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表情。
前世裏顧三思是有名的戲王,扮什麽像什麽,完全能夠以假亂真,以至于最後幾乎成了三皇子專屬的替身。他曾經對微娘說過,想成功模仿一個人,光外表像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揣摩對方的內心,把自己當成他,什麽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是那個人,什麽時候就成功了。
一個連自己都能騙過的人,又怎麽會騙不過別人呢?
戲,不過是騙的一種。
顧三思深谙騙人之道,自然也懂得那些騙人者的心理,時常會和顧微娘說這些。
因此在察顏觀色這方面,微娘不下于他。
秋諺說的是真話。
她沒騙自己。
這也正是這段時間微娘迷惑的地方。
一個背主的人,怎麽可能因為自己重生一次就變得忠心了?要說對她好,前世的自己對身邊的那些丫頭都是真心以待,比現在的她都好得多。
“我記得你以前和溶月她們說過,你的銀子要留着攢嫁妝的?”微娘垂下眼睛又抿了口茶,換了話題。
既然正面突破不了,那就迂回地來吧。
秋諺臉一紅,喃喃道:“這個……。”卻沒有否認。
“怎地現在又要交到家裏了?”微娘繼續問。像溶月她們,月例銀子都是自己攥在手心裏的。
“奴婢的弟弟病了,一直在看郎中,郎中說這病短日子裏好不了,要多吃段時間的湯藥。那藥裏加了幾味貴重藥材,奴婢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弟弟……。”秋諺低聲說。
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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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前世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張氏就借機要挾這對父女替她做事?
張氏的消息還挺靈通的,至少自己前世從來沒聽秋諺說過家裏弟弟生病的事兒。
“已經吃了多久的藥?”微娘問。
“有一個多月了,”秋諺道,“開始吃那方子還有效果,可是後來就沒什麽用了,只得又請了次郎中,把方子改了改,重加了幾味藥在裏面,結果每次抓藥花的銀子更加多……。”
“方子裏都用哪些貴重藥材?”
秋諺停下了手裏的針,道:“奴婢沒看過那方子,只知道有人參在裏面,雖然每次只需要切一小片,但架不住天天用,至少一個月就得用掉大半根參呢。”
她嘆了口氣。
“秋諺,如果一個人對你說,她可以替你治好你弟弟,但需要你幫她做些事情,你會怎麽選?”
秋諺怔了一下:“奴婢當然會照着她的話去做,奴婢的老子娘說了,全家人拼死拼活得的銀子也支持不了太久,要是能額外再賺些銀子,奴婢肯定會做。”
“如果那個人需要你做的事情是打探你家姑娘的消息,讓你出賣你家的姑娘呢?”微娘似笑非笑地斜睇着她。
秋諺一哆嗦,臉刷地白了。她丢開針線,跪了下去:“姑娘,您對我有再造之恩,就算是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絕不會做出那等背主之事!”
第 46 章
秋諺的話很真誠,臉上一點兒摻假的神色都沒有,微娘相信她的話是出于真心的。
但并不是每句出于真心的話都會一直有效。
時過境遷,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微娘低聲道:“秋諺,你知道我最恨什麽嗎?”
秋諺哆嗦着,不敢起身。她不明白自家姑娘從來溫溫和和地,為什麽突然說出這麽嚴厲的話來。
難道是她哪裏做得不對?
