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宮芽選擇自己一個人走接下來的路, 她收走了衣物,順帶也拿走了那瓶小野花。只要不回到那個沒有溫暖的地方,苦一點累一點都沒關系, 這對于她來說是唯一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從偏遠的郊區搭乘公交車一路到市區, 宮芽用僅剩不多的錢在網吧找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暫且在這個地方度過難熬的一夜,她準備隐瞞自己的真實年齡,找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只要能求得落腳的地方,髒亂一點又有什麽關系。事實上找工作這件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艱難的多, 正逢上頭調查未成年打工的關頭, 聽說她沒有身份證, 大一點的店家都不願意冒這個險。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在露宿網吧的第三天,她終于在一家小飯館找到一份工作,老板娘懷有五個月的身孕,正是缺個人打下手的時候, 聽宮芽說願意包下一切雜活, 老板娘稍加考慮之後,收下了她, 和她交代了一句:
“要是有人來店裏問話, 你就說是我妹妹,來店裏幫忙的。”
老板娘全當給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積德造福,沒戳穿她的年齡, 從櫃子裏翻出一個新圍裙:
“你這身衣服不耐髒,系好了,這工作可不輕松。”
宮芽道了謝,接下那條圍裙,終于長長松了一口氣,以前看起來不過是那麽簡單的一個工作,得來卻一點兒也不容易,要想能在這個地方找個容身的地方,過的越來越好,得一步一步來。
店裏安排給她住的地方,就在小店後方不遠的城中村裏,一樓剛好有一間能放下一張床的地方,店主夫妻則是住在了二樓,晚上下班回去,店老板給她搬行李的時候看到了她裝在塑料瓶裏的花,提醒道:
“一樓沒什麽陽光,你這花養不活。”
宮芽寶貝似的放到了窗臺上:
“沒關系,我相信它能活。”
老板看她說話天真,笑而不語,熱情的告知她要鎖好門,過年小偷活動頻繁。宮芽身上其實并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除了衣物,便只剩下簡關垣送給她的那些禮物,一朵壓幹的花,一支520色號的口紅,還有窗臺上那株小野花。想念起有關于這個人的一切時,這些物品,便是他走進她生命裏的最好見證了。
宮芽短期內被辦法适應在小店裏工作的生活,速度慢了一些,還打碎了幾個盤子,好在老板娘心善有耐心,看她一臉愧疚,自己挺着大肚子在後廚搭了一把手,問她是從哪兒來的,宮芽隐瞞了自己離家出走的事情,只說是外出打工讨口飯吃,老板娘看她細皮嫩肉便知道曾經的家境也一定不差,說自己還未嫁給現在的老公時還學過鋼琴和舞蹈,當時年紀小,愛上了她先生做的飯菜,這才有了這段私奔的婚姻。
宮芽說不出來這種遭遇是好還是不好,只要當事人認為自己過的幸福,外人又有什麽資格評價呢。可是,如果自己也和簡關垣走到這一天的話……她不知道為什麽一閉上眼睛就是簡關垣在工地上汗流浃背的模樣,打了個寒顫,終于再也不覺得當初和簡關垣分道揚镳是一件壞事。
——
這天,下了一夜的冬雨,宮芽早起随着老板去店裏開門打掃衛生時,在電線杆子上發現了一張尋人啓事,她駐足在門口看了好幾眼那照片上的人,偷偷撕掉,第一次有了一種不能再呆在這裏的惶恐。
她離家出走一個月有餘,從未想過家裏人會在這個城市發布尋人啓事,或許宮岩早就已經知道她駐足在這個城市的信息了。
心懷惶恐的宮芽還沒在這個地方立足腳,就不得不開始計劃下一個要逃亡的城市是哪裏。她尋思着怎麽和老板娘說明能否把這幾天的工資結算給她,研究從這裏到火車站的路線圖:
“宮芽,你看,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店老板娘去了一趟附近的菜市場,再回來手裏就多了一張本市早報,本是想着今天下雨在店裏炖個排骨,沒想到會看到這份報紙,不知她的家人有多着急,但凡是能貼的地方,都沾滿了關于她的尋人啓事,連報紙上都放上了她的照片。
宮芽不想隐瞞下去,也不敢在這個地方多呆,急匆匆回了住處收拾東西,老板娘看她一個小姑娘,實在不放心,跟着回去勸了幾句,好像從她身上看到不少當年傻乎乎的自己,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下來:
“你得回去,你不能讓你的家人這樣擔心你。”
“他們根本不擔心我,他們擔心的是外人。”他們只是擔心她跑掉之後寧常樂就會死,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她從未在家人那裏感受過什麽溫暖,還要回去做什麽呢?
寧常樂,她才是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幸運兒,如果可以互換身份,她寧遠自己的父親能像寧安陽那樣甘願為自己的女兒當一個壞人。那樣,死也無憾了。
看宮芽執意要走,店老板娘往她手裏塞了一百塊,不攔她:
“孩子,我希望你不要為今天做的任何選擇後悔。”
宮芽不知道未來的自己後不後悔,但和老板娘這幾天的相處中,她大概已經從老板娘的眼中看出了她的悔意,未來是什麽模樣,誰也不知道,她并不能因此而放棄往前走,原地踏步的話,又怎麽能看得到未來?
