上威儀赫赫的,否則不至于讓皇帝難以下手瓦解,只能多多提拔寒門子弟,以作平衡。
他見多了其他世家子弟仗勢欺人的事跡,但如今細細想來,方越笙只是看上去孤傲了些,似乎從來沒有做過那些惡事。倒是慕晨他們,每每對方越笙針鋒相對,好像有些得理不饒人了似的。
不管林玄英如何想,他卻沒有立場阻止圍觀賓客的談論。他看向傅晉晴,那家夥卻只是抱手站在人群後面,也不出來管一管。
古鋒冷冷看着林玄英,道:“林玄英,不關你的事,你讓開。”
林玄英自然不能讓,只是心裏卻暗暗叫苦。因為古鋒的身世問題,他很有些讓人頭疼的偏執暴戾。狗奴才三個字,小世子罵淩戟沒有問題,誰讓淩戟對他心思不純,罵古鋒卻是戳了馬蜂窩了。
這是個沖動起來做事就不顧後果的渾不吝,現下卻要如何收場?
淩戟啊淩戟,你的小世子可真是給我惹了個大麻煩。
惹了大麻煩的方世子猶不自知,只是不願意站在這裏讓這群平民評頭論足,見林玄英絆住了古鋒,自己轉身就欲離開。
古鋒不知心中是何想法,只是一雙鷹隼利眼冷冷盯着落荒而逃的方越笙,卻沒出聲阻止。
林玄英剛松了一口氣,一直冷眼旁觀的傅晉晴卻突然開口道:“方世子先別走啊,你剛才對古公子出言不遜,難道不應該道個歉?方世子出身勳貴世家,不會連這點禮數都不懂吧。”
方越笙憤憤不平地看向傅晉晴,壓抑着怒火道:“是他先對本世子不敬。”
“古公子一直客客氣氣,這不敬從何而來?”傅晉晴似笑非笑道。
方越笙不答,傅晉晴繼續道:“方才聽方世子怒斥他碰了你的手。原本來者是客,我傅府向來不講究門第之分,想來方世子既然應邀前來,應該是知道的。既如此,古公子只是碰了方世子的手,又算什麽不敬呢?難不成方世子竟是女兒身,咱們男人碰不得不成?!”
傅晉晴一席話說完,周圍頓時爆發一陣狂笑。
他這樣一說,衆人便都将目光集中在方越笙的臉上。卻見他此時又氣又窘,面色緋紅,竟果真有幾分豔色,不比那些絕色美女差到哪裏。
林玄英沉下臉來,不悅道:“傅三公子,還請自重。來者是客,你這般待客之道,卻是失了傅家子弟的體面。只怕傅老先生若知道了,也不會高興。”
樓上的老人終是有些皺起眉頭,向管家吩咐道:“你下去調解一下,別讓他們鬧得太不像話。平白得罪平國公府能有什麽好處。讓晉晴上來一下。”
管家領命下樓,走到宴場中間。
傅晉晴見了他,倒是畢恭畢敬,行了一禮道:“李爺爺,您來這裏有什麽事?”
李管家看了一眼那站在場地邊緣一棵柳樹下面一臉窘迫的年輕人。遠看其已是長相不俗,近看更是驚為天人。老太爺不願與平國公府結仇,所幸這小公子明亮眼中只怒不恨。對于他這樣的老人來說,這小公子透澈得一眼見底,他并非記仇之人。
只是這般難能可貴的品質落在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眼中,便是無知與無能,不屑與之為伍了。
李管家只看了方越笙一眼,便移開目光,向傅晉晴道:“三公子,你随我來,老太爺喚你過去。”又向衆賓客道:“諸位都是傅府貴客,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擔待。”
衆人都道不敢,心裏卻都知道這是傅老先生看到了這邊的鬧劇,派李管家來敲打衆人來了。李管家帶着傅晉晴一走,衆人即刻散了,連古鋒也只是看了方越笙一眼,遠遠地走開了。
雖然與勳貴世家對立,他們卻沒必要在傅老先生面前鬧出來。私怨與前途比起來,自然是後者更為重要。
林玄英見狀,總算松了一口氣,連忙回頭看向方越笙,怕他被人那般刁難鬧脾氣再添亂子。沒想到他卻在東張西望,一張臉上盡是不滿。
“淩戟到底去了哪裏?!”方越笙不悅道,“居然到現在還不回來。”
林玄英道:“他與傅晉文過去結識幾個朋友,後來似乎被傅老夫人叫過去了。應該不會再耽擱太久,方世子不用擔心。”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方越笙哼道,想了想卻十分疑惑,“他一個男子,傅老夫人喚他做什麽?”
“今日傅老先生壽誕,這裏只是其中一處宴客之地。傅老夫人另在湖水那邊的假山上設宴招待前來賀壽的各府貴婦。”林玄英笑道,“她們都是長輩,也沒有太多顧忌。我猜測,傅老夫人是有意替淩戟保媒拉纖,要為他謀一份好姻緣。”
“他?”方越笙下意識地嗤笑一聲,“能得傅老夫人宴請的定然都是身份不凡的貴夫人,會能看上淩戟?”
