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完結
章沁并不是那種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性格,但是在面對自己的姐妹時,卻無端地有種說不出的憋屈感。
“大姐……”他哀嚎了一聲,舉袖捂臉,假意哭求道:“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就算你說了好幾次,可我一次都沒聽到。”章繡瑛不負責任地說,“所以,現在趕緊再說一遍。”
章繡錦在一旁輕笑:“還有,三哥,不要再哭了。聽着太假。”
章沁無奈地取下了遮住臉的袖子,搖頭對兩人道:“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是平常的海上日子罷了。和大家一樣。頂多就是我在船上多受了一點兒優待。”
章沁确實不想多說,如今的海船行駛起來說快也快,但是海上的日子卻也并沒有幾人想象的那樣悠哉。說出來了,大概兩人又要覺得自己吃了苦,哭鬧起來,章沁覺得自己受不住。
還不如幹脆不說,免得兩人多想。
姐弟三人在這邊相互哀怨了好一陣,終于章繡瑛和章繡錦不得不放棄自己對章沁的追問,輕輕巧巧将章沁放過了。
章沁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結果去見容铉的時候,卻發現,容铉也沒想過要放過自己。
面對章沁哀怨的眼神,容铉笑道:“接下來去的人就是我,我自然要多問問的。”章沁吃了一驚,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地消失了,屋內一陣安靜之後,章沁問:“可是陛下……”
容铉搖了搖頭:“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他看着章沁,平靜道:“我也想,去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章沁卻不相。他身為皇帝的兄長,在國內不管怎麽看都是養尊處優盡享尊榮,何必學那些走投無路之人,去海外掙命。
只是看容铉的表情,章沁心知這話不能說出來。于是他也就不再多問,只是慢悠悠地說起在海船上應該注意的事項。
需要準備什麽,需要注意什麽,行駛過程中應該留心什麽地方,應當躲避的情況……
一一說來,縱然是章沁已經盡力簡短,時間也已經走到了下午。
容铉停了手中的筆,盯着章沁口述出來的注意事項,笑道:“如此就多謝三哥了。”他起身對章沁道:“若是我并不想盡快到達,路上可還有什麽其他的停留之地?”
章沁笑道:“這個我卻是不知,還是要去問船上的老人。”見容铉堅定地看向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就松了口:“我且去幫殿下問問相熟之人。”容铉臉上的笑就更深了些:“如此多謝了,還請三哥幫忙多引薦。”
兩人說完,一同出了書房,章繡錦已經在那裏備下家宴替章沁接風。
邱 晉揚急急從京郊的軍營趕來,此時剛剛進門。對容铉行禮之後,邱晉揚一見到章沁就大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多年不見,你也不是昔日瘦弱書生了。”章沁不太 好意思地笑了笑,對邱晉揚道:“大姐夫說笑了。這次回來,倒是希望能在科考中求得一點功名的。姐夫是個中翹楚,到時候還請姐夫多指點指點。”
邱晉揚好奇地上下打量他,笑道:“昔時你不是說不願去科考嗎?怎麽如今又願意了。也好,等你孝期過後,下場想必手到擒來。”
停了一停,邱晉揚道:“只是在軍中厮混良久,這學問我倒是忘了許多,幫你引薦幾人尚可,若是指點你,只怕到時候贻笑大方。”他對容铉拱拱手:“說不得,還要請韓王殿下多幫忙了。”
容铉一笑:“若是能幫上,自然是不吝出手。”章沁飛快地對兩人說謝謝,自顧自地将這件事定了下來。
兩個連襟相視一笑,心中對章沁的這番舉動還是很滿意的。
章繡錦拍了丫鬟過來招呼幾人入座,三人也就相互退讓一番,去飯廳坐下了。畢竟人少,章繡錦也沒有額外再分桌,幾人共坐了一桌。
菜流水般地上來,章沁舉箸,嘆道:“還是京裏的菜合胃口,在海上,日日只有魚,真是吃得人傷心。”
