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阮恬就跟只鹌鹑似得縮着腦袋不敢回頭,直到陸森在她身後站定,陸森媽媽開始介紹她時, 她才避無可避,不得不回頭跟他打招呼。
“嗨, 陸森, ”她讪讪笑道:“好巧。”
陸森先是愣了一下:“阮恬?怎麽是你?”
等反應過來後挑了下眉, 似笑非笑道:“我說, 最近怎麽哪兒哪兒都能碰見你啊。”
阮恬只能幹笑。
陸森媽媽倒是表現得比陸森還要意外:“你們認識?”她原來以為陸森和阮恬雖然同校,但并不同班, 一個學校那麽多人, 陸森可以做到讓全校師生都認識他,但阮恬看着乖巧文靜, 不像是會在學校裏大出風頭的人, 陸森未必會認識她。
她把她的困惑說了出來,陸森就跟聽了什麽笑話似得:“她文靜乖巧?媽,你是不知道她之前……”他原本是想把阮恬以前做過的荒唐事講給他媽聽, 但話到嘴邊卻又不樂意開口了。
他也說不清這莫名的轉變是怎麽回事, 大概是懶得翻舊賬了,畢竟那都是過去的事……現在麽……還別說, 現在的阮恬倒的确跟“文靜乖巧”沾點邊。
大概……正如阮恬說的那樣, 人都是會變的?
不過在學校的知名度,倒是一點都沒變:“她啊, 在學校的名氣大着呢,我想不認識也難啊。”
陸森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對吧?”
阮恬依舊只能幹笑。
她記得當初導致女炮灰踩爛陸森漫畫的直接原因,就是陸森對她說的那句:“你誰啊?”
不認識就踩漫畫,倒的确是想不認識也難……
陸森也不再看她, 将手上打包的小米粥放到了病床旁的櫃子上。
陸森媽媽平時就愛喝粥,尤其愛喝海鮮、牛肉粥,不過她現在剛動完手術,不能吃這些發物,所以陸森在來的路上給她買了一份不帶葷腥的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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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森體貼地打開包裝,遞給了陸森媽媽。
他媽媽伸手接過,一邊喝着粥,一邊和陸森聊着。
再三确認他媽媽沒事之後,陸森終于放下心來,坐在病床邊微笑而又滿足地看着他媽媽。
阮恬就坐在陸森對面,看着他們母慈子孝的畫面,覺得溫馨的同時也倍感安慰。
——她覺得她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她挽救了她的性命,也因此改變了他們三個人的命運。
陸森不會因他媽媽的離世對她恨之入骨——她之前得罪過他,他或許以後還會找她麻煩,但不至于趕盡殺絕。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床前,冬日的陽光總是格外溫暖,阮恬看着陸森,他全身籠罩在日光之下,正側頭看着他媽媽,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神情。
——他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幾乎透明,周身也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圈,阮恬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真的在發光……
她有一瞬間覺得他美好得仿佛插對翅膀就是天使了,但下一刻就想起了夢境中自己慘死在地下室的場景。
那個陰冷潮濕的地下室可沒什麽陽光。
果然,人在溫暖的陽光下腦子容易不清醒——要不怎麽說暖洋洋的陽光下容易犯困呢?
