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老太太聽簡關垣這樣說,呵斥了一聲:
“臭小子,你這留人的說話方式是從哪裏學的?”
周老太太将宮芽拉進裏屋的椅子上坐下,如是說道:
“那麽大的雨,早就沒有車進城了,你給家裏打個電話,在我這裏安心住一晚,既然和阿垣是一個學校的,明早吃了早飯一起回去。”
宮芽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暴雨,皺着眉頭,心有餘悸的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走到大陽臺哪裏打了個電話。
周老太太看她這次面色更加蒼白,有些擔心,看她打完了電話,便從屋子裏翻出血壓儀器,把脈問診,照例詢問了一些她的日常作息。簡關垣幾下就把她的髒褲子洗幹淨挂在外面,返回來瞧見奶奶在看病,放緩了腳步,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玩游戲,他聽着兩個人的談話,好奇宮芽患的是什麽病。
宮芽自小身體就不怎麽好,免疫力低下,貧血是最為嚴重的,周老太太的中藥調理,也主要只是針對她的貧血和免疫力,宮芽一五一十說起自己的日常作息,唯獨省略了生病住院的事情:
“其它的倒也沒有什麽不舒服。”
宮芽低着頭坐在椅子上,但眉宇之間總是皺着的眉頭,顯然是有實情相瞞,坐診幾十年的周老太太擡手捏了捏太陽穴,握着鋼筆的手指頭敲在桌面上,盯着她的眸子:
“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要如實告訴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麽治療你。”
宮芽揪着舊運動服上的布料,不好意思的轉過頭看了一眼葛優躺在沙發上的簡關垣,看他再玩游戲,這才小聲的說了一句:
“周奶奶,你這……有沒有什麽方子,能,讓大姨媽早些來。”
十六歲的宮芽,到現在依然沒有來初潮。
簡關垣躺在沙發上豎起了耳朵,女孩子這聲細若蚊蟲的問詢,吸引了一個男孩子好奇的目光,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纖瘦柔弱的少女坐在椅子上,不安又窘迫的搓着自己的手指頭,小心翼翼說出了自己的苦惱時,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我,我不太懂這些。”
難道宮芽家裏沒有女人?
簡關垣好奇至極,默默盯着她的背影發呆,後來還是周老太太提了一句:
“這種事情早些年你就應該和我說,我開給你試試,這種問題拖久了也不妥。”
見多識廣的周老太太一臉平靜,但目光裏關于這女孩子的家庭情況卻還滿是疑惑和同情,輕車熟路的開了藥方,周老太太拿了其中一份給她,自己留下一份:
“如果你不方便過來,城裏的中藥店都能抓到這些藥。”
宮芽收了藥方,卻沒有看上面的字,折好放在褲包裏:
“我比較習慣你給我看病。”
周老太太給宮芽看了那麽多年的病,這丫頭身上古怪的地方不止一兩點,最開始由她的小姨神神秘秘的挂了個快要下班的號,确診了之後,索性便不再露面,一直由小姨拿藥,總是吃吃停停,怎麽都調理不好貧血性質的身體。到了近一年,她偶爾也自己來拿,卻從沒有換過其它的醫生。她雖然不是八卦的人,但對于有隐瞞的病人,還是有些頭疼,方子上的一味藥要明天去村裏的藥鋪現拿,不能馬上拿給她:
“我會讓阿垣幫你把藥熬好。”
這次宮芽的藥全是簡關垣熬的,看她看完了病也沒打算在這裏住下,簡關垣開口說了話:
“今天太晚了。”
宮芽不能留在陌生的地方過夜,也心急的想要離開,主動和周老太太說了要回去的事情:
“我給家裏人打過電話,接我的車已經在半路上了,我得回去。”
宮芽害怕在陌生的地方過夜,剛才那通電話是打給司婳救急的,這會兒司婳已經在路上了。
固執的宮芽不願意留在這裏,周老太太看她穿的太少,又上樓翻了一條圍巾,簡關垣沒睡,陪着她坐在大廳裏,他瞟了一眼她這次帶走的中藥袋子,看起來得有一個多月的量,倒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藥罐子。
他退了手機游戲,擡手揉了揉鼻子,靠近她一些,說道:
“我奶奶家很幹淨。”
她知道的,她是極其愛幹淨的一個女孩。
這話倒是把宮芽惹的有些窘迫,紅着臉和簡關垣解釋:
“我不能住在這裏。”
不管是沒吃過的酸辣粉,還是不太熟悉的鄉間花田,她的身上總是有很多的條條框框,一句“不能”幾乎已經能讓人猜測到家裏的家教嚴苛。而簡關垣的身上卻沒有那麽多的條條框框,哪怕是有個當醫生的奶奶,但誰也沒有從小限制過他的人生,玩泥巴也行,淋雨也可以,他始終是個自由人,和她是有着天差地別的。
簡關垣放在口袋裏的手摸到了香煙,掏出來點燃,自己先抽了一口,遞到她面前:
“抽一口試試?”
宮芽臉上的表情自然表示了堅定的立場,看到她發愣的坐在沙發上,簡關垣一擡腳搭在了客廳的腳凳上:
“你活着有意思嗎?”
