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潘茜沒有把受傷的事情告訴父母。
他們還在法國照顧爺爺，擔心一個人就夠了，不該再擔心她。
因為受傷，潘茜回到紐約之後有了假期，在醫院裏好好休養。
大約也是這次計劃在表面上看沒能引出他們最想抓的人，潘茜在大部分FBI特別行動小組成員眼中失去了價值，除了卡爾，沒有人知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情。
卡爾常常來看她，但停留時間都不長，最多十分鐘，就會馬上離開，潘茜知道，他大概每次來看她都會想起之前犯下的“錯誤”，所以他待不下去。
可哪怕待不下去，他還是會在固定的時間過來，就好像在較勁一樣。
潘茜吃着卡爾削好的蘋果，靠在枕頭上望着他，他坐在椅子上，依舊低着頭，繼續削蘋果。
“一個就夠吃了，不需要了。”潘茜不得不制止他，他看起來對這項工作很青睐，每次來都會帶着水果，走的時候留下處理好的。
“蘋果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卡爾頭也不擡道。
潘茜抿抿唇，半晌才說：“可我吃不了那麽多，放在那會氧化。”
卡爾這次才望了她一眼，随後将今天來的時候帶的小紙箱打開，裏面竟然是一個微型冰箱。
他将餘下削好的蘋果用保鮮膜包好，放進插了電的微型冰箱裏，随後站起來說：“這樣就可以了。”
潘茜：“……”
“其實病房裏也有冰箱，但我覺得并不夠衛生，還是買個新的放在這裏。”
潘茜望着他颀長的側影，沉默許久才說：“我會把錢給你的。”
卡爾皺起眉，快速望了她一眼，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你一定要和我分得這麽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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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茜噎住，沒說話，卡爾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低聲道：“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說完便轉身離開，走到門口，開門，出去，關門之前，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跟她說，“你的實習時間是十個星期，現在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半，剩下的時間，等你回來，我不會再讓你出去參與調查。”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發生了那樣的事，被那樣“利用”，潘茜自己也不可能再同意跟着出去，就算不能明面上抗争，她私下裏也會找別的理由，比如說身體還不舒服之類的，反正肯定會蒙混過去。
卡爾會主動幫她解決這個麻煩，既在意料之外，也在預料之中，聽完之後她沒有太大的驚訝。
“謝謝。”
她語氣複雜地道謝，卡爾最後看了她一眼，對她說：“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用你這一生的安全來做為感謝。”
潘茜一怔，再想說什麽的時候，他人已經走了。
她垂下眸子，望着手裏吃了一半的蘋果，左手臂受傷，傷口還沒長好，不能動，她只能用右手。還好她不是左撇子，寫字幹活都是右手，要不然的話會非常影響日常生活。
耳邊回想起卡爾那句話，潘茜緩緩舒了口氣，他很清楚卡爾在暗示她什麽，他希望她不要再和查爾斯有聯絡，就此斷絕來往，不管他當時出現在了小鎮上也好，沒有出現也好，都不要再冒險。或許，是她這次流血太多，給了他太大的震撼，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麽，反正，他似乎固執地認為，她應該遠離一切危險，好好的，平平凡凡地度過後半生。
但願如此。
潘茜又何嘗不希望這樣。
可是……
最近一段日子，只要一閉上眼，她就會想起那天被查爾斯的下屬帶出木屋二層的時候，他站在裏面的神情。
他側對着她，英俊的臉上沒多少表情，削薄的唇緊緊抿着，湛藍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深刻地印在腦海中，再也不要忘記似的。
從事發到現在，他們一直都沒什麽聯絡，她被FBI包圍，哪怕他在內部有人，聯絡起來不想惹人注目的話，也沒那麽容易。
潘茜長舒一口氣，靠到枕頭上緩緩躺下來，将手裏吃不完的蘋果放到一邊的桌子上，安靜的病房裏只能聽見儀器的聲音，它好像有催眠作用，沒多久她就睡着了。
在實習期的第六個星期，潘茜才再次回到紐約分局實習，卡爾他們已經結束了霍布斯的案子，遇難女孩的家屬送來了祝福和感謝，潘茜作為誘餌，大概屬于功勞最大的那一挂，她毫不懷疑，自己将拿到優秀的分數。
左臂還綁着紗布，潘茜一直在辦公室裏做文書工作，卡爾不常出現在辦公室，他好像很忙，具體在忙什麽潘茜也不清楚，她不能探聽到太多內部消息，但偶然的一天，下班的時候，她遇見了曾經主管實習生面試的男人。
對方一身西裝，拎着公文包，見到她便走了過來，十分自然地打招呼。
