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簡關垣這一次只邀請了和自己同級的生物遺傳學同學們, 宮芽的宿舍是唯一的例外。這事情在研一學生群裏傳開時,宿舍裏的姐妹們就連喊了好幾聲宮芽“小神仙”,一行人從宿舍下去時, 祝子鈴笑道:
“學長真是個不忘本的人, 不過半個學期的同學也能記得。”
晚上的溫度更加冷, 宮芽就差沒把腦袋縮在帽子裏,祝子鈴看她一直不說話,伸手往她的口袋裏捏了一把,果然摸到她捏在手裏把玩的暖寶寶:
“你出去吃飯還帶這種東西?”
“手冷,一會兒夾不起菜可就尴尬了。”
四季分明的露新市留給宮芽的印象就是冬季格外漫長而陰冷, 整個宿舍只有宮芽怕冷, 大家也都知道她是南方人, 紛紛笑起來:
“見了學長們誰還想着吃呢, 當然是先溝通溝通感情啊。”
設宴地址就在校外不遠處的一條商業街,大家說着玩笑話進去時,前來吃飯的學長們已經到了不少,設宴兩桌, 都是這屆的在讀博士, 宮芽沒在主桌上見到簡關垣,自然很明事理的帶着舍友們坐在另一桌的角落。
博士群裏突然出現的四個研究生鶴立雞群, 好在她的舍友們比她更健談, 幾分鐘時間便和在座的學長們聊了起來,唯獨宮芽有些內向,好半天才搭上話, 但大多都是自報導師和家門:
“早就聽說宮學妹是簡關垣的老同學,原來也是個學霸。”
坐在她對面的學長看她一直融不進群裏,主動打開了話匣子,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簡關垣的老同學,以為是個典型的學霸模樣,沒想長得纖瘦白淨,典型的南方小女人做派,看起來小巧玲珑,性子溫柔的很。
宮芽哪裏敢在學霸們面前耍威風,你來我往的符合了幾句,正想插到別的話題上,今天的東道主就出現了。她坐在角落,看他進來時才把手機關掉,看來剛剛是出去接電話了,比起早上見面那一會兒,這會兒顯然已經恢複了一些精神,他只穿了一件駝色的套頭毛衣,搭配簡單的休閑褲,看起來簡約又大方,似是再找什麽人,尋到她之後,簡關垣朝她們那一桌人比了個手勢:
“今天來的都是我的同級同學,這邊四位小仙女是研一的學妹們,來,自我介紹一下。”
他刻意關照了她的室友們,宮芽最後一個做完自我介紹,剛剛坐回去,不想又被他喚了一聲:
“宮芽,來,坐我這邊。”
宮芽一瞬間便察覺到不少人把目光落到她這裏,她一個研一的做主桌?不,不太好吧?
簡關垣看她發愣,又喚:
“過來。”
隔壁的祝子鈴擡手推了一把,她這才抱着棉衣,低着頭走到那一桌,明明不長的一段距離,偏偏像是有人拿追光燈照在了她身上,瞬間成了萬衆矚目的那一個人,急性子簡關垣顯然已經等不及,還沒到就遠遠接過她手上的大棉衣,主桌上的個個都是人精,一人挪一個座位,很快就把簡關垣旁邊的位置給空出來了。
她一向臉皮薄,坐到了椅子上才覺得踏實一些,長長松了一口氣,偷偷看了一眼身側的人,看到他的目光落過來,竟有些心虛,不知道這麽多年同他再坐在一起,自己的心也會這樣忐忑不安:
“我記得你冬天挺怕冷的,這兒要暖和一些。”
簡關垣的側邊就是空調,不臨窗,她一個對溫度敏感的人一過去就察覺到溫度不太一樣,聽他這麽說,道了一句謝謝,低着頭吃飯。他們大概是在聊某一個基因研究的項目,她一句話也插不上,根本不熟悉周圍的人,連吃飯都變得很拘謹,後來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一句:
“宮師妹,老簡總和我說他高中時代其實過的很混蛋,我怎麽聽着就不太相信呢?”
又被人問起同樣的問題,又趕上當事人在場,宮芽有些頭大,偏過頭看了一眼身側好像并不在意的那個人,說道:
“他高中的時候……十分優秀,十分招人喜歡。”
她話音剛落,才發覺好像被問話的這人下了個圈套,要她點頭說他是個混混,就有點不尊重師兄的意思,要是誇獎她,這不是說明自己也挺對他有好感的:
“我倒是蠻喜歡你這麽形容我的。”
宮芽頓時臉紅了,轉頭看了一眼旁邊擡起一只手放在鼻尖上擋着笑意的簡關垣,這人完全不介意有關于他的高中時代被人提起,反而帶了些懷念,大方的夾了塊梅子肉給她。
這時又有人問:
“師妹,那你呢,你的高中時代是怎樣的?”
這幾乎是她從來不敢細細回想的問題,無奈這時候被人提起來,根本法在短時間找出一個詞形容自己的過往,大抵是被身側的人看出來她的窘态,簡關垣開口打斷了她的窘迫:
“話說回來,我的桃花釀還剩多少?”
