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波瀾
淩戟差人将請柬送回侯府,并不讓送信人直接交給方越笙,卻是交給方侯爺。
方侯爺打開來看了內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将那信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又看了好幾遍,才确認自己沒有看花眼。
這竟然是傅老先生給自己兒子的請柬?!
傅安行要過壽,方侯爺自然知道,整個京城的大小官員都十分重視。畢竟這是兩任帝師,又德高望重,即便早已辭官在家,在朝堂中的影響力卻仍舊不可小觑,皇帝還經常召見這位老師尋疑解惑,誰又敢看輕了他。
傅安行平日裏除了一二舊友,鮮少與外人交游,以前的壽誕也從不大辦,這一次自然是衆人渴求之至的攀交情的一個好機會。但是傅安行人越老卻越是古怪,早就放言道禮可以收,但是未收到他請柬的人就不必到了。他已是地位超然之人,又這麽一大把年紀,家中子弟也有幾個早已成了皇帝眼前的心腹能人,因此竟絲毫不怕得罪別人。
方侯爺本也有意結交,但是遲遲未有請柬送到方府,他也只得作罷,只讓人備下壽禮送去,不失禮數就罷了。
卻沒想到,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居然收到了傅安行的請柬?!
方侯爺雖是不敢置信,但這白紙黑字卻不容作假,又是淩戟差人送來的,更加假不了,因此片刻後便将疑惑抛之腦後,讓人去把方越笙叫過來。
等了半晌,方越笙才猶猶豫豫地跨進了門檻,有些忐忑地看着方侯爺。
不怪他心裏害怕,以前方侯爺找他來從來沒有什麽好事,每一次都是一通訓斥,有時候還要被打幾下手板子,就沒有例外的。因此一看到方侯爺的小厮來傳他去書房,方越笙馬上從撒歡的兔子變成了鹌鹑,挨挨蹭蹭不情不願地挪了過去。
他這幾天甚是乖巧,也沒有出去跟許如信他們胡混,但是書仍舊沒有讀的,因此心裏正是擔心得厲害。
方侯爺一看他這樣子就來氣,明明他才是顆富貴種子,怎麽連淩戟的一半氣度都沒有?!分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淩戟也沒比他養得仔細,怎麽淩戟就那麽優秀,這個小子就這麽不成器呢?!
正要發火,但一看到手邊的請柬,方侯爺那點怒氣瞬間煙消雲散了。
不管怎麽說,自己這個兒子還是有過人之處的,不然也入不了傅安行那老狐貍的法眼。方侯爺自然不知道這請柬是淩戟的主意。
他将請柬遞給方越笙,咳了一聲道:“笙兒啊,你什麽時候和傅老先生打過照面,怎麽也不告訴為父一聲。”
“傅老先生?”方越笙一頭霧水,接過來看過之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他何曾見過這個傅老先生,他過壽誕又緣何把請柬發到自己這兒來?
方越笙雖然貪玩不務正業,但是身份擺在這裏,京城裏的大小事務大小人物,該知道的他還是知道的。對于傅老先生他自然如雷貫耳,但在他的眼裏那簡直是隔着天塹的另一端的人物,和他是八杆子打不着邊的。何況他這次的壽誕早幾個月就在上層圈子裏傳開了,人人都想過去和這位皇帝面前的老紅人攀上點交情,就算攀不上老的,攀上小的也是好的,要知道傅家子弟在皇帝面前也是極有臉面的。許如信就曾經在他面前說起過幾次,遠在邊疆的許侯爺自己不能到場,便命他一定要去賀壽。但是許如信幾番周折拿不到請柬,最後只得作罷,言辭之中甚是遺憾,對于傅老先生的作派也很是貶損了一遍。
如今這讓衆多官員、世家公子們求之不得的一封請柬,就這麽送到了他的手上?