“秋諺,我最讨厭背主的人,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背主,不管是打着為我好的旗號也好,還是身不由己也好,只要她做出背主的事兒,以後就休想我再把她當自己人看。你們都是我房裏的人,一向與我親近,日後不管我去哪裏,肯定都會給你們安排得妥妥當當地。但是若不識好歹,也別怪我翻臉無情。”微娘的神情雖然溫和,話語卻如冰刀霜劍,字字直刺人心。
秋諺重重地把頭磕到地上,“咚咚”作響:“姑娘,姑娘,奴婢絕對不是那種人。姑娘把奴婢從花房的粗使丫頭直接提到身邊,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更別說還教奴婢做針線,奴婢就是死也報答不了姑娘的恩情,又怎麽會有背主的心思?姑娘這樣說,奴婢真是,真是……姑娘,姑娘……。”說到後來,已經不知道怎麽接下去,只是身子抖得越來越厲害。
微娘已經把前世培養出來的那些威壓全放了出來,這種威勢也只有真正的上位者才能與從匹敵,像秋諺這種小丫頭怎麽受得了?一時間心裏又懼又怕,腿軟得連跪着的力氣都沒有,直接癱到了地上。
微娘嘆了口氣,收回威勢,淡淡地道:“秋諺,我知道你是個好的,所以才會提點你一次。你知道,我是打算把你當心腹丫頭看的,自然絕對不允許你背主。我記得庫房裏有些人參,比外頭藥鋪那些的年頭要多些,等下你不妨拿一根回去給你弟弟用。若是其他人問起來,你便說是你前段時間表現得好,姑娘聽說了你家裏的事情,賞你的罷。”
秋諺本來已經做好了被逐出去的準備,沒想到竟然意外聽到自家姑娘的這些話,不但打算把她收成心腹,還從府裏拿藥材給她的弟弟治病。
一時間從大懼轉到大喜,她的臉上神情變幻,似哭似笑,最後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個頭:“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記在心裏。以後,以後奴婢這條命就是姑娘的,姑娘說往東,奴婢絕對不往西。不管姑娘讓奴婢做任何事情,就算是殺人放火,奴婢也絕對不皺一下眉頭!”
再擡起頭時,她的額頭已經破了,傷口中鮮血沾着塵土。
微娘點點頭,道:“你起來罷。以後你怎麽做,是你自己的事,姑娘我有眼睛,自然看得到。”
秋諺又磕了個頭,這才恭恭敬敬地站起來,身子卻仍舊有些抖。
“回你的房裏上些藥,別人若問起來,你可知道怎麽說?”
“奴婢是走路不小心碰的。”秋諺回了一句,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微娘看着她的背影,唇邊帶出一絲笑意。
這一世的秋諺目前來說看着還是好的,若她真的能對自己一直忠心下去,自己總是猜忌着她反倒不好。既然自己連沈殺都能容下,又怎麽容不下一個小丫頭?
微娘的手指慢慢劃着茶碗上的花紋,如果秋諺真是一心護主的,自己絕對能讓她有個好去處;但她要還像前世那般,路都是自己選的,到時也怪不得自己心狠了。
至少目前,秋諺還算是沒讓自己失望。
溶月将那雙面繡帶到微娘房裏,看到她竟然一個人在房中,不由詫道:“姑娘怎地少了人伺候?”之前明明秋諺在房中的。
話音剛落,秋諺已經掀簾進來,額頭上貼着一塊紗布。
“你這是……。”溶月吓了一大跳。
秋諺面色平靜地道:“剛剛不注意摔了一跤,碰到了頭,姑娘讓奴婢下去敷藥了。”
溶月信以為真,便聽微娘道:“你已經帶了傷,這幾日便在屋裏好好休養一下,不用過來了。”
秋諺道:“那奴婢在屋裏幫姑娘繡帕子去。”說着帶了之前繡了一半的東西,施禮退了下去。
溶月見她離開,這才道:“屋裏這麽多姐妹,平日裏也沒見誰摔跤。”言外之意是果然是個粗使丫頭升上來的,毛手毛腳。
微娘淡淡一笑。
雖然溶月是她房中唯一的大丫鬟,但論起忠心來,目前的秋諺甚至還勝過溶月。
溶月夠細心,辦事夠周全,可惜總多了份私心在裏面。之前陸活那次這樣,後來看着是想通了,人的秉性卻是很難改的。
她需要一個像前世的翠兒那樣對她完全一心一意的丫鬟。
一想到翠兒,微娘的心不由痛了一下。
過了兩日,莫出文得到小厮傳來的消息,說是顧府大房的馬車出來了。
莫出文急匆匆趕過去,見到小厮,問道:“人去了哪裏?”
小厮道:“小的看那架勢,仍是去的布莊。”
莫出文眯起了眼睛:“布莊?”他來這的一段時間,已經把顧微娘的出行規律摸得差不多,每個月哪幾天是去鋪子裏例行盤查巡視的,哪幾天是去別的鋪子裏看商情的。
今天這日子,應該不是巡視的時候。難道是她的布莊出了什麽問題?他可沒聽說呢。
“我們現在去看看。”莫出文拿定了主意。
小厮一怔:“莫爺,就算現在去鋪子裏,那顧家大姑娘也不見得會見你啊。”上次莫出文在顧府吃了個閉門羹,他是知道的。
莫出文卻不聽他的話,只擡步往前走,走了兩步見他沒跟上,不由轉頭罵道:“作死呢?去給爺找輛馬車過來!”