隔壁桌的一個學長馬上站起來,遞上一瓶用玻璃瓶裝着的粉紅色液體:
“這兒呢。”
“那一人倒一點喝了,大家都嘗嘗我的手藝。”
話題就此被打斷,輪番倒酒的人也往宮芽的酒杯裏倒了小半杯,宮芽沒喝,把簡關垣夾給她的梅子肉吃掉,默默吃自己的飯。
簡關垣吃飽了,他放下碗筷,看宮芽好奇的擡起那杯酒嗅了嗅,擡了擡下巴,說道:
“要是好奇就嘗一口,我從我奶奶哪裏學來的,用去年的桃花釀的。”
這會兒宴席已經散的七零八落,他們這一桌也只剩下幾個和簡關垣關系親密的好兄弟,看簡關垣騙宮芽喝酒,平日裏關系好的幾個哥們兒差點傻眼了,這可和平日裏不近女色的簡關垣判若兩人,自從這小學妹坐到他旁邊,這家夥的本性好像已經露了個七七八八。
他和她靠的很近,酒香味從空氣中到她鼻子裏的時候,便已經能嗅到一股濃烈的花香味,宮芽本是只想沾一小口,沒想到酒到了胃裏,泛着一股甘甜的回味,說是酒,倒更像是果汁,好奇之下幹脆全部喝掉,開口說道:
“好甜。”
簡關垣勾了勾唇角,默不作聲又倒了一點給她:
“你這體質冬天睡前喝一小口暖身子,也挺好的。”
宮芽只喝了兩小口就見了效果,沒一會兒就能感覺到身體在慢慢升溫,好像對于怕冷體質真的很管用。直到散席,宮芽才注意到自己的舍友們早先一步回去了,她暗自在心裏感嘆這群小妖精見風使舵的本事還挺大,穿上外衣正準備回去,簡關垣已經跟了上來:
“別着急,我答應她們會送你回去的。”
簡關垣穿上外衣跟在她身側,看她敞開拉鏈,順手一彎腰幫她把拉鏈拉起來,動作快的宮芽甚至都還麽反應過來,開口道了謝,跟着他一起回去。好在喝了點酒,這會兒走在寒風裏也不覺得有多冷,宮芽呼了口氣,繼續把手放在大棉衣裏玩暖寶寶:
“怎麽突然想要從那邊考來這裏讀研?”
宮芽藏在衣兜裏的小動作因為簡關垣的這句話一頓,難道他一直都知道她這些年的動向?
她不知道如何說起聽到他在這裏讀書時自己幾番挂念的心情,是因為那晚司婳的鼓勵,還是因為只是想要看看他?
大概,也是為了面對十六歲那年自己欠下的人情和無法面對的曾經。
她說道:
“想要變得很優秀,變得獨立。”
去最好的學校,遠離故鄉,成為一個能獨立生活的個體,同時,也想要讓他看看現在的自己,再也不是他口中認為的那種“大小姐”。
一直跟着她步伐的簡關垣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她:
“僅此而已?”
他以為,至少還有一個別的原因。
像是“也想看看你”這樣的話,不知道這時候的自己還有沒有資格說出來,他當年說過的“不想要那樣的一輩子”哪怕時隔多年,也終究沒有勇氣再問他一邊。
宮芽把後話咽到了肚子裏,笑着說道:
“不努力一把,怎麽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成為別人眼中的學霸。簡關垣,你媽媽一定很為你驕傲。”
“我不在乎我媽媽對我的看法,是我自己想要努力成為這樣的人。”
簡關垣不知道這樣說她會不會明白,但依然想要告訴他自己當年的那個想法,和她說道:
“你的看法呢,宮芽,你怎麽看待現在的我?”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或許和曾經的那個混蛋小子天差地別,但不可否認那些年少叛逆的時光是成長裏最寶貴的經歷,所以從不回避,從不膽怯。
宮芽繼續往前走,桃花釀的後勁上來了,這會兒才發現眼睛裏看到的樹影都有重疊,她想起了很多關于這個人的一切,他跑去工地偷梯子爬窗戶看自己,他送給她一把不知名的小野花,他第一次坐火車,還是打着跟他逃亡的名號。
這些關于過去的種種,像是電影裏被剪輯出來的慢鏡頭,一幀一幀的出現在腦海裏,其實從沒有忘記過。曾經的那個人和眼前的人重疊,成為一個完完整整的簡關垣,她得出一個結論:
“簡關垣,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你都非常的優秀。”
曾經羨慕他自由自在的心,如今依然羨慕能坦然面對一切的簡關垣。
自始至終,只有她自己停留在那個過去裏,像一只緩慢前進的蝸牛,把自己罩在了大大的殼子裏,她縮在口袋裏的那雙手一直緊緊握着暖寶寶,她低着頭往前走,哽咽又小聲的說了一句:
“簡關垣,我一直想,見到你的話,一定要……”一定要說一句對不起。
話音剛落,身側那個人突然擋在了他面前,她的腦袋撞在他的胸口上,被對方一擡手按住了腦袋,她的鼻腔裏湧進他身上彌漫着的桃花味兒,正要擡起頭,就聽到身後不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彎着腰往她腦袋上揉了一把,貼着她的耳朵“噓”了一聲。
宮芽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被這一招摸頭殺消滅幹淨,她聽到他小聲說了一句:
“是我的老師,躲着點。”
她不敢發出任何聲音,聞着這人衣服上淡淡的酒香味,好像連耳朵都醉了,變得紅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