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季是宮芽最讨厭的季節。
早上起來,天氣預報裏關于本市的氣溫已經降到有史以來最低。宮芽照例把自己裹的像只大笨熊,暗自在心裏祈禱今天的藝術節表演室內能有些暖氣,不然這樣的抵抗力,指不定又是一場重感冒。
不同于以往下樓就能見到早起的宮岩,今天沒在客廳裏見到哥哥,宮芽心裏稍微放松一些,慢條斯理的在客廳裏坐着吃早餐,經由這段時間她的冷面相對,保姆阿姨再也不敢要求她做些什麽,只日常傳達了一些宮岩的要求:
“宮先生讓你最近多注意點,溫度會一直降下去。”
“是怕我會感冒病死嗎?”
宮芽聽不得這個人的名字,每次都會因為這樣在心裏産生抵觸的情緒,想起他從未站在自己角度替自己說過任何一句話,心裏更是難過,誰都想要她健康的活着,因為她還有用。
保姆阿姨似乎還有話要說,但看她最近和家裏的關系越發緊張,索性咽到了肚子裏,低着頭修建插在桌子上的花枝。
宮芽本就糟糕的心情因為保姆阿姨的這句話而降到了冰點,以至于抵達學校的時候,開往藝術劇院的校車已經到了,簡關垣負責清點人數,她是最後一個到學校的,今天氣溫最低,宮芽成了班級裏最惹眼的存在:
“你穿的也太多了吧。”
簡關垣把她的舞蹈裙子分給她,說了一句安心的話,“室內有暖氣的,應該不會有多冷。”
宮芽擡起手輕輕哈了口氣,聽到這個消息還稍微有些開心,和簡關垣報備了一下司婳要來看他們表演的事情:
“我的校服就借給司婳了,到時候你不上臺,在下面看着點。”
簡關垣切了一聲,有點不耐煩:
“小寸頭來湊什麽熱鬧,有什麽好看的?”
貴族學校的學生都是那麽自由的嗎?這時候還想着來看好閨蜜跳舞?
宮芽看了看不遠處在和同學們說話的白璟,輕咳了一聲,不用說也知道她是因為誰來看他們的藝術節表演的。
從這裏抵達藝術劇院需要半個多小時,直到進了藝術劇院,宮芽才覺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坐在化妝區等待。早已被老師拜托過的媽媽家長們早就在門口候着,紛紛拿出自己的化妝工具,學生跳舞的妝容,無非就是擦點粉底,打點腮紅,像是宮芽這樣皮膚好一些的,很快就能畫好。她一直沒看到簡關垣,從化妝區出來才看到簡關垣一直跟在班主任身後打下手,全是一些瑣事,看起來很耗費體力,最開始因為不想跳舞的簡關垣,好像還蠻喜歡後勤的工作:
“我知道,我知道,老班你別這麽不放心我。”
簡關垣沒什麽耐心,其實很多事情說一遍就能記住,只是班主任第一次把這種事情交給他,故意多提醒了幾遍,簡關垣就馬上不耐煩了。他說完這話,轉過身才看到宮芽就站在身後不遠處看着,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他不耐煩的模樣。
已經剪成妹妹頭的宮芽頭發上帶了個銀飾,襯的整張臉都小小的,他看着她纖瘦的身體皺起了眉頭,這樣好像被微風一吹就能帶走,她上了妝,臉色更顯的白淨,只留着嘴唇還沒上色,這會兒看起來更加虛弱。
簡關垣走過去,順手往座位旁邊拿起她的大衣丢到她手上:
“不是喊着冷啊冷的,怎麽現在又穿的這樣露。”
“我就是來這裏取外衣的。”宮芽低着頭把衣服套上,正要回去,被身後的人突然揪住了裙子上的鈴铛:
“喂,你等等嘛。”
簡關垣站在她身後躊躇了許久,走到她面前,紅着臉往她手裏塞了只口紅,嘴上卻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
“我就知道你這種愛幹淨的姑娘不會用別人的口紅,我這個是新的。”
宮芽低着頭旋開蓋子,正好瞧見那次和司婳去逛街看到的口紅色號,難怪那之後她替司婳旁敲側擊的問過白璟口紅是不是送給其它的女生,沒想到是簡關垣的口紅。
“給我的?”