方越笙想到這裏,也顧不上這請柬是怎麽來的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來。
他一番臉色變換,從疑惑到得意,方侯爺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對此事也是沒有頭緒。自己這個兒子是一點心思也藏不住的。他暗嘆一聲,雖然怨方越笙不愛讀書不夠上進,又心無城府,但在方侯爺的心裏,自己這個兒子禀性單純,猶如潔淨剔透的珍珠,其實極是難得。若不是侯府世子非他不可,他将來必要擔起整個方府的興盛榮辱,他也不願逼他埋沒珍貴本性,做一個奸滑之人。
“不管這請柬為何發到你的手上,如今你既得了,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方侯爺道,“賀禮為父早已備下,到時候你代表着方府前去,千萬不要失了禮數。”
“我知道了。”方越笙按納下興奮得意,垂首應道,心裏卻想着一定要去許如信徐遠清跟前炫耀一番。
方侯爺想了想,又道:“這請柬是淩戟差人送來的,想來是傅老先生看重淩戟,淩戟又素來與你親厚,所以請柬方才有你一份。你這些時日也要收收心,用用功,傅老先生最是愛才,他既然請了你,你可千萬別丢了我們方府的臉。”
方侯爺一番猜測,雖然不中,卻也不遠了。只是這請柬是淩戟的意思,傅老先生現在卻還不知道方越笙是哪一位。
方越笙一聽是淩戟送來的,卻不是傅家直接送的,心裏的雀躍陡然消去了一些。但想想這也是事實,淩戟和傅老先生才是一類人,他們有交情不奇怪。自己能拿到傅老先生的請柬已是極大的面子,又何必糾纏于是不是靠着淩戟的面子呢?許如信還托了不少人呢,最後不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連根鳥毛也沒摸到。這樣看來,淩戟在外面還真是有本事有面子呢。
方越笙這樣想着,連那點不悅也沒了,又高興得意起來。
方侯爺又交待了幾句話,便放方越笙回去了。
方越笙一路小跑着回了清鴻院,輕盈得好像出了籠的金絲雀,與來時的鹌鹑樣子簡直是天差地別。一進院門,他便一疊聲地喚霜荷來給他更衣,他已經等不及要出門去找許如信他們好好炫耀一番了!
“什麽,你拿到了傅老先生的請柬?”徐遠清一把将手中的酒杯頓在桌上,滿臉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方越笙得意地翹着腿,手裏轉着他的扇子,嘿嘿一笑道:“我騙你們做什麽。”
許如信沒有說話,臉色卻有些不太好看。
方越笙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信,我知道你前段時間一直在忙活這件事。不要太羨慕我啊,哈哈。”
許如信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喝了杯中酒水,道:“本來也只是家父的要求,我對那些酸儒老朽的聚會可沒有一絲興趣。”
“就是這樣才奇怪啊。”鐘天耀道,“傅老先生向來與我們這些勳貴世家不太熱絡,不只是許侯爺,幾大世家就沒有不想與傅老先生攀上點交情的。他可是皇上的心腹,就算只是在關鍵時刻能得他幾句提點,不至于站錯了隊,也是天大的益處,誰不想結交他。怎麽他就單單請了越笙呢?越笙,你什麽時候與傅老先生有過的交情?”
方越笙一臉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卻不願意開口。
徐遠清想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我猜猜看,不會又是你那只忠犬給你搭的線吧。”
方越笙被他一下子猜中實情,倒也沒去否認,只是淡淡地哼了一聲。
許如信冷笑道:“越笙,你還真是能屈能伸。他一個奴才的恩惠,你若有一絲骨氣,也該當面摔回他臉上。你這堂堂侯府世子,竟要他施舍給你殘羹冷炙不成?”
方越笙一聽就不高興了,沉下臉道:“扯什麽恩惠骨氣,這是他孝敬我的,怎麽就成了施舍了。”
許如信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鐘天耀見氣氛不太對,笑着打圓場道:“看看你們,為這麽一點小事就吵起來了。他一個奴才,也當得起兩位少爺替他動怒啊,這才是天大的面子了。”
徐遠清卻道:“我覺得如信說得也有道理。他說是方府的奴仆,哪還有一絲奴仆的樣子,對越笙倒是向來管手管腳的,還敢對咱們指手劃腳。越笙,你再拿他的好處,以後不是要更被他欺壓?你這侯府世子的威嚴何在?”
