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寧常樂死了?寧常樂怎麽會死呢?
這人在宮芽的記憶裏, 一直如同一朵堅韌的鳶尾花,哪怕後來她因為持續給她獻血的原因被寧叔叔要求不再和她見面,但也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她的情況, 她一直都在配合醫生治療, 哪怕這種病暫時無解, 也總能等到能醫治的哪一天。
所以,是因為她的原因嗎?
是因為她的離開,讓寧常樂看不到活着的希望嗎?
宮芽自從被周訓義帶上飛機那一刻起,就沒再說過任何一句話,她知道這事情萬萬不能問宮岩, 這一定已經成了宮岩心裏的一道疤。
周訓義看她終于不再鬧了, 長長的松了口氣, 自從知道和她一起私奔的那個小子丢下她自己回去之後, 他和宮岩就落實開始找人的工作,這些天跑遍了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現在已經滿臉的倦意,他想了想, 用宮岩能聽到的聲音和她解釋了一句:
“你離家出走的第二天, 她就找到了符合她的獻血者。”
周訓義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他擡着眸子看了一眼宮岩的側臉, 看他沒什麽反對的模樣, 本想說的更詳細一些,但想起那天宮岩的情況,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了喉嚨, 張開嘴巴說了一句唇語,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
他似是怕她心有愧疚,會多想,所以才會提前和她說明了情況,周訓義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用多心。
周訓義囑托空姐給宮芽拿個毯子,轉過身去便拉上了遮光板,昨晚才連夜趕來新晨市,今天又趕着回去,幾乎都沒睡什麽覺,現在人已經找到,再不休息,又要被接下來的事情鬧得勞心費神。
周訓義說的那句唇語,好像是【自殺】
寧常樂是自殺的!
腦海裏聯想到這個詞語的一瞬間,宮芽原本已經耷下去的眼皮突然擡起來,下意識的擡起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方的那個男人,雲海層疊的窗外烏雲密布,似是有一場暴風雨即将來臨,隐沒在暗處的宮岩的臉好像在那一瞬間變成了一尊雕塑,冷冷的,看不到半分生氣。
她把目光從宮岩身上收回來,喉嚨發癢,輕輕咳了一聲,再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她以為要在療養院活一輩子的人生,好似終于得到了真正的解脫,可是聽到了這個原因,卻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是因為宮岩的那半張側臉,還是因為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小小的寧常樂環抱着雙手和哥哥對峙的模樣:
“原來你就是宮叔叔的大兒子啊,幹嘛對我板着一張臭臉?”
那是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喜歡的小女孩。
哪怕是她,也從未真正讨厭過。
——
飛機只飛了三個多小時,落地的時候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雨,陰郁嚴寒的冷空氣似乎要鑽進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裏,周訓義把毯子披在她肩膀上,既然哥哥宮岩不管她,也只能他幫着照顧:
“這邊最近非常冷,你注意點。”
她總覺得周訓義似乎還有話沒和她說清楚,直到上了出租車,她才發現回家的路早已不是原來那一條,她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宮岩,開口問:
“我們要去哪兒?”
“回家。”
他這才察覺到宮岩的嗓音有些沙啞,滿帶着倦意,好像一句話都不願意和她多說。明明他曾經對她也一向是這種作風,可是這一次回來,她卻隐隐覺得他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宮芽察覺到周圍的變化,擡起手理了理耳邊的頭發,車裏的一切氣氛都是死寂的,好像籠罩在一個巨大的漩渦深處。直到被宮岩和周訓義帶到二環外的一處居民樓,她隔着車窗見到了自己的父親,這才隐隐察覺到,或許這次寧常樂的死,給家裏帶來了不少後果。
宮芽的家,早已在她離家出走的這段時間變了。
随着寧常樂的死亡,兩家之間這些年間維系的關系漸漸産生了裂縫。寧安陽沒能承受住女兒自殺的打擊,從醫院搶救室裏出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直接撤資宮岩家的企業,這麽多年,靠寧常樂和宮芽之間建立起來的橋梁,在一夜之間坍塌,為了減少公司的損失,宮俊彥賣了公司的股票,抵押財産,大規模裁員,短短幾天的時間,公司規模一縮再縮,成了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如今現在只靠周訓義和幾個老員工在死撐,能撐到什麽時候,還是個未知數。
周訓義根本不知道怎麽和她說這些事情,看到宮俊彥冷着一張臉站在樓下等人,他刻意湊到宮芽耳邊提醒了一句:
“你回去以後,少說幾句。”
宮芽看着站在外面那個依然穿的筆挺精神的男人,剛剛打開車門下去,還在猶豫要不要喊他,便被宮俊彥擡手往臉上打了一巴掌,訓斥了一句:
“你還知道回來?”