小厮無奈,只得找了輛馬車來,兩人坐到車上,直接到了顧府大房的布莊。
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候,莫出文進了布莊,左右看了一圈,只見外面都是些平頭百姓在挑布料,并不見哪個像是顧微娘,他皺了下眉頭,卻也知道以顧微娘的家世身份,不可能站在外面任人打量。
布莊的夥計前不久都見過莫出文,便過來一個同他打招呼:“莫爺怎地來了?可是要找我們掌櫃的?”
莫出文含笑道:“只是想看看我這們這一次供給貴莊的布料怎麽樣。自從上次出了那檔子事,我家主人一直心存不安,特意吩咐我注意一下。”
夥計笑道:“莫爺放心,您看這裏這些人,七成都是沖着貴處的布料來的。”邊說邊把他讓到了裏間,“我去找尤掌櫃?”
“尤掌櫃的現在忙嗎?”莫出文問了一句。
“大姑娘過來了,掌櫃的正在陪着。”夥計心無城府地道。
莫出文心中一喜:“那就先不麻煩尤掌櫃了,我想去看看庫房剩了多少布料,心中也有個數兒,小哥覺得這樣可以嗎?”邊說邊往夥計手裏塞了一角銀子。
那夥計為難了一下。
按說布料買進之後,賣不賣得出去都是布莊自己的事兒。但絲園和布莊的合作方式與別家不同,風險是共同承擔的,因此對方提出要看庫存也很正常。
只是總得經過尤掌櫃同意才行。
“莫爺先坐一會兒,小的去和尤掌櫃說一聲。”夥計收了銀子,腿跑得自然比之前更勤了些。
“我先去庫房那邊等吧,這次我來得急,時間也有些緊,等下還有別的事兒要辦,希望小哥能通融一下。”莫出文站起身說,做出一臉急迫的表情。
夥計猶豫一下,看了看手裏的銀子,一咬牙道:“好,那我先帶莫爺去庫房。”
反正庫房有鎖,又有人守着,讓他在那裏等也出不了什麽事兒。
兩人一路向後走,路過一間堂屋,就聽到裏面傳來說話聲。
一個是尤掌櫃的聲音,另一個嬌柔動聽中帶着幾分清冽,卻是個少女聲音。
莫出文心中一動。
這應該就是那位顧府大姑娘了。
他正琢磨着找個理由進去時,卻聽那房門開了,尤掌櫃從裏面出來,正好和他打了個照面。
尤掌櫃頓了一下,臉上帶笑道:“這不是莫掌櫃嗎?怎地在這裏?”說着看向夥計,“貴客來了,竟然不趕緊來告訴我一聲?”
莫出文趕緊道:“不怪小兄弟,是我急着查看看庫房的存貨情況,順路跟過來的,尤掌櫃若是想怪,怪我便是。”
尤掌櫃笑道:“是我莊裏的人懶怠,讓莫掌櫃見笑了。”
莫出文目不斜視,眼角卻看到門裏露出一個淡粉色的裙邊,那裙邊看着竟是京城裏有名的極品軟煙羅的料子,一般的富裕之家尚且穿不到身上。他心裏更确定了幾分,故意笑道:“适才聽到掌櫃的在裏面說話,不知道是哪位兄弟?”
第 47 章
莫出文問出這話,尤掌櫃還未回答,卻聽屋內微娘道:“尤掌櫃,那阮羅的價錢還有待商榷,暫且先不用考慮了。”
聲音輕柔悅耳,說不出的熨貼動聽,可和一般人家的女子又有不同,隐約透着些說一不二的氣勢。
果然不愧是撐起了大房産業的人,光是聽聲音就能感覺到不一般。
尤掌櫃應了一聲,莫出文再不能假裝聽不出屋中人是男是女,便笑道:“可是你們東家?”