章繡錦随口問了一句,随後就笑着讓章沁多吃一些。邱晉揚也同樣好奇地問了兩句,随後一群人哈哈一笑,将這件事暫且放到了一邊。
一頓飯吃完,略微又坐了一會兒,章繡瑛和邱晉揚就起身告辭,章沁緊随其後。等到三人都走了,容铉握着章繡錦的手,扶着章繡錦往自己的院子裏去,一邊對章繡錦道:“過些日子,等下一次出海,我就出去了。”
章繡錦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頭:“我明白了。”
容铉輕嘆,道:“留你一人在家中,你受苦了。若是覺得無趣,可以去找旁的夫人們多出去走一走。”
章繡錦莞爾一笑,輕聲道:“何必你多說,我自然是知道一個人的日子該如何過的。”容铉微笑,明白了章繡錦的意思。
兩人肩并肩手挽手走了一陣,容铉忽地又道:“我認識幾個大儒,可以幫着沁哥兒溫習功課,等到日後考試……”
章繡錦卻顯得并不着急:“三哥本身的學問不差。當初若不是爹攔着,只怕早就下場去試了。如今走南闖北多年,想來在策論上,也多有心得。三哥所說害怕,姑且聽聽罷了。”
容铉一怔,随後莞爾:“你說得不錯。我倒是忘了,沁哥兒當日是書院先生的得意弟子。”
停了一停,他道:“莫不是當日岳父大人當日打着的就是這樣的主意?”章繡錦失笑:“自然不是。三哥他,如今總算是成長了。”
雖然這樣說着,章繡錦卻也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兩人并肩回了屋子,略微歇息了一會兒,就洗漱睡了。
船隊回京帶給京城的震動不亞于當日萬國來朝。當日萬國來朝雖說使者們帶回了許多的東西,可畢竟都是他們眼中的好東西,而船隊卻是是實實在在地去當地走了一趟,搜集了當地的資料。
京中衆人聽到有些地方的貴族以上好的羊絨夾着金絲織成毯鋪地,整間屋子都以黃金來裝飾,雖然心中鄙夷着對方的品位太差,可也羨慕着對方的富裕。
也有人聽說某些地方寶石滿地,當地人完全不當做一回事給小孩子做彈珠玩,一雙眼睛就綠了。
更有聽着那些地方王位更疊後讓女兒女婿繼承王位的老學究嚷嚷着要教化那些蠻夷,不能讓他們繼續做出這等無君無父之事。
皇帝卻聽着那出使之人報上來的,那些地方的武裝力量與豐厚的物産,心中暗自流口水。
只是細細想想,他也知道自己只是空想。
不過使者所說的,相互通商,派遣間諜去偷取對方先進技術這種事,皇帝覺得,還是做得的。甚至更進一步地,皇帝想到了另個一種可能。
漸漸地将本朝多餘的人口往那邊移過去,潛移默化地占領大片的土地。
只是這種想法想想都覺得有些太過無稽,于是皇帝最終也只是在心中想想,私下裏對容铉說笑的時候說起而已。
容铉對皇帝的這個想法倒是沒有笑,而是在回去之後開始很認真地想這件事。章繡錦問過之後,笑道:“這件事只能無心為之。畢竟若是人去的少,說不準是我們教化對方還是對方教化我們,若是人去得多,說不準就要打起來。時間太長,誰都不好控制。”
容铉從這個牛角尖中走出來,頓時哈哈一笑,将事情丢在了腦後:“說得對。”
兩人并肩坐下,容铉取出章沁說出的那些注意事項,加上自己從那些老水手中搜集到的資料,開始細細地給章繡錦講解,自己如果出去,能夠做什麽,會做些什麽。
章繡錦含笑聽着,漸漸地卻有些走神。
這樣專心去做事情的容铉,落在章繡錦眼中,有一種別樣的魅力。她輕輕地就握住了容铉的手,容铉停了一下,回望她:“怎麽了?”
章繡錦笑了笑,輕聲道:“覺得夫君今兒格外吸引人。”容铉哈哈一笑,伸手在章繡錦鼻尖上挂了一把:“成親這麽久,王妃終于感受到本王的魅力了嗎?”
有些羞怒的章繡錦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做出一個不懷好意的表情,容铉頓時就丢盔卸甲,連忙求饒不止。笑聲在夜裏傳出很遠,漸漸地消失無蹤。
容杞在床上翻了一個身,終于閉上了眼。
父王要出遠門了,自己應該為父王做些什麽呢?他一直想着這個問題,一直到沉沉睡去,都沒有想出結論來。第二天的時候帶着眼底一點青黑去見章繡錦的時候,倒是讓章繡錦大吃一驚。
抱起小家夥問了問原因,聽了他的理由,章繡錦頓時就笑了起來。
額頭貼上小家夥的額頭,章繡錦将他抱在膝蓋上,輕聲道:“杞兒,你父王雖然要出門,杞兒能想到要為父王做些什麽就很好了。其他的事情,還有母妃,還有家裏的下人,對不對?”