“我不知道。”她低着頭,看着玻璃茶幾上倒映着自己那張異常蒼白的臉色,說道:
“活着很累,但是很想活着。”
他夾着香煙的手微微一愣,腿也僵直了,這時候才開始在腦袋裏懊悔,剛剛似乎說了一個比較喪的話題,既然有那麽不好的身體,自然是從小就被病魔折磨着,卻也依然被大人告知,為了活下去,怎麽都得堅持下去。
對這個世界還有眷戀和好奇,所以啊,無論過的是怎樣的人生,也應當努力活下去。
“你呢,簡關垣?”
“那還用說。”簡關垣看她自從聞到煙味就皺起了眉頭,掐滅了煙:
“我想馬上到十八歲。”
腦洞清奇的這個人或許對十八歲這個年紀有什麽更遠的展望,因此說起這個數字來,眼睛裏都是泛着光的,宮芽被那光芒灼到了眼睛,自己反倒更加沮喪起來,低着頭微微的嘆了口氣,不太想說話了。
身側那人看她突然沒了聲音,抱着膝蓋歪過頭去,低着頭看她垂下來的腦袋,看到她只是一個勁的沮喪,眨巴着眼睛,咚的一下,往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看到宮芽終于回過神來,摸着腦門發怒卻又不輕易罵人的模樣,簡關垣笑了笑,女孩子有這樣的性子真的太可愛了。
宮芽語氣不太好:“你幹什麽?”
簡關垣:“我手癢。”
大抵是和簡關垣更熟了,她覺得這樣性格的人心思單純,宮芽并不覺得他有多壞,簡關垣的話被司婳打來的電話打斷,那邊已經到了門口,她挂了電話站起來,已經早他一步起來的簡關垣拿了大雨傘和手電筒,幫她打開大門,擡了擡下巴:
“走快點,雨超大。”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大雨下了一個多小時,簡關垣在後面打着手電筒照路,雨水很快把她的褲腿濺了個濕透,貼着纖瘦的腳裸,看起來還真有些搖搖欲墜,他又開口提醒:
“你還是走慢點。”
宮芽頓了頓,轉過身看了他一眼,見到他寶貝似的将她的中藥抱在懷裏,氣也消了,走的慢一點,穩穩過了小路,司婳終于看到她的身影,打着傘也下了車,走上去接應她:
“我的天,今晚龍王發怒了,全城淹水。”
她一下子瞧見跟在宮芽身後的簡關垣,幾步走過去把藥全部拎走,沒給什麽好臉色,扶着宮芽趕緊上了車,一句話也不說。車子還沒走,宮芽身側的那面玻璃就連敲了兩下,車窗只打開一半,那人就急匆匆的從外面伸進來一只手,晃了晃手機:
“你號碼存上去,我得确認你是不是安全到家,跟這種姑娘真是不放心!”
司婳湊上來威脅:
“你小子說話注意點。”
宮芽趕緊存了自己的電話拿給他:
“你放心,婳婳是我的姐妹。”
司婳趴在窗子邊往外看,等到車子走了老遠,這才問宮芽:
“我說你怎麽就那麽倒黴呢,拿個藥還要碰上簡關垣?”
“我哪知道啊。”宮芽內向,沒怎麽了解過周醫生家裏的情況,這是第一次曉得她還有個調皮搗蛋的孫子,但一想起今晚簡關垣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心裏反而有了些暖意,笑了笑:
“他不是那麽糟糕的一個人。”
司婳覺得事有蹊跷,歪着腦袋看着旁邊的宮芽,盯着她好了幾秒,本以為這姑娘會解釋些什麽,不想她突然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褲子,我褲子還在他家。”
那條被簡關垣随手洗了的褲子,還挂在他家的晾衣杆上。
——
車子行走到半路,宮芽手機上就收到了簡關垣的短信:
【我是簡關垣】
宮芽本想直接回複一個我知道過去,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打了一串自己褲子落在他家的事情,又覺得不妥,最後幹脆全部删除,只是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那個電話號碼,閉着眼睛又在心裏念了幾遍,确定了不會記錯,連帶着那條短信也一并删除了。
電話這端的簡關垣早已洗漱完畢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等不到宮芽的回信,想她應該快到了城裏,也不知道回家沒有,他爬起來喝了口水,蹲在卧室的沙發上撓了撓頭發,急躁的不行,噼噼啪啪打了個一大串短信過去。
宮芽在司婳家借了司婳育揚高校的校服,回家裏的時候保姆阿姨還沒睡,看到她終于回來,慣例問了幾句才熄燈上樓,她進了房門,恰好收到簡關垣那一大段短信:
【到家了能發個平安短信不,不存號碼不回話,老子沒那麽多耐心等你?-我是簡關垣】
宮芽盯着那一串有不少錯別字的短信,突然嗤的一聲笑出來,不知為何,那種被一個人牽挂的感覺,從未體驗的那麽真切,仿佛一閉上眼睛就能想到性子急躁的人或許這時候已經要抓狂。她笑的開心,突然被響起來的震動聲吓到,看了一眼門口,小聲喂了一聲,電話那邊的人喊她:
“宮,宮芽?”他一瞬間以為宮芽告訴自己的是個假號碼,直到聽到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簡關垣已經快要暴走,對着電話開罵:
“現在立刻馬上!存上我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