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5
姜以湛忙完時，夜已深沉，醫院走廊燈光依舊，人流卻不複白日。
推開病房米色的木門，頭頂的大燈已經關閉，僅餘床頭一盞小夜燈。
這間病房将近40平米，格局類似市面上熱銷的小公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環境一流。
客廳連着小陽臺，夜色下，女人長發披肩，背對着他，站在陽臺上，正在侍弄手裏的花朵。
陽臺上擺放着一盆小雛菊，純白花朵，鵝黃花蕊，在女人指間綻放跳躍。
聽到響動，女人回眸一笑，隔着昏黃的燈光，與他兩兩相望。
姜以湛瞧見她恬靜的笑顏，所有的疲憊一掃而光，頓覺神清氣爽，烏黑的眼眸霧氣騰騰，他邁開長腿，朝她走去。
林沅轉身迎了上去，他抱得很輕，像是怕力道重了，她會像泡泡一樣碎裂。
“抱歉，公司的事情耽擱了。”
林沅搖搖頭，輕笑道：“沒關系。你吃飯了嗎？”
“嗯。”
加班時，公司餐廳統一做了夜宵，他簡單吃了點粥，就馬不停蹄地趕來。
“這些花……”
林沅掙開他，低頭繼續侍弄花朵，笑容比這些花朵還要豔麗，“我拜托薛助買的，好看嗎？”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片段，小巧的花園，雨後猶帶晶瑩的花朵，女孩子潔白的連衣裙，因風而舞動的長發，姜以湛突然陷入了以往的幻境裏，執花而笑的女孩子，銀鈴般的嗓音清脆悅耳：“姜小白，好看嗎？”
“姜以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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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姜以湛如夢初醒，低頭凝視着眼前的女人。
他默默注視了她幾秒，徑直走向陽臺，從花朵裏挑選出盛開正濃的一朵，擡手撫上她耳際的長發，将長發別在她耳後，同時将花朵簪在她鬓發間。
他歪歪頭，朝她莞爾一笑，“林沅很好看。”
黑漆漆的眼睛裏閃過幾絲調皮。
林沅杏眸圓睜，瞬也不瞬地注視着他。
……
林沅被抱入了浴室，她的眼睛雖然恢複，腦後偶爾還是隐隐作痛，姜以湛不放心她，更不願再冒險，忽略掉她的抗議，執意幫她洗澡。
說是洗澡，倒真的規規矩矩，不曾越距。
女孩子皮膚極白，膚質細膩，絲滑如牛奶般，她趴在浴室磨砂玻璃牆上，雙手死死抵着牆壁，一頭烏發順着水流披瀉而下，身姿曼妙而誘人。
姜以湛別過臉，忍着血脈贲張，仔細幫她清洗，洗完後，怕她着涼，立即用浴巾替她擦幹身子，換上了幹爽的病號服。
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蕩蕩，與她嬌小的體格形成鮮明對比。姜以湛攔腰抱起她，腳尖踢開浴室的門，輕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值夜護士例行查房，量了體溫與血壓後，囑咐了幾句，就離開了。林沅側躺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姜以湛，他坐在床邊的沙發上，低垂眼眸，幫她削着蘋果。
果皮一圈又一圈，經由他靈巧的手指，像是蔚藍海面上的波浪，層層疊疊。
林沅想起下午那會兒，劉杉杉跟自己提及的那番話。原來，他上次支開自己，是去了雲夢村。那他應該從劉叔叔口中，得知了她家的情況。為了怕她有負擔，他至今只字未提。
林沅注視了他一會兒，眼角微微濕潤，姜以湛削完蘋果後，又細心地将蘋果切成小塊，放入瓷盤中。
一擡頭，就見眼前的小女人直勾勾注視着自己，眼底隐約氤氲着水汽，以為她身子不舒服，姜以湛忙放下手裏的蘋果，抽了張紙巾，擦幹手指，起身走過去，在她床前蹲了下來，緊張地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說着，就打算按下床頭的呼叫器。
林沅抓着他的手腕，朝他搖搖頭，眼底噙着淚花，笑容卻越發燦爛：“沒事，我就是想要——”
好像有些哽咽。
“嗯？”
她往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半位置給他，“姜以湛，我一個人睡不着，你抱抱我好不好？”
這幾日，怕她睡得不舒服，他一直都是睡在沙發上，聽她這麽說，姜以湛微微一怔，旋即朝她點點頭，“好。”
他合衣躺了下來，林沅将臉頰埋入他胸口，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襯衫，一排銀扣在燈光下熠熠奪目，林沅百無寂寥地把玩着他襯衫上的紐扣，解開又扣上，翻翻覆覆，樂此不疲。
姜以湛被她的動作攪得心神不寧，伸手抓住了她造次的小手，啞着嗓子提醒她：“……別鬧。”還嫌他現在不夠難受嗎？
“我睡不着。”
“……所以？”
“姜以湛，我想聽故事。你講個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
他頓了頓，問她：“你想聽什麽故事？”
她從他懷裏擡頭，作勢在思索，姜以湛低頭看她，她眨眨眼，輕飄飄地說：“我想聽田螺姑娘。”
“……”
他輕咳了聲，甕聲甕氣地回道：“……我沒聽過這個故事。”
她輕笑了聲，說道：“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姜以湛來了興致，低笑一聲，問她：“你想講什麽？”
記得小時候，她就很喜歡講故事給他聽，他那時候不喜歡說話，她偏偏不以為杵，每天都湊到他跟前，不厭其煩地跟他講話。
“姜以湛，你又在看雲朵嗎？今天的雲朵像不像棉花糖？啊，你想不想吃棉花糖，我買給你好不好？”
“我今天讀了本書，裏頭的故事很精彩，我講給你聽好不好？”
“我一直很喜歡花，可惜總是種不好，也許我沒有這種天分吧。可是，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花。”