方越笙越聽越是煩躁,起身道:“沒意思,我回去了。”說完也不管其他三人是何臉色,徑直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徐遠清與鐘天耀面面相觑,又都看向許如信。許如信卻是面沉如水,低眉斂目,将一杯酒水倒進喉嚨,看也沒看摔門而去的方越笙。
徐遠清起身過去關上門,才又重新落座。鐘天耀重新給幾人倒上酒,半晌嘆道:“說起來,我真要羨慕越笙了。淩戟這種人才心甘情願為他架橋鋪路,連自己的前程都全不放在眼裏,處處将越笙放在首位。如果他所作所為果真沒有其他企圖,越笙平白得到這樣一個助力,真是天大的造化。我們看着閑散,誰又能像越笙那般只管自己逍遙,凡事俗務全不用放在心上。”
這三人雖是纨绔,卻都早早擔起家中事務,方越笙和他們也是不一樣的。像是許如信前段時間為着搭上傅家這條線殚精竭慮,大費周章,方越笙卻只是日日閑坐在家裏就輕易達到他的目的。
方越笙只當這還是平日裏玩樂的小事,拿過來炫耀,豈不是戳人痛腳。
他趁興而來,卻生了一肚子悶氣,打馬回到方府裏,才漸漸又開朗幾分。
許如信幾人一句一個“恩惠”、“施舍”,他聽着自然是不舒服的。但是這請柬衆人千金難求,就這樣送到他手上,要他對淩戟再生怨忿之心,他也是做不到的。
方越笙回到自己院裏呆了片刻,卻是坐立不安,心頭總有一股不平之氣未得疏解似的。他想了又想,卻覺得這股氣必須要去找淩戟說道說道才能解開。此時已近黃昏,他也不管,一把将那請柬揣到懷裏,帶上兩個貼身小厮,又出了方府,向着啓明書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直到書院山門在望時,方越笙才突然冷靜下來,扯着缰繩止住了馬,有些猶豫在地山道上慢慢徘徊。
他剛才頭腦一熱就要來找淩戟,可是找到淩戟要說些什麽呢?此時天色已晚,暗藍色的天空上已經亮起了幾點星子,回頭望望,下山的路又十分漫長。
方越笙在山道上踯躅了片刻,漸漸地山風越來越大,單薄的衣衫耐不住山上夜風的涼意,他打了個寒顫,自己抱着肩膀上下摩挲了幾下,終于不再猶豫,繼續向着啓明書院趕去。
淩戟聽聞書院的門子通知他有人來找的時候,還有些疑惑,不知道會是什麽人。等他走到山門外,卻是蹙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個抱着肩膀縮在馬肚子旁邊,皺着眉頭不知道在咕哝些什麽的俊俏青年。
方越笙就這樣突然地撞進了他的眼簾,淩戟墨色的眼眸在這一刻也似被這漫天星光照亮了一般。方越笙不通俗務,本以為那封請柬給了他他也會放在一邊,卻沒想到竟把人給招到了自己身邊。
淩戟大步地走了過去,帶起的山風又吹到方越笙的身上,把他凍了個夠嗆。
“你走這麽快幹什麽,好不容易暖了一點,你又帶之麽大風。”方越笙兩只手臂環抱着自己,皺眉抱怨道。
眼前突然一暗,片刻後一件帶着體溫的衣衫落在了他的頭上。淩戟十分自然地張開雙臂環抱過他,将他自己脫下的衣衫密實在裹在方越笙的身上。
“少爺怎麽不多穿些,山上風涼,凍着了怎麽辦。”淩戟說完,便帶着方越笙朝書院裏面走去。
方越笙被他這樣攬抱着,覺得有些不太對,但是身上一下子就暖了起來,他也不在乎這些小節了,縮在淩戟懷裏被他帶着朝前走,嘴裏還抱怨道:“你來得真夠慢的,害我在門口吹了好久的風。”
“是我不對。”淩戟從善如流地低聲認錯,貼心地撫慰着他,他的态度倒也大大地取悅了方越笙,只覺得這個忠仆還是不錯的,至少态度恭謙,不會惹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