莫出文點點頭。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來:“可是姑娘,這些阮羅看起來真的很漂亮。”
“溶月,你身上穿的,可不比這阮羅差。”微娘話裏聽不出絲毫惱意。
倒是莫出文,一想到擁有這等迷人聲音的主人該長什麽樣兒,尚未勾勒出具體形象,手已經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頭。
這個聲音,可是他日後富貴的來源。
尤掌櫃轉身将門關得嚴嚴的,這讓莫出文想找借口拜見一下顧微娘也成了妄想。他心下不由有些失望,眼看尤掌櫃過來,剛要開口說話,那屋門竟又“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身穿淺綠紗裙的女子出現在門邊,鵝蛋臉面,唇邊含笑,一雙星星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會說話一樣,靈活得緊,細長的手指如削尖的蔥根兒一樣,脆生生,白嫩嫩,看着就讓人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
那女子對着尤掌櫃笑道:“尤掌櫃,姑娘還有話說呢。”聲音清脆,聽着正是那個被稱為溶月的。
連身邊的丫頭都長成這樣,那當主子的會美成什麽樣兒?
莫出文想着,心裏不由又是一跳。
他一向是個志向堅定的人,清楚知道自己今後的路要怎樣走。如今竟然連一個女子的容貌都沒見到,先就意動了幾次,這在他之前還從未有過。
溶月招呼完後,目光一掃,方才看到莫出文看着她的灼灼目光,不由眉頭微蹙一下。這個男人是哪裏來的?看人的目光直接大膽,讓人心裏很不舒服。
尤掌櫃看了莫出文一眼,尚未來得及說話,莫出文已經大步走上去,對着溶月一揖:“屋內可是顧大姑娘?在下莫出文,是絲園那邊的人。”
他為了制造所謂的“巧遇”,不知道在心裏練習了多少回,如今機會就在眼前,雖說不太适合他貿貿然出頭,但過了這個村,怕就找不到這個店了。
溶月怔了一下,心下更不是喜。這個男人不但目光裏給人一種侵略性,連動作也無禮得很。自家姑娘要見掌櫃,他在這裏插一杠子算怎麽回事?
只是這事輪不到她開口,屋內微娘淡淡地道:“原來是莫掌櫃,真是巧得很。若有什麽事,和尤掌櫃的談就是,不必多禮。”
連讓他進屋的招呼都沒有。
莫出文眉頭不被注意地蹙了一下。
不都說這位顧家大姑娘不注重禮節嗎?怎麽現在給他的感覺和外間傳言不太一樣?
他挑唇笑道:“姑娘既是有事和尤掌櫃說,在下等一會兒也沒關系,總歸我這邊并沒什麽急事兒,只是天熱口渴,不知道可否讨杯茶來吃吃?”
這話說得實在讓人挑不出什麽錯來,尤掌櫃給莫出文身後的夥計使了個眼色,這才進了屋子。
那夥計急忙帶着莫出文去喝茶,卻終究記挂着袖子裏得的那角銀子,因此并沒有帶他回轉,只安排到了微娘隔壁的屋裏。
莫出文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一邊喝茶,一邊注意着隔壁的動靜,但聽到那邊門響,估摸着是顧微娘談完事出來了,他便裝着休息好的樣子,也從這邊走出去,将将和微娘走了個對面。
之前溶月已經讓他驚豔了一把,亦曾想過既然能留着這麽漂亮的侍女,那主子的長相必不會差到哪裏去。可真正見了面,莫出文還是實實在在地看得呆了。
什麽芙蓉面,櫻桃口,這些溶月身上的美人特質和那位傳說中的顧大姑娘相比,竟然硬生生被比到了塵埃裏。
這并不是她們身上所穿的軟煙羅和阮羅所制造出來的區別,這是兩人本身的差距。
微娘看到莫出文,眼睛眯了一下,沒說話,只微微側了身。
尤掌櫃忙走上前來為兩人做了番介紹。
之前屋內屋外尚還顧着男女之別,此時迎面撞上了,總不好就這麽過去。
莫出文這才從震撼中清醒過來,忙上前見了禮。
微娘只略略點了下頭,并未說話,從莫出文身邊走了過去。
一陣淡淡的香氣傳了過來,沁得他整個心神都圍着那股香氣打轉,再難集中注意力。
兩人走了一段,溶月回頭見再看不到那個男子,這才抱怨道:“絲園新提拔的這個掌櫃好沒規矩,看人時目光灼灼便似個賊。”
她不過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就過去,微娘卻心中警醒。