“姜以湛，我今天聽了一首歌……”
“姜以湛姜以湛姜以湛……”
當時，怎麽就忍得了她的喋喋不休呢？現下想想，如果她一開始就不認識他的話，是不是會過得更加幸福一點？
“姜以湛？你要不要聽？”
他最近似乎總是在走神，林沅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姜以湛恍然回神，随口回了句：“嗯，你想講什麽？”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講的這個故事，叫做《小公主》。”
……
于是，她娓娓道來。
“……小公主原本是很幸福的，春天到了，小公主帶着小王子一起上山摘野花，山間的花兒可美了，小王子身體不好，總是不被允許出門，有一天，天空特別藍，白雲一朵一朵漂浮在空中，不斷變幻着形狀。小公主沒有聽從家人的忠告，執意帶小王子出門，她想讓小王子看看外頭的世界，感受溫柔的春風，漫山遍野的野花，萦繞在花間的蝴蝶與蜜蜂……”
“……怪獸來臨之際，小公主拉着小王子跑呀跑呀跑呀，可怪獸實在太強大，終歸是沒能逃脫，怪獸終于還是将小公主和小王子吞進了肚子裏。”
“怪獸的肚子裏好黑啊，伸手不見五指，小公主奮力地呼喚着小王子的名字……”
她的聲音開始抖，姜以湛察覺到胸前熱乎乎的，濕潤之感貼熨着肌膚，可他沒有打斷她，只是更加擁緊她，像是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賜予她。
她接着說：“……起初，小王子回應着，小公主很開心，小公主害怕小王子不再回應，就對小王子說：‘我給你唱首歌，好不好？’，小王子拒絕了，因為小公主的歌聲并不動聽。後來，小公主開始給小王子講故事，小王子答應了。”
“小公主一直講一直講，直至最後，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可她不想放棄，于是，她不斷不斷地呼喚着小王子的名字，只可惜，小王子再也不回應她。”
眼淚浸透了他的襯衫，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心，她兩手死死攥着他的襯衫，即使到了現在，依舊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的心傷。
沉默持續發酵，等了好半晌，他才啞着嗓子問她：“……後來呢？”
“後來小公主就自己一個人留在黑暗裏，在黑暗裏，總是有怪獸的聲音傳來，怪獸誘惑小公主，怪獸說，只要她肯過去，就一定能見到小王子。小公主聽了很心動，可是怪獸的肚子裏實在太黑太黑了，小公主想起了外頭的藍天白雲，想起了跟小王子的約定，于是，她拒絕了。”
“沒過多久，怪獸不死心，這次，他沒有誘惑小公主，他嚴厲地責備小公主，他說，如果不是小公主任性地将小王子帶出來，小王子也就不會遇上怪獸。”
“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因為她察覺到，怪獸說的話也許是對的。于是，小公主放棄了掙紮，她想，也許她應該接受怪獸的邀約，這樣的話，她很快就能見到小王子了。”
“林沅……”
“噓——”
她伸出一指擱在他唇上，示意他噤聲。
“……小公主做了個夢，夢裏，她跟小王子還沒有被怪獸吞進肚子裏，小王子說他最喜歡天空，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夠踏遍大好河山，不會被束縛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小王子跟小公主約定，一定要去到很多很多地方，看遍最美麗的風景。小王子說，永遠不要被黑暗吞噬，因為沒有什麽比自由的空氣更美麗了。”
“小公主醒了，她已經沒有逃離怪獸的氣力了，可她答應過小王子，不會被黑暗吞噬，她答應過小王子，要替他去看遍大好河山，畫最美麗的風景給他……”
“小公主繼續掙紮着，跟怪獸死死抗争，她那時候好希望有一個從天而降的王子，拿着寶劍，劃破怪獸的肚皮，拯救奄奄一息的她。小公主看過很多很多童話故事，童話故事裏，被王子拯救的公主，會跟王子互許終身。”
“……所以呢？小公主有沒有等到那個人？”
他低聲問她。
林沅埋首在他懷裏，許久後，她低低問他：“你猜呢？”
他替她補完了後續的故事：“後來，小公主遇見了另一個小王子，可是這個小王子又脆弱又壞，總是害得小公主受傷，小王子很懊惱很後悔，他想，如果小公主遇到的是其他的小王子，也許會過得很好很好。”
“所以呢？”
“可是，小王子又特別自私，即便總是傷害小公主，可是還是舍不得放開她。小王子傷心了好久，終于決定改變自己，向小公主學習，不讓黑暗與陰影吞噬自己。小王子想要變成英俊的王子，有朝一日能夠騎着白馬，帶着寶劍，穿越回去拯救困囿在黑暗裏的小公主。只是……”
“只是什麽？”
他喃喃自語：“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資格要求小公主相信他。”
她終于揚起臉孔，瞬也不瞬地直視着他：“小公主從來沒有懷疑過小王子，所以——”
他驀地低頭，狠狠地吻住她，看似兇狠的吻，卻又極端溫柔。
輾轉纏綿中，他喘息着，在她耳邊低喃：“所以，在我身邊，只做個女人，嗯？”
她眨眨眼，他握着她小巧的下頤，一下又一下，輕啄着她的紅唇，“以後，多依賴我一些，嗯？小王子不想變成沒用的男人，小王子會賭上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小公主。也許，未來還會保護小小公主與小小王子，好不好？”
眼底浮現出濃濃的水霧，林沅揪緊他的襯衫，“姜以湛。”
“嗯？”他溫柔回應着。
“那我現在能哭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元旦節，雙更了。
祝大家元旦快樂哦！
希望小公主與小王子，都能擺脫過去的陰影，勇往直前！
麽麽噠！愛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