“潘茜小姐，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恭喜你平安歸來。”他朝潘茜伸出手。
潘茜猶豫了一下，和他握了握手，低聲道：“謝謝。”
男人沉吟片刻，忽然說：“北面街角新開了一家甜品店，味道非常不錯，有機會潘茜小姐可以去嘗嘗。”說完，他便點點頭擡腳離開，好像不過是來随意寒暄一下。
潘茜眨眨眼，本想下班後直接回家，可腳步卻不自覺轉到了對方提到的那家甜品店。
甜品店是新開的，來排隊的人特別多，潘茜站在隊伍後面，盯着店內忙碌的服務人員，有點不太清楚自己怎麽就糊裏糊塗跑到了這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出現之後，店內員工處理速度加快了許多，她沒在寒風中等多久，就輪到她了。
“小姐要帶走還是在店內品嘗呢？”
接待她的女員工笑眯眯地望着她，潘茜抿唇望了一眼店內，裏面坐着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選擇帶回家吃，她本來也想這樣，可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我在這裏吃。”
女員工一笑，引導她走進店內，在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給了她一臺平板電腦。
“您可以使用它來點餐，我們會在第一時間給你送來。”
說完，女員工就轉身離開了。
潘茜坐的位置在角落，後面是牆壁，前面是稀稀疏疏的店內客人，她慢慢點亮了平板電腦的屏幕，見到的不是甜品單，而是……
查爾斯的臉。
他似乎剛剛發現她，慢慢從畫面上回過頭來，他側身坐在一張桌子後面，光線昏暗，依稀可以辨認出他身後一座巨大的書架，書架上擺着的都是厚度足可以砸死人的書。
畫面上的男人在看見潘茜的一瞬間，藍色的眸子便浮現出了溫柔的神色，潘茜呆呆地望着他，見他擡手指了指她下方的位置，潘茜一愣，低下頭去，見到了一副藍牙耳機。
潘茜下意識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到她，她舒了口氣，将耳機拿出來，戴在耳朵裏。
很快，那個久違了的男性嗓音便響了起來，潘茜懵懵懂懂地聽着，竟然覺得這一幕恍如隔世。
“茜茜。”
他低沉沙啞地親昵喚她，很難形容潘茜當時的心情，但她莫名想哭。
她将平板電腦放在桌面上，捂着臉頰，垂着眼眸，說不出話來，而畫面裏的人也不需要她說話，徑自道：“很抱歉沒去醫院看你，但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當然。
他實在不應該再去冒險，她住院那段時間醫院肯定戒備森嚴，巴不得他上鈎，他沒去就對了，雖然她心裏有點失落，畢竟女孩子受了傷還是希望最愛的人在身邊陪伴，但是沒關系，她相信……以後會有機會的。
是的，以後。
“我之前跟你說過，等到再有機會見面的時候，我會給你我的答案。”
潘茜輕聲開口，除了耳機對面的查爾斯，幾乎沒人能聽見她在說話，她唇瓣開合的動作也很細微，遠遠望着，她就好像沒說話一樣。
“那麽，你現在要告訴我你的答案了嗎？”
耳機那頭傳來他柔和的聲音，有段時間沒見，他看上去不如往日那麽風度翩翩了，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潘茜很想囑咐他好好休息，可話到了嘴邊卻是：“你還在忙你那些大計劃嗎？你看起來臉色很難看……我是說，如果你繼續這樣的話，你的下屬看見你這副樣子，會覺得你們要大難臨頭了。”
為什麽這麽別扭呢。
本來只是想說關心的話，可想到他可能遇見了這樣的事依然不死心，還在計劃什麽，潘茜心裏就很難受，很委屈。
她幹脆轉開頭，不去看屏幕那邊的男人，女員工在這個時候拿了點甜品過來，放在她桌上，朝她眨眨眼，笑眯眯地離開了。
“茜茜，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在她沉默不語的時候，男人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富有獨特的魅力。
“但我得說，你誤解了我。”
潘茜一怔，驚訝地再次看向他，喃喃重複道：“誤解？”
“是的。誤解。”他後撤身子，光線一下子明亮起來，他拿着電腦走到了窗前，潘茜順着窗外望去，一片茫茫無際的山坡，山坡上全是綠色的草地和錯落有致的房屋，那樣的美景，哪怕不用濾鏡，依然是人間仙境。
潘茜想了奇幻電影裏的場景，下意識道：“難道你在拍電影？”
查爾斯難得怔了一下，随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嘴角笑意加深，這讓他略顯蒼白疲憊的臉龐鮮活了不少。
潘茜剛才還滿肚子的不滿和委屈，這會兒都消失不見了，她盯着他微笑的臉龐，他這樣笑真好看，只要能看見他這樣笑，也許……不止是違背原則，哪怕是讓她去死，她都樂意。
“這裏是瑞士的一個小鎮，我剛到這裏幾天，我想你會喜歡這兒。”他漸漸消失在畫面裏，潘茜看見的是外面如畫的風景，等他重新出現在鏡頭裏時，潘茜才聽見他說，“那麽，你喜歡嗎？”
潘茜微微凝眸，低聲道：“喜歡。”
“喜歡就好。”查爾斯似乎很高興，他重新找了個地方坐下，望着畫面裏的潘茜看了很長時間，直到潘茜以為網絡延遲了，他才稍微動了一下，說，“你看起來恢複得不錯，他們把你照顧得很好。”
潘茜讷讷點頭，心裏疑惑他為什麽去瑞士，但嘴上卻沒問。