“小世子還不知道吧。”林玄英瞟了他一眼,道,“淩戟的前途衆人十分看好,若他願意離開平國公府,平步青雲是指日可待。這樣一個有本事有前途卻沒背景的年輕人,既是助力又好掌控,貴夫人們焉能不喜,他可是十分搶手的。”
“又是這些陳辭爛調。”方越笙不屑道,“他真那麽有本事,何必巴着我平國公府不放?!你不用在這裏危言聳聽。”
林玄英看他反應,一邊替淩戟心酸不值,一邊又道:“方世子既貴為公府世子,為何竟看不清楚如今形勢。皇上自登基時起,便已有意削弱世家勢力,扶持寒門子弟。淩戟這種出身,又是文武雙全之才,他又早已不是你方府家奴。只要他自己願意與方府劃清界限,憑他的本事,定得皇上重用,什麽財富地位不是唾手可得。”他斜睨着方越笙,“他卻偏偏與方府牽扯不清。這外面多少人替他不值,恨他不争,又有多少人等着做那千裏馬的伯樂。方世子竟是一概不知?”
以前慕晨等人也說過類似的話,卻是趾高氣揚跟他置氣居多,方越笙是從來不信的。像林玄英這樣冷靜述說,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他一時竟不知是信是疑。
林玄英見他神色變換,也不等他想清楚,又道:“罷了,說這些幹什麽。我帶你去找淩戟吧,想來他也該回來了。”他還不知道淩戟到底拿這個小世子走到了哪一步,萬一激起了小世子的邪性連累得淩戟不能得逞,恐怕淩戟要跟他沒完。
在另一邊,淩戟耐心着應付過傅老夫人的寒暄訓問,甫一脫離了衆位貴夫人的魔掌,心裏挂念着方越笙,連忙急匆匆地往回趕。
兩處宴賓之地相隔着一汪湖水,湖邊小徑修葺得甚是雅致,淩戟卻沒心思細細欣賞,只是一徑快步朝前走。
“淩小友,留步。”路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淩戟心裏仰天長嘆。今日他本不該離開方越笙身邊,為何所有人都來搗亂。
心裏這樣想,面上卻只能作出一副恭敬模樣,向着從另一條小徑處走來的兩個人行了一禮。
“佟将軍,小子愚鈍,竟未看見二位大人身影。”
“無妨,不用多禮,我們本也是随便轉轉。傅家的花園還是極其雅致的。”其中較壯碩那人笑道。
這佟将軍年過不惑,卻是聲如洪鐘,神采奕奕,看上去爽朗而不粗莽。他是當今皇上提拔起的第一批寒門子弟,多年來戍守海疆,更替朝廷收服了周邊幾個小國,俯首稱臣,年年進貢。雖然皇帝明面上的獎賞不如對許侯爺來得皇恩浩蕩,論起股肱之臣皇帝心腹,卻是非他莫屬。
“張大人,這就是我向你說起過的淩戟。”佟将軍向身邊人道,“自從他得中武狀元那一年,我就一直想要讓他到我麾下效力。沒想到這小子不願出仕亦不願從軍,轉頭又去讀書考狀元去了,真是白白浪費光陰。”
張大人上下打量了淩戟一眼,點頭道:“傅老先生也常向我說起淩小友。他既能同時得傅老先生和佟将軍青眼有加,也是極為難得的。明春會試若能高中,文武雙狀元也是一番佳話。”
“我也是這樣想的。”佟将軍哈哈笑道,“如何啊,淩戟,你上次說要考狀元,本将軍就暫且放過你。等你明春高中,也不用留在京中看那些酸儒臉色,何不跟我去往邊疆。如今臨疆幾個蠻族又在蠢蠢欲動,海外亦有戰況,皇上想要更大疆域,這其中大有你施展之地。保家衛國自是一方面,以軍功封侯也不是不可能。那平國公府即便對你有恩,你日後飛黃騰達之時再來相報亦為時不晚,何必在京城裏給人伏小作低,沒得辱沒了自己。”
淩戟垂手默然聽完,恭敬道:“蒙佟将軍青眼以待,晚輩自當盡心竭力,不敢有分毫懈怠。”
“你看看,你看看。”佟将軍指着他無奈笑道,“每次說起這件事,他就跟我打啞迷。所以我最讨厭讀書人,說話不清不楚,淨繞彎子。我可是被他坑過一回了,這一次淩戟你可別想故技重施。你就直說吧,願不願意來我麾下效力?!”
淩戟無奈苦笑道:“佟将軍,非是我不願,能到佟将軍麾下為國盡忠,是我習武之人的最大榮耀。但是平國公府對我恩重如山,我豈能不管?”
“罷了罷了,你這愚忠的蠢小子,我不與你多說了。”佟将軍一揮手,面露愠色。
那張大人卻笑道:“依老夫看,若非這淩小友是這般愚忠之人,只怕他也入不得将軍法眼。他若要求着被将軍收歸麾下,将軍定然嫌棄。這卻是将軍給自己出的難題了。”
兩人互相調侃着,也不再拘着淩戟,容他拜別而去。
淩戟剛轉過小徑一個拐角,迎面竟碰上面色不善的方越笙,還有他身後跟着的林玄英。
淩戟皺眉看了林玄英一眼,林玄英卻只是對他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便自己走了,留他兩個磨牙去。
方越笙端着驕傲昂起頭來,冷冷道:“你為什麽不答應?”
“什麽?”淩戟一怔道。
“你少在我面前裝蒜了,剛才那佟将軍給你的許諾多誘人哪,能靠着軍功封侯拜相呢,前途多麽光明遠大,你為什麽不答應?!”方越笙越說越怒。
今天是他第一次切實感受到淩戟在別人眼中的份量。不是慕晨那些人嘴上叫嚷的,而是傅老先生佟将軍這些德高望重的老家夥一個個自己現身說法地展現給他看的。
原來淩戟真的不需要靠着他們侯府便可飛黃騰達,那他為什麽假惺惺地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忠順模樣?說不定心裏根本就在嘲諷他無知又可笑吧。
想到這種可能,方越笙只覺得淩戟那張總是裝得溫和又謙順的臉越發可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