宮芽始料未及,沒想到爸爸會用這樣的方式接自己回家,她擡起手捂着自己的半邊側臉,頃刻便紅了眼眶,彌漫在口腔裏的血腥味揮之不去,好像是在深刻提醒她要記住這一次的教訓。
周訓義知道宮家現在處于一個什麽情況,好心的擡手把宮芽護在了身後,把目光落到宮岩身上,想要他替妹妹說幾句好話,然而宮岩只是徑直上了樓,根本不管不顧她的死活。
周訓義一邊拉着她往樓上走,一邊勸道:
“宮總,丫頭年紀小,正直青春期,叛逆期一過,就是個懂事的大姑娘了。”
宮俊彥沉着一張臉跟上了樓,随着房門關上的聲音,彎着腰從門背後找出一根小木棍,周訓義看宮俊彥正在氣頭上,忙把宮芽往小房間裏推:
“你去面壁思過,我和你爸爸談談。”
宮俊彥一把拉開周訓義,往宮芽的腿上打了一棍子,宮芽疼的皺緊了眉頭,揪着衣袖上的布料默默掉眼淚,沒哭出聲。宮俊彥又接連打了幾棍子,氣急敗壞的說道:
“就是因為你沒媽,我才沒本事教育你,小小年紀離家出走,好事不幹,全他媽是壞事!”
這是記憶裏唯一一次爸爸對她動手,平日裏總是沉默不語的那個人,原來教育起子女來也和普通人的家長一樣,她還以為,他這次甚至會和以往一樣采用不管不顧的态度,現在看來,或許只是借她發火罷了。
周訓義攔不住,被他一連在腿彎上抽了幾棍子:
“我告訴你,我養你那麽多年,不是讓你和那種來路不明的野小子私奔,不是讓你變成一個乞丐,變成一個不自愛的人!”
“你長那麽大什麽也沒學會,就學會氣我!”
宮芽咬着牙,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背靠着牆壁,握着拳頭反駁他:
“你養我只是為了救寧常樂!”
那麽多年的委屈被這一頓打罵喚醒,宮芽帶着哭腔,一邊抹淚,一邊細數這麽多年心裏的不公平:
“你從沒把我當女兒,你為什麽要把我往火坑裏推,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變成一個藥罐子的!
你統統都知道,卻從不過問,只想從寧叔叔哪裏換取我們家需要的金錢和人脈!
我沒有感受過什麽溫暖和父愛,我只是想要離開這個家!”
宮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寧願死,也不願意你當我爸爸!”
眼看宮俊彥握着木棍站在客廳裏,一副無法反駁的模樣,宮芽擡起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心裏壓抑着的那些委屈終于得以發洩,她吸了口涼氣,打開房間的門,一瘸一拐的走進去,直到臉頰觸摸到床鋪上柔軟的枕頭,她才放聲嚎啕大哭。
他們都不知道她有多委屈,這些年為了不停的造血,到底犧牲了多少。
他們只知道,只要她還沒死,只要寧常樂還沒死,就一定需要她。
她除了選擇逃離這個圈子,再也找不到比這個更好的方法。
她也羨慕那樣的生活啊,能被父母寵愛,被哥哥關心。
誰都想要健康的活着,難道選擇了這樣反抗的方法是錯的嗎?
她覺得自己沒錯,她不過想要當一個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