然而，查爾斯多聰明啊，單憑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就能看出來她想知道什麽。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來瑞士？”
潘茜倏地擡眸，對上他藍色的眼眸，遲疑了幾秒鐘，點了頭。
“我來這裏……”他拖長音調，像是想象到了什麽好事一樣，笑容綻放在他臉上，那麽賞心悅目，有一瞬間潘茜以為他會說他在瑞士幹了另外一個大事，但他開口之後說的卻是，“我在為我們找一個家。”
潘茜驚呆了。
她愣在屏幕前面，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查爾斯低柔卻清晰地說：“茜茜，你沒聽錯，我在為我們找一個家。一個你提到過的，誰也不認識我們，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的家。我想我找到了，你也很喜歡這兒，不是嗎？”
“我……”潘茜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她只覺得在他說完話那一瞬間，她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河一樣嘩啦啦地流了出來，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桌面上，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潘茜有點不自在地抹掉眼淚，帶着鼻音道，“抱歉，我只是，我只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我……”
“對不起。”
耳邊忽然響起男人的道歉，潘茜詫異地望去，查爾斯對她說：“你站起來，去窗外看看天空，好嗎？”
潘茜愣住，有點不明白，但還是照做，站起來走到了最近的窗戶，仰頭朝外面望去。
這一看，就不自覺驚呆了。
蔚藍的天空好像他眼睛的顏色，潘茜仿佛是被他凝視着，接着，天空裏出現一架飛機，飛機在蔚藍的顏色上拉出白白的線，潘茜目不轉睛地望着，等飛機拉完了全部的線之後，潘茜才确定了那個詞組是什麽。
Marry me
潘茜受傷的手臂直接擡起，用這只手捂住了嘴巴，另一手拿着平板電腦，她眼淚冒得洶湧，看着飛機寫完字之後又在下面畫了一個心，潘茜哭笑不得道：“你、你害我牽動傷口了，好疼。”她為自己的眼淚找了個借口，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她的目光始終定在天空裏久久沒有散去的詞組上，已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茜茜，你同意嗎。”
男人的聲音拉回了她的神智，她恍惚地望向電腦裏的男人，他立在那，一身紳士雅致的三件套西裝，一絲不茍地系着黑色的印花領帶，薄唇輕抿，似乎也有些緊張。
原來他也會緊張嗎？
潘茜瞧着他，慢慢止住了眼淚，嘴角揚起，低聲道：“你在擔心嗎？或者說，你在害怕？”
查爾斯似乎有點尴尬，他匆忙地偏開頭，須臾後又轉回來，篤定道：“你會同意的。”他好像終于找回了自信，對她說，“我曾經以為自己不會說這些話，但我想，遇見你，是上帝給我的指引，我不能違背，我必須照着這條路走下去。我想，我要停止我過去的一切了，從今天開始，我會改變自己曾經的計劃，我會給你你想要的安定生活，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将來，我們會有孩子，我會永遠照顧你們、愛護你們，所以……”他不容置喙道，“答應我，嫁給我，and——love me。”
今天發生的一切在潘茜看來，都像是做夢一樣。
她有可能拒絕這件事嗎？
不可能的。
她幾乎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瑞士，見到真實的他，然後看着他的眼睛給出他自己的答案，但她知道，這樣不現實。
她現在能做的，只是在彌漫着甜蜜味道的甜品店裏，隔着耳機和屏幕，低聲對他說：“好。”
雖然只有一個簡單的詞，但當它傳輸到查爾斯的耳中時，他卻好像聽見了從小到大所有他想聽見的好消息加起來一樣，興奮異常。
直到這一刻他才萬分肯定，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楚意識到，潘茜答應嫁給他，永遠和他在一起的那一瞬間，他所體會的幸福與快感，比過去所有成功的計劃實施完畢之後加起來還要多。
“我很快就會來接你。”
查爾斯的聲音有些沙啞，潘茜注視着他，聽着他的聲音。
“天哪，怎麽辦，我都有些等不及了。”他感慨地輕呼，手捧着心，臉上是幾乎有點羞澀的期待笑容。
潘茜靠在牆邊，雖然店員上來的甜品她一口沒吃，卻比全部吃完了還覺得甜蜜滿足。
最後，她離開的時候，将所有的甜品都打包了。
走出甜品店，這裏還排着長長的隊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回眸去看店名，她看見店鋪的招牌上大大地寫着一個英文名字——Pansy。
潘茜。
是她的名字。
是她的店。
潘茜微微睜大眼睛，低頭看着手裏甜品的環保袋，上面畫着三色堇。
也是她的名字。
她想，也許這就是她無論如何無法拒絕查爾斯的原因。
被這樣的男人事無巨細地愛着，她這輩子都很難再逃脫了。
她也，不想再逃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