宮芽冒着夜雨,輾轉了兩輛公交車才成功抵達火車站,她急着要走,眼看最後一班的火車已經停止售票,幹脆把目标換到了另一個更大的城市。
她着急的數了好幾遍,才發現錢根本不夠,直到她在自己的錢包夾層裏摸到了一張銀行卡:
這卡是宮岩的戶頭,當初父親用來給她打零花錢的,她并沒怎麽用着,很多時候都是取出來鎖在自己的小金庫裏,從醫院逃跑出來沒來得及回家,也不知道這裏面還有沒有錢。
她握着那張卡左思右想,看着火車站門口的自動取款機,如果只是在火車站用一下,應該不會被家裏人察覺到吧?
眼看着頭頂上的列車時刻表越來越近,宮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帶着口罩沖進取款機裏,輸了密碼才發現卡沒被凍結,甚至還多了好幾萬的活期存款,這錢是司婳打的,司婳怎麽會給她打那麽多錢?
她沒來得及多想,思前想後也不敢多取,只要夠買車票和未來幾天的開支就行。握着那張卡從裏面出來,宮芽走路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幾乎要用跑起來的速度沖去售票口買下那張火車票,只要能馬上離開這裏,去哪裏都好。
那個對于她來說并沒有什麽好印象的家,她不想在回去了。
好像一瞬間又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宮芽用僅剩的錢去便利店買了一瓶水,誰料想剛剛從便利店出來,就被個高個子男人鉗住了手腕,開口喊道:
“宮先生,宮芽找到了,找到了。”
接到不知名電話尋來火車站的助理周訓義一從出租車上下來就看到在便利店的宮芽,守在門口沒多久,果然被他逮住。
不難想象宮芽流落在外的這一個月過的多糟糕,眼前這個一身狼狽的小姑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發打起了結,身上混着一股子油菜籽的味道,像是剛剛從難民營裏逃出來一般。
看她還掙紮,周訓義一把拽下她的背包:
“你別跑,咱們有事好商量。”
“放開我。”宮芽根本不想回去,她幾乎已經能想象今後重蹈覆轍的人生,在崩潰的邊緣掙紮着,低着頭咬在周訓義手上,轉身就開始跑。跟上來的宮岩把傘一丢,幾步便走到面前,彎着腰揪着她的棉衣領子,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滿臉嘲諷的笑話她:
“我看跟着你一起出來的那個毛球小子,也沒怎麽好好待你。”
宮芽掙紮了幾下,脖子上的衣服被他緊緊拽着,動憚不得,一下子哭出來:
“他比你好,比你們所有人都好!我哪怕成了一個乞丐,也絕對不回去,你聽到沒有!我寧願餓死也不回去!”
宮芽冷着一張臉,咬着牙關子把拳頭松開,沒放手,恰好周訓義招來一輛出租車,他直接拉着她塞到車裏,讓司機直接開車去機場,只要想要找到一個人,能有多困難?
被宮岩強制性拉進車裏,宮芽看汽車已經上了高速,心裏的希望也好像被這漂泊大雨澆滅了,她停止掙紮,看着窗外大雨連綿的世界,不知想到了什麽地方,突然擡起手拉住了在前進中的車門把手,周訓義一下子叫起來:
“宮芽,你千萬別沖動。”
她的心裏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唯一的想法不過是抱着冒死一博的念頭,看到宮岩投過來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的計劃得逞,皺着眉頭和他說道:
“第一,我不反對捐血這件事情,但只有我個人願意,你們才能動手。”
“第二,我要有作為家裏一份子的權利,我不要監控和沒有人道的冷漠對待……”
宮芽的話沒說完,便被宮岩打斷,他側着臉看着她,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她會從這輛前進的車裏打開車門跳出去:
“你在和我談條件?”
周訓義看了眼外面車來車往的高速大橋,別說緊急停車了,連司機先生都吓得哆哆嗦嗦,正在努力靠邊行駛找個機會停車,暗自在心裏感嘆真是運氣不佳,拉了三個來路不明的外地游客。周訓義看兄妹倆互相僵持着,提醒她一句:
“宮芽,乖乖把門鎖上,這些都可以商量……”
宮芽拉開一點車門,直到宮岩感受到刮進來的雨水,這才擡起頭看着她,松了口:
“第三,第四?”
宮芽看他終于服軟,啞着嗓子,情緒激動的怒吼:“你們都給我道歉,我這輩子誰也不欠,我不欠你們的!”
宮岩看她情緒失控,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手一把将車門關上,他用一只手使勁按住她亂晃的手,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肩膀,兄妹兩一番掙紮之下,司機先生終于找到應急停車口,一擡腳把車停下來,周訓義眼疾手快的沖到後排坐下,鎖死車子,丢給司機幾張票子,讓他繼續開車去機場。
被兩個大男人鎖在中間,宮芽掙紮無望,哭着和宮岩訴說這些年的不甘心和委屈:
“爸爸根本就不把我當親女兒,你也從來都不關心我,我長那麽大從沒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我只知道你們都要我的血,我不逃走,我難道要等你們把我的血抽幹!”
周訓義看她幾乎快要失控,擡手鎖住她亂踢的腳,告訴她:
“宮小姐,寧常樂已經死了!”
寧常樂,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