宮芽看着那支對于普通學生來說價值不菲的口紅,又盯着面前的男孩子看。
簡關垣被她的目光看的心虛,幹脆往她手裏一把搶過,捏着她的下巴,拿起那支口紅往她的嘴巴上抹,宮芽不敢亂動,也不敢說話,只是看到他垂下來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像是柔軟的羽毛,輕輕的掃在她的心尖上,她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燥熱,把目光落到了別處,不過片刻,簡關垣已經松了手,蓋好口紅的蓋子丢給她:
“對,我送你的。”
給你和送你,這兩個詞有着本質上的區別,簡關垣看面前的小姑娘捧着那只口紅,眼巴巴的看着他,一邊轉過身往裏走,一邊解釋:
“你不是送我頭發了嘛,禮尚往來。”
宮芽看他又是習慣性的擰了擰自己的耳朵,一臉懵圈的迎着光看着那只口紅。
色號520,這支口紅的顏色,勝過她見過的所有顏色。
——
宮芽的班級快要開始表演時,她終于在臺下見到從學校裏翹課出來的司婳,那家夥終于像個乖學生的模樣,安靜坐在臺下,看到她在幕後準備,擡手招了招,豎了個大拇指。
她看白璟一直顧着和他的搭檔核對舞步,走過去輕咳了一聲:
“司婳也來了。”
白璟這才擡起頭,順着一排一排的座位往前找,終于看到坐在正中間的司婳。
兩個人的目光在隔着不遠的距離對上,會場很暗,司婳只能借着舞臺上的燈光打量今天的白璟,他沒有做什麽特別的打扮,頭上戴着苗族頭飾,換上舞蹈服的白璟摘掉了眼鏡,顯得有些秀氣,安靜站在隊伍裏,她似是看到那個人眯着眼睛對着她揚了揚嘴角,忙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來,坐直了身體,不好意思再往他那邊看。
“宮芽,你來一下。”
宮芽原本還在打量着司婳心裏的小九九,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馬上從隊伍裏出去,走到了會場外,然而一看到站在外面的人,宮芽便愣在了原地,想要逃回去,她身後的幾個西裝男人已經幾步走到她面前:
“宮小姐,你應該去醫院檢查了。”
宮芽往後退了幾步,被那男生一擡手抓住手腕,強硬的要把她帶走:
“宮小姐,請你配合我們,老實點。”
舞臺內場,排在八班前面的舞蹈早已表演完畢,主持人正在報幕,一直沒有等到宮芽回來的簡關垣早已心急火燎,好半天都沒有看到人回來,直到班主任出現,他才聽到她和大家說了一句:
“宮芽身體不好,去醫院了,領舞的位置就不要了,該怎麽跳還是怎麽跳。”
班級裏的同學對于宮芽體弱多病的形象早已見怪不怪,只是竟然在臨近開場的時候選擇去醫院,實在是有些遺憾。隊伍裏有同學感嘆:
“今天氣溫很低呢,宮芽總是在生病。”
“藥罐子的外號可不是白戴的。”
誰也沒有覺得突然生病的宮芽有什麽奇怪的地方,紛紛交頭接耳,說的都是宮芽平日裏久病的蒼白形象,白璟環視了一圈,沒看到簡關垣,這才開口:
“後勤君人呢?”
安排他們上場的音樂老師已經開始催促:
“都集中注意力,別忘記節拍。”
上場跳舞迫在眉睫,眼看終于要到他們,白璟只得收回心思,随着同學們一起登臺,班級裏一男一女搭檔,按照在學校裏的彩排,随着舞臺音樂響起,舞蹈也順利開場。
然而剛剛跳了個開場,令所有學生意想不到的是,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簡關垣穿着宮芽的衣服上臺了。
那位曾經說着不願意和宮芽搭檔的男生,接下宮芽沒有完成的任務,當起了那個領舞的人。
音樂老師在臺下皺眉,恨不得上去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下來,然而看了沒一會兒,她卻突然打消了這個念頭。努力跟上音樂節拍的簡關垣面色沉着,冷靜的看着舞臺下的同學們和老師,一舉一動,跳的都是宮芽的舞蹈部分。
誰也不知道他在窗口看她在操場上練舞看了多少遍,才會在心裏默念着接拍,跟上音樂的步伐。
那時候覺得這樣美麗的姑娘,就應該當是整個人群裏最惹眼存在,才不要搶了她的風頭,現在卻因為她去了醫院,無法完成最後一次跳舞:
宮芽,我來替你完成,你無法完成的這個舞蹈。
早已換上衣服的宮芽,站在出口看了一眼舞臺上的那個人:
男孩子穿裙子是什麽滑稽的操作,他的舞蹈天賦原來真的不怎麽樣,她握着那支口紅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
很久以後,宮芽才曉得那一天的自己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心情。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用這樣的方式去記住關于我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微小的一切。
能夠在短暫的青春裏遇到這樣美好單純的男孩子,哪怕死也不留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