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簡關垣的背抵着身後的床沿, 被宮芽的一句問詢擊中了心髒,他稍微挺直了背脊,此時此刻和自己平視的女孩子, 眸子裏泛起了光亮, 像是昏暗的世界裏的一抹微光, 可是面對這個問題,他的心竟然遲疑和害怕了。把一輩子交給他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惶恐,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不能做到。
他的唇瓣動了動, 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詞語去回答她。直到對方眼眸裏的希望漸漸隕滅, 宮芽才松開那雙手, 好似在和自己說話一般, 淡淡的哦了一聲,簡關垣真怕她亂想,說道:
“我想給你的,是另一個一輩子。”
絕不是讓她居無定所, 成為金錢的奴隸, 也絕不是讓病魔折磨她,只能被外人投去異樣的目光。
她一定還不知道這個社會原來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簡關垣從地上站起來, 從外衣裏掏出一些錢:
“我去買晚飯,反正一定不是這樣的。”
宮芽并不懂得他心裏的那些想法,只是看他打開門出去的背影, 想着自己好像被對方給拒絕了,有些沮喪的對着窗外嘆了口氣,他或許真的只是需要一個一起出逃的小夥伴。能夠和他一起在這個社會打拼下去,能夠不靠父母活的自由自在的小夥伴。
她需要的,一定是這樣的一個小夥伴。
隔日一早,宮芽的水痘情況更加糟糕,簡關垣整完都沒睡好,一直擔心她把自己的臉撓破,寸步不離的守在窗前。這樣糟糕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四天,後來才逐漸好轉,慢慢結疤。宮芽的身體漸漸恢複了起來,終于能夠在樓道裏散散步,可惜每一次被店老板娘看到,總是免不了一頓責罵:
“回去回去,這東西可是會傳染的,還沒好透吹什麽風。”
宮芽趕緊貓着身子回去,吐了吐舌頭,這店老板娘好像也沒有那麽壞。而簡關垣呢,他說自己找到了新的工作,還是現結,很快就能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
這天晚上簡關垣下班回來,給宮芽帶了一把小野花,不知道這家夥是從什麽地方連根拔起來的,這會兒還沾了泥土,宮芽不忍心剪斷□□,剪開一個塑料瓶,添上一些土種進去:
“反正還有根莖,看看能不能活。”兩個人蹲在小屋子裏的擺弄那朵小花,宮芽信心滿滿擺放在小窗臺上,問他:
“你從哪兒拔來的?”
“上班的地方。”宮芽起了疑心,關好窗子才問他:
“你們上班的地方有很多小野花嗎?”
“很多的,反正都是不要的。”簡關垣曾經看到她家的庭院裏全是花,也希望能從一朵小花開始他們的生活,至少給她一個陪伴,他似乎很累了,一邊揉着自己的肩膀,一邊和他說起今後的生活: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的,還有粉色的,明天再給你拔一朵回來。”
“夠了夠了。”宮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養活它,她看着窗外那朵有些蔫的白色小花,和他說起小時候的事情:
“我不是那種很會照顧花草的人,小時候養過不少花草,都死了,連小動物也養不活,我記得以前和司婳在校門口撿了一只小鴨子,第二天就被我的小暖爐烤死了,我看它總是在發抖,以為它冷……”說起和好閨蜜的這些童年,宮芽又想念起她來,停頓了很久才說:
“司婳這厮,竟然讓我撒點孜然在上面……”她的眼底泛了些水光,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轉過身才看到累趴的簡關垣已經趴在床上睡着了。
這幾晚好像都是這樣,回來沒多久便能睡着,有時甚至連飯都不想吃。
一定是什麽非常辛苦的工作。
宮芽替他拉好被子,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打量這個人,第一次在醫院的見面,她不過把他歸為學校裏那些個小混蛋學生,直到後來漸漸看到他的心,原來單純這樣的詞語,并不僅僅只是用來形容女生。性子率真又直接的簡關垣,像只溫暖的大金毛,偶爾要犯點二,但更多時候,是帶給她溫暖和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她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偷着揚起了嘴角,心裏打翻了一罐蜜糖,她歪着腦袋想,其實這樣也很幸福。
——
一個多星期以後,宮芽的水痘終于痊愈,她不會讓自己閑着,趴在窗口看簡關垣準備去上班,這才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找工作,店老板娘看她整裝待發,以為他們準備走了,開口詢問才知道宮芽想找工作,提了一句:
“你這學歷,能去什麽大的公司上班啊,最近快要過年了,我們這城中村樓底下先找個洗碗的工作補貼一下不是多好。”
許是看她長的一副單純好騙的模樣,老板娘多嘴說了一句:
“你可別相信,那種招模特的小廣告。”
“我知道那是騙人的。”宮芽和店老板娘混熟了,也就不再拘束,從兜裏掏出一顆糖塞給老板娘:
“要是我男朋友先回來,你記得和他說一聲我只是出去買東西。”
店老板娘看她走的輕松愉快,又看了看躺在手掌心的糖果,這家小兩口子真是奇怪,至少他從沒聽簡關垣稱呼她為“女朋友”。
她不敢離開他們居住的城中村太遠,雖然自己沒有什麽傲人的本領,但端盤子洗碗也好,打掃衛生也願意,至少要找一個能糊口的工作,不能總讓簡關垣一個人扛着。然而在這附近找了半圈之後,宮芽悲催的發現一個問題,貼着招工廣告的,根本看不上她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姑娘,補貼招工廣告的,人家直接開玩笑問她是不是寒假缺錢,還有別的更賺錢的工作。
宮芽碰了一鼻子灰。吃過午飯便在公交車站附近徘徊,研究去市區的公交車路線,既然這裏不行,只能去遠一點兒的地方。此時正巧遇到兩個工人拎着盒飯從公交車上下來,宮芽讓開一步,聽兩個人說話:
“你說我們工地的煮飯阿姨什麽時候回來,想念她的好手藝。”
宮芽靈機一動,跟着走了幾步,大着膽子走上前:
“你好,你們缺個燒菜阿姨嗎?”
燒菜這種事情,她會做。如果能在這附近的工地上暫時找個工作,那總比閑着要好。
那工人看她是個小姑娘,又穿着講究,正要拒絕,旁邊那個男人便提到:
“你會做飯,做好吃的大鍋飯嗎!”
在宮芽幾番說辭下,兩個人半信半疑的把她帶到了正在施工的工地上,他們讓她呆在門口,他們先去找包工頭商量。原本早就應該過年放假的工地因為工期延誤,連年假也沒放,煮飯阿姨要回家過年,只能讓他們把午餐外包了,宮芽的出現讓那個吃貨工友看到一些盼頭,能在大冬天吃上一頓熱乎的飯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宮芽在工地門口等了一會兒,一直沒見到人,墊着腳往裏面看了一眼,圍着欄杆繞了一圈,本想看看裏面的情況,不想在一群工友裏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寒冬已至,褐黃色土地上胡亂搭建起來的帳篷裏放着幾個燒炭小瓷盆,那上面搭着的瓷口缸,正在咕咕的燒着熱水,離此不遠處的小工地上,簡關垣穿着淺藍色工作服,背上搭一個簡易的藤條,另一位工友把磚頭一塊一塊摞上去,一邊抽煙,一邊和他聊天:
“新來的,你力氣還挺大啊?”
“還好啦。”
她躲在工地外面的隔板外,看到他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硬着頭皮那把一捆磚背到不遠處的工地上。如此幾轉下來,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也能看到額頭上和背脊上浸出來的汗水,後來終于開飯,有人塞了一個盒飯到他手上,拍了拍他的背脊,就坐在雜亂不看的板材上聊天,偶爾有風拂過,揚起不少塵土落進那份不知道落了多少灰的盒飯裏,他卻依然要張開嘴大口吃下去,這樣才能有力氣繼續接下來的活。
這和曾經那個在學校裏叱咤風雲的小混蛋,明明是兩個模樣,宮芽不敢讓他看到,趴在外面看了許久,直到被寒風挂在臉上的疼痛感刺痛了心髒,擡手一抹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臉。
很心疼這樣的簡關垣。
這明明就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工作,也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去做的事情。
他想要遠離父母,不欠任何人出來的想法,原本就是一個錯誤單純的決定。
宮芽站在外面看了很久,哭了很久,最後再原路返回酒店的時候,她看到了樓底下的公共電話亭,她起初猶豫的在門口渡了幾步,走開了,等到再回到樓上,她靠着牆壁想了想,幹脆一口氣沖下了樓,咬着牙撥通一個電話號碼,直到聽到電話裏傳來司婳的聲音,宮芽才握着電話站在裏面放聲大哭,司婳吓得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
“宮芽,宮芽你在哪裏。”
那邊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約莫過了一分多鐘,她才聽到哽咽着的宮芽在電話裏和她祈求:
“婳婳,你把簡關垣帶走吧,你把他帶回去吧。”
我能選擇過這樣的苦日子,卻不願意喜歡的你跟着我一起經歷。
這些所有的堅持和苦難,我一個人體會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