陸森長得的确像天使,但幹的可不是人事……
當然現在看來危機似乎已經解除,但是做人不能太飄,阮恬提醒自己,陸森可不是什麽到處傳揚真善美的天使,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惡魔。
對待小惡魔呢,就要敬而遠之,但是前提是他不會再對你造成威脅,可是眼下似乎還欠點火候,陸森以後是不會特別恨她了,但還是讨厭她,得再做點什麽讓他非但不讨厭她,還對她有點好感才保險。
她也不奢求他能像對待靳遙、寧非那樣對待自己,只希望在他眼裏,她是個有點交情的朋友,這樣他以後才不會對付她。
阮恬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最後想到,眼下她的使命既然已經完成,似乎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
陸森和他媽媽的溫情一刻,她也實在不好打擾。
她正準備開口道別,陸森媽媽卻提到了她,她轉頭拉過阮恬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滿臉慈愛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陸森道:“說起來,今天多虧了你這位同學……”
她先前也沒仔細跟陸森說她和阮恬是怎麽認識的,只說是路上遇到,覺得投緣,陸森關心他媽媽的病情,也沒細問。
這時才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陸森,說要不是阮恬,她都不記得有這個纖維瘤,更不用說手術了。又安慰陸森倒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摘除了最好,留着畢竟有風險,她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讓陸森擔心,只是想凸顯小姑娘對她的恩情,希望陸森以後在學校能多照顧她。
阮恬全程一直低着頭,一半是對陸森媽媽的感激誇獎感到慚愧,一半是不想讓陸森看出什麽破綻——畢竟她這麽做,除了真心想救陸森媽媽之外,也的确可以說是別有企圖……
陸森整天說她對他有企圖,搞得她現在特別心虛,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但她卻能感覺到陸森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
到最後她渾渾噩噩地走出病房,猛地回過神來,發現那位祖宗居然在她旁邊……
是了,先前她說她要走,陸森媽媽執意要讓陸森送她回去,她說她已經聯系好司機,她家司機就在附近,很快就能趕來,陸森媽媽說那就讓陸森送你到醫院門口吧。
她也不好再反駁,出人意料的是陸森居然也沒拒絕,兩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一起走了出來。
一路無話,走到樓梯口時陸森停了下來,身子不太自然地往阮恬這邊稍稍轉過來一點弧度,似乎是想跟她說話,可還沒等他開口,對面忽然急匆匆走過來一個人,那個人低着頭,結果一不留神撞到了陸森。
那是個女生,個子剛好到陸森的肩膀,于是腦門自然而然地也就撞上了陸森的肩膀。
阮恬聽到陸森很不開心地叫了一聲:“喂,你幹什麽啊!”
陸森有這麽大的反應,阮恬并不意外——他雖然臉長得好看,但脾氣絕對算不上好——這還是往委婉了說的。
阮恬有理由相信,要不是他長了那麽一張臉,很可能早就被打死了。
不就是被輕輕撞了一下,至于那麽大反應麽?
——看着是一個挺瘦的女孩子,力道應該不大吧?
但當阮恬轉頭看到陸森捂着胳膊,疼得臉色發白的樣子時,立刻就忘了她剛才的腹诽了——她甚至都想幫陸森向那個女生發作,為什麽走路時不看路,把人撞成這個樣子?
陸森都疼成這樣了,她該用了多大力氣啊,虧她剛才還覺得她只是輕輕地撞了他一下。
她緊張地看着陸森:“你沒事吧?”
陸森捂着胳膊,皺着眉頭搖了搖頭:“沒事。”
可他這個樣子,哪裏像是沒事——他本來就白,這時臉上更是全無血色。
撞人的女生也吓到了,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陸森看了她一眼,對着女生他也不好發作,扔下一句“以後看着點路”便徑直往前走了。
阮恬連忙跟了上去。
她越想越不對,再怎麽樣也不過是隔着衣服撞了一下,不至于疼成那樣吧?
……等等,陸森剛才捂着的那個地方,好像正是昨天被劃傷的傷口?
怪不得他疼成這樣,原來是撞到傷口上了,她是知道那道傷口有多麽長,多麽深的……
本來陸森疼得臉色發白她就已經開始不争氣地心疼他了,現在知道他是因為被撞到了傷口,而那個傷口還是為了救她造成的,她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
她追上陸森問他:“你胳膊上的傷,回去處理了麽?”
陸森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太自然地放下了捂着傷口的手,咳嗽一聲道:“幹嘛啊,我已經沒事了。”
阮恬看着他:“你沒有上藥對不對?”
陸森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它自己會好的。”
他說完又繼續往前走了,不過這次刻意放緩了腳步,和阮恬一起慢慢地往前走,時不時地轉頭看她一兩眼,欲言又止。
阮恬因為心裏裝着事,所以也沒留意。
陸森果然跟書裏寫的一樣,從來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他不樂意上藥,阮恬想,她得想個辦法讓他上藥才行。
兩人又是一路無話,等到了醫院門口,阮恬遠遠地看到司機已經等在外面,于是跟陸森道了別,正要往前走時,陸森卻忽然從後面叫住了她。
“喂,阮恬,”他咳嗽了一聲:“我有話要對你說。”
陸森難得主動跟她講話,阮恬覺得新鮮,她轉身看向他,笑了一下道:“什麽?”