若微娘還是前世之時,并不會感覺其中有什麽不對。但她既是重生過的,在三皇子府上時又見識過了各種各樣的手段,自然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偶然。
說起來,絲園的新掌櫃很年輕,能爬上這個位子,能力定是有的。
他為了鞏固地位,做事用些手段亦無可厚非。
問題是,不論他用什麽手段,都和顧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既然這樣,他急功近利地想“偶遇”自己的目的,就特別值得商榷了。
顧家大房僅靠個姑娘家支撐,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即算如此,一般人家也都會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絕對不會自不量力地上門來找不痛快。
這個男人看着年輕,卻不是不穩重的人。
“姑娘?”溶月看微娘的腳步慢了下來,迷惑地叫了一聲。
微娘轉頭沖她一笑:“無妨,我們走吧。”
莫出文尚不知道他第一次出現在微娘面前就已經被她看破了,猶自安排着第二次第三次“偶遇”,雖然這幾次偶遇都沒讓他如願以償地引起顧大姑娘的注意,不過他相信早晚會有這樣的機會。
想想也是,他自認相貌堂堂,這些年做事又一向順風順水,再加上背後那個不可說的極硬的主子或者說是靠山,有點兒自大的想法也是正常。
微娘再美,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可以任意揉捏的漂亮女人,主子給他的任務是財,他卻是想財色兼收。
抿了一口茶杯裏面還帶着餘溫的茶水,滿腹心思的莫出文輕輕地笑了。
二房府裏,張氏卻幾乎要咬碎了滿口的牙。
“你說什麽?”她低低地問道,“竟然又沒見到他?”
她對面站着的仆役打扮的男人垂下頭。
“你沒有将我的話轉給他麽?”張氏恨恨地問。
“當然有。”他說。
張氏哼了一聲,翻着桌上的帳本,一時間,房間裏只剩下嘩啦嘩啦的翻紙聲。
“這事是他主動找上來的,剛開個頭兒,竟然把我就晾在了這裏。難不成他以為憑了他自己就能幹妥這些事兒,能反了這天兒?”張氏磨着牙,“那個莫出文這幾天都在幹什麽?”
仆役一五一十地将莫出文的事全都說給了她。
“有時間給那個丫頭獻寵,沒時間來我這裏?”張氏冷冷地問。
這就是沒有主事人在其中的壞處了。或許主子是怕他們擰成一股繩,對他們有防備之意,因此這次任務他們彼此間是合作關系。可也因為這樣,他們基本上都是各行其事,用得着了,就出面知會一聲,一旦用不上,幾乎連個面兒都不露。
張氏想了一會兒,提起筆在紙上刷刷寫了幾個字,又擡起右手,左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地在右手中指的綠寶石戒指的戒面上轉着,轉動幾下,那戒指的花瓣竟然全部伸出來,連在一起,扣成了一個精致的圖案。
張紙将那戒面在朱砂裏沾了一下,按到紙上剛寫的那一行字下方,這才把戒面轉回原樣,将紙折疊起來,交給仆役:“你去把這個紙條帶過去,記住,千萬要親手交給他,不能經過第三人的手。”
仆役接過紙,放進懷裏,張氏突地又問:“小蛾的死因查出來沒有?”
仆役道:“沒有。看那傷口,對方定是個不世出的高手,怕是我們幾個聯起手來也不大可能是那人的對手。但是我們在城裏這麽多年,從不知道這裏還有這麽個人存在。”
張氏皺緊眉頭:“會不會是外來的?”
“小蛾對城裏地形那麽熟悉,真是個外來的,她不會甩不掉,更不會死。”仆役回答。
張氏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出去時注意點兒,別引起府裏人的注意。記得我說的,要親手交給他。”
仆役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張氏看着他的背影,眉頭越皺越緊。
當初她接手這個任務時,主子派了十個功夫不錯的人幫助她,這些年,她自問做得也算不錯,沒想到前不久,小蛾竟然死了。
要知道,小蛾雖然是女孩子,但在這十個人裏,算是功夫最好的。
到底下手的人是誰?出于什麽目的?
難不成是察覺了小蛾的身份?