陸森雙手插兜,低着頭,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地面,好半天才快速而又含糊不清地說了兩個字。
阮恬發誓她是真的沒有聽清,絕不是故意想讓陸森再說一遍:“你……你說什麽?”
陸森剛要發作,擡頭見阮恬一臉懵懂,不像是裝的,只好又不太情願地重複了一遍。
這回阮恬聽清了,是兩個字,一句非常常見的話——謝謝。
——但是這句話從陸森嘴裏說出來,那就非常不常見了!
阮恬眼了一口口水:“你……謝我?”
“喂,”陸校草不高興了:“你一副活見鬼的樣子什麽意思?”
“不是不是,”阮恬連忙擺手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陸森咳嗽了聲:“謝謝你……提醒我媽媽去做檢查。”
其實陸森因為這事對阮恬說謝謝也不奇怪,他雖然死要面子,從來不肯低頭——尤其是在阮恬面前,但阮恬畢竟幫了他媽媽,他那麽愛他媽媽,因為這事跟阮恬道謝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乍一聽到“謝謝”這兩個字從陸森嘴裏說出來,阮恬難免會覺得意外,再加上其實在她的潛意識中,陸森根本不用謝她,因為她這麽做不單單是為了救他媽媽,還有自己的私心在。
陸森媽媽先前已經對她說了許許多多感激的話了,這下陸森又來謝她,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你不用謝我,真的。”
“我說謝就謝,”陸森高高在上慣了,連謝人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要你管麽?”
阮恬:“……”這話說得,仿佛你要謝的人不是我一洋。
阮恬:“好好好,謝謝謝。”
陸校草被順了毛,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反正那兩個字已經說出口了,他也沒什麽好別扭的了,索性又對着阮恬完整地說了一遍。
“阮恬,今天的事謝謝你。”
他這次不像先前那樣說得含糊不清,別別扭扭,是特別鄭重、特別誠懇地對她道謝。
阮恬倒是怔了一下。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真心實意地說謝謝,代表了什麽?
阮恬想到了之前在病房裏的那一番“好感論”,大膽地猜測——會不會代表那個人對另一個人有好感了?
對啊,一個人幫了另一個人的大忙,對方真心實意地道謝,這個時候他心裏肯定是感激她的,一個人感激另一個人,不就證明了對她有好感麽?
反過來想,別人幫了你大忙,你會對他産生好感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阮恬覺得自己的這一番推論簡直是無懈可擊。
樓下的陽光比之前在病房裏的還要好,阮恬看着陸森,他的一雙眼睛在陽光下瞳色極淺,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再加上他現在神色誠懇地望着她,漂亮的桃花眼看人又自帶深情,溫順乖巧的不得了,阮恬有那麽一瞬間恍惚覺得對方就是這個樣子的。
也就是這麽一瞬間,讓她卸(腦)下(子)防(抽)備(風),大膽開麥,真的将心裏想的問了出來:“你現在,是不是對我有一點好感了?”
陸森的眼神從一開始的詫異到慢慢反應過來的羞惱到後來不知道被什麽情緒所籠罩而表現出來的迷茫,然後又回歸羞惱,可謂是變化多端。
——種種情緒最後表現出來的,就是陸森仿佛成了一只炸毛的貓,對着阮恬大聲控訴道:“你在想什麽啊!”
“你想得美!”陸森很有氣勢地扔下這麽一句話,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阮恬:“……”
阮恬長嘆一口氣,陸森還是讨厭她,看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她這時光顧着感慨,完全沒反應過來她所謂的“好感”和陸森理解的是兩個意思。
直到她上了車,坐在後駕駛開始發呆,回想起剛才陸森的表現,越想越覺得不對……
這時司機随手開了電臺,電臺上正在播放一檔情感類節目,女嘉賓忐忑地詢問男嘉賓:“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覺得我非常欣賞你,那你呢,你現在是不是也對我有一點好感了?”
男嘉賓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想我們更适合做朋友……”
司機正聽得津津有味呢,不防後座阮恬忽然“啊”得大叫了一聲。
司機吓了一跳,連忙把車停在了一邊,轉過頭來看她:“小姐,怎麽了?”
就見阮恬雙手捂着臉,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他不會,以為我是那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