張氏搖了搖頭。如果對方真的知道小蛾是誰的手下,更大的可能是不敢下手,更不要說讓小蛾死。
仆役出了顧府二房的大門,直接去了莫出文的住處。
不出他意外,莫出文果然仍舊沒在。
他問明了莫出文的去向,皺了皺眉頭,轉身走了。
那個姓莫的家夥,果然又去大房那邊的産業。
他們這些人的任務目标只有一個,但不管用什麽辦法,都用不着非得出現在那個丫頭面前。
難道他不怕引起那丫頭的警覺?畢竟她可是生意人,年紀再小,能撐着大房的生意,肯定不是普通女人那樣好騙。
仆役抿了下唇。若是他因為私人的想法而耽誤了主子的事情,到時不要怪自己不客氣!
對于這些,莫出文并不知道。
他眼看着顧微娘從金玉閣出來,走向馬車,自己急忙走了出去,還邊走邊向相反的方向側着頭,似乎那邊有什麽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樣。
溶月眼看他直直地走過來,生怕他沖撞了自家姑娘失禮,急忙叫道:“喂!走路居然不看着道的嗎?”
莫出文這才轉過頭來,一臉驚愕地看着這主仆二人,接着臉上出現了見到熟人的驚喜,笑道:“原來是顧大姑娘,怎地這麽巧?”
當然巧,這十日之內,已經“偶遇”過三回了。
微娘客氣點頭,絕色面容在面紗中若隐若現:“莫掌櫃的,好巧。”
莫出文剛要說什麽,那邊沈殺已經趕着馬車過來,跳下來道:“大姑娘還不上車嗎?”
微娘道:“現在就走。”說着扶着溶月的手,上了馬車。
沈殺皺着長眉看着站在一邊的莫出文,忽地揮了一下長鞭。
鞭子發出一聲脆響,吓了正在凝神細看顧微娘背影的莫出文一跳。
“你是哪個?”沈殺問。
“我是絲園的掌櫃,和顧姑娘有過幾面之緣,剛剛無意中碰到的。”莫出文笑呵呵地道。身為生意人,一直都信奉着“伸手不打笑臉人”的信條。
沈殺歪頭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慢慢地說:“這段日子,每次姑娘出來鋪子,幾乎都能碰到你。你到底打的什麽歪主意?”
莫出文臉色漲紅,好像被侮辱了一樣:“你怎麽能這麽說話?什麽叫打歪主意?還是說這地方是你的,只許你來,不許我走?我一個生意人,多到鋪子裏看看怎麽了?”
說到口才,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是殺手的沈殺絕對說不過莫出文,不過他也不必說什麽,只冷冷地看了莫出文一眼,就讓這個年輕人遍地生寒。
那是一個人該有的眼神嗎?那讓他想起了以前在北方草原上碰到的一大群狼,冰冷刻骨,不帶一絲感情。
“離大姑娘遠點兒,否則……。”沈殺沒說出否則怎麽樣,只上了馬車,一甩鞭子,驅車離開了這裏。
第 48 章
馬車到了顧府大門,微娘在垂花門下了車,剛要邁步進去,忽地聽到沈殺在身後道:“大姑娘。”
微娘轉頭看他。
“那個莫出文不是好人,大姑娘別理他。”沈殺道。
她笑了笑,沒說話。
這個沈殺挺有意思,她是憑着前世的識人經驗看出莫出文另有所圖,這個山野之中長大的人又是靠什麽看出來的?
直覺麽?
溶月雖然對莫出文印象不好,但她同樣不待見沈殺,聽他這樣說,便道:“是不是好人,你又知道了?”
沈殺認真地道:“他看人的目光不正,心裏有鬼。”
微娘道:“嗯,多謝你提醒,我記住了。”
他這才點點頭,轉身拉着馬車走了。
溶月跟在微娘後面,道:“光說別人,難道他就是好人了?”
微娘聽她話裏有不屑意味,問道:“阿沈又惹到你了?”
“前兒府裏都傳,說雪雁送了那家夥一雙鞋,他還真就收下了。雪雁心裏高興,又給他做了一雙,結果剛做到一半,他竟然就巴巴兒地送了銀錢過去,說是打聽過了,一雙鞋剛好這個價錢。難不成雪雁送他鞋,就是貪他的銀子不成?”一臉氣憤不平的樣子。
微娘抿嘴一笑:“哦?不是貪銀子,那是貪什麽?”
“當然是……。”溶月話說一半,反應過來,看向自家姑娘,“這事兒難道姑娘已經知道了?”
微娘“嗯”了一聲:“他連荷包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又怎麽會知道鞋子呢?”
溶月不甘心地道:“難道就這麽看着他撩撥完我們府裏的姐妹,之後一臉無辜地甩手走掉?”
“阿沈亦說他是不懂這些,才會收下,我們既告訴他,他自然懂了。阿沈和你們不同,雖然簽了契,卻是活的,随時可以走人。你私下裏也告訴那些小丫頭們,不要動不動就弄些有的沒的事情出來,真那麽想嫁人的話,我這就給她們配了人去,反正過段日子府裏也要進一批新人。”
她這話說得有些不容情,溶月雖然有借機在姑娘面前給沈殺上眼藥的意思,此時卻知道不宜再說,急忙應了,垂頭跟了上去。
過了些日子後,到了微娘查帳的日子,府裏的帳房先生們早早就候在外間,外面各店的掌櫃們坐着馬車到了顧府,大門外面馬車一輛接着一輛。
顧三思知道妹妹每到這個時候就忙得不可開交,悄悄地拿着算盤坐在一邊,也幫着看帳。
雖然他對于家中産業不似妹妹那般精通,但這種看帳算帳的本事卻是不差。
一晃兒天已過午,微娘聽着滿屋子算盤珠子噼啪作響的聲音,太陽穴有些漲痛,她伸手按了按,剛要說話,卻聽秋諺道:“姑娘,陸公子來了。”
陸活?
微娘怔了一下。
自從兩人婚事作罷,他在垂花門和她說過一次話後,已經許久再未看過他。
她本以為此後也便橋歸橋,路歸路,沒想到他竟再次出現。
難道是來找兄長的?
她看了眼忙碌中的顧三思,他顯然沒聽到秋諺的話。
“說了何事麽?”她問。
“這個……,”秋諺猶豫一下,“三姑娘也來了。”
九歌?
這丫頭來這幹什麽?
微娘眉頭微皺,心思一轉,忽地想到一個可能,笑意爬上了她的嘴角。
顧九歌她……不是一直在盯着陸活的行蹤吧?
本以為那日陸活當街辱她之後,她那些小心思多少該歇了些兒,只乖乖呆在府裏做個待嫁的嬌娘便是。
還真是沒想到。
看來,她應是真心喜歡陸活的。
只可惜,她用錯了方式,陸活那種恩怨分明的意氣書生,一旦對一個人有了印象,就很難再逆轉了。
更何況,誰喜歡有一個時刻盯着自己一舉一動的妻子?
顧九歌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就像微娘想的那樣,陸活現在很不舒服,雖然面上還是一副謙謙君子的表情。
他那日和微娘說清之後,本已打算再不見她,這段時日也确實是這樣做的,但相思之情終究讓他難以放下,他還是帶上兩本書,托辭有學問想和顧三思讨教,便上了顧府的大門。
剛到門前時,看到那些停着的馬車,他不由怔住了。
迎他進來的下人幫他解了惑,原來他正趕上那些掌櫃前來報帳。
一直讓人盯着他的顧九歌在他一出陸府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匆匆忙忙地換了條豔色的裙子,又打扮一番,便坐車跟了上來。
一路上她生怕跟丢了人,不停地催促着車夫快些趕車。
待知道陸活竟是到了大房這邊,她猶豫一下,就下了車,踩着碎步進去。
陸活開始并不知道她已經跟着到了這裏,待知道微娘和三思都在忙後,就坐在花廳裏等着。
門外傳來腳步聲,聽着那輕柔的聲音應是個女孩子。他以為是微娘來了,心中一動,忙正襟危坐,擡頭看去。
入目卻是個粉紅的身影,衣裙以金絲鑲邊,舉動間晃人的眼睛。她似是未料到花廳中有人,待進來後才“哎喲”一聲驚呼。
陸活看到顧九歌,不由愣住了。上次他在街上侮辱她,也是悲憤之下的發洩,過後再想想,難免有些遷怒的意思,心下對九歌微覺得抱歉,但那歉意不過一絲,轉瞬即逝。
此時再看到九歌,那時的複雜感覺又升了上來,他忙垂下眼睛,又想起面前這個女子将成為他的妻,而他心慕的微娘卻因為她而再不能和他雙宿雙栖,一時間心中有悲意有怨意,哪還能注意到顧九歌羞紅的小臉?
微娘得到消息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