容杞扁了扁嘴:“可是我還是想替父王做一點事。”章繡錦就輕笑:“那你不妨去問問父王,能夠替他做什麽?因為,很多事情,我們都已經做了呀,要是杞兒再做,可就浪費時間了。可是你父王心裏面最想要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呀,因為大家沒有人敢去問呢。”
所謂父王最想要的,自然是拿來哄騙小家夥的。可是這句話一出口,容杞臉上猶豫片刻之後,終于慢慢地露出了笑臉。
“我知道了,我會去問父王的。”小家夥這樣說完,軟軟地對章繡錦說謝謝。
目送容杞走開之後,章繡錦心底才輕輕松一口氣,最後低下頭來。容铉的離開,已經近在眼前了啊。
對這次出行的結果,皇帝顯然是大為滿意。
剛過完年,第二次的船隊就開始組織了。這次一改之前少有人主動參與的狀況,許多人踴躍而至,想要在其中混一個位置。
但是,很多人卻被告知,這次的船隊中,有一半的位置,要留給韓王來選擇。
容铉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可是他顯得并不在意:“若是我就怕得罪人而就此放棄一直以來的念頭,那以後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面對衆多蜂擁而至想在船隊中占據一席之地的人,容铉保持了難得的黑臉,一直都沒有松口。最開始的時候,這種舉動不知道問他招來了多少怒罵聲,可是等到衆人得知,這次船隊最少要增加三分之二的船,變成一個超級大型的船隊之後,就少有人來容铉這裏碰壁了。
船隊裏的船增加了,他們能夠争取的位置雖說比起上次略少,可仔細算下來,也勉強滿足他們的想法。若是去得遲了位置被旁人占了,那就糟糕了。
容铉身邊頓時清淨許多。他也可以專心地開始做自己的事。
皇帝将位置留給他來選擇,可并不是說允許他将自家的私兵全部帶過去,若是如此,京中章繡錦與容杞沒了防備,容铉也不放心。
但是皇帝的意思,容铉也明白,他是将自己的朝廷開放給了自己,讓自己任意選擇将來可以給自己幫助的人。容铉心中對皇帝的這份信任是暖融融的。
皇帝當真是半點兒都不怕自己只是借口去外洋實際上藏在某個地方随時等待反攻。
面對皇帝的這份信任,容铉倒也沒有辜負。在仔細考慮過自己的處境之後,他選了一些名聲不顯又年輕有才幹的青年人,又在軍隊中選了一些孤身一人的将士。
選定了人選之後,他又派人與人一一商談過,确認對方願意趟這趟水,才将名單上的名字記下來,若是舍不得本地的,他也只能尤為可惜地将名字勾去。這樣的過程經歷了約有大半月,等到将盡三月的時候,容铉才将最後的人選報上了皇帝。
皇帝只是粗粗掃了一眼就同意了下來。
诏書下達,事情已成定局。
此時,章繡錦已經調動了韓王府的力量,将許多應該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有章汌與章二奶奶來信從旁指點,又有章源說明官面上應該注意的東西,章繡錦做起這件事來,當真是得心應手得緊。
小家夥容杞在旁邊雖然幫了幾個倒忙,但是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章繡錦也不忍責怪,只是含笑誇了兩句,将他丢給容铉了。
結果等到事情忙完,從容铉那邊将人帶回來的時候,容杞赫然已經被容铉教導成了對外面的世界心神向往,一門心思想要跟着父王出門到外面的世界逛兩圈了。
章繡錦哭笑不得,好生将容铉訓了一會。
容铉呵呵一笑,摟了章繡錦在懷中,柔聲道:“此去多年,你要珍重。”
“我自會珍重。”章繡錦說,“你在外,也要多注意安全。平平安安回來接我和杞兒過去。”
容铉應是,低頭在她眉心一吻:“這輩子能有你在旁,實在是我的幸運。”章繡錦戳戳他的腰:“這幸運,難道不是你算計來的?”
容铉笑得很得意:“所以,也是我的本事。”兩人對視一眼,柔情蜜意在眼中流淌不停。
三月轉眼就至,容铉在三月上旬就出了門,往海邊去了。
他帶着浩浩蕩蕩的車隊離開的時候,章繡錦站在送別的地方,看着人群的背影漸漸消失,最後連最高的旌旗都看不到,才終于轉過了身:“回去吧。”
在她身後等待良久的下人們頓時忙碌起來。
容铉離開第十天,容杞撲通撲通天跑過來,問父王哪裏去了:“父王說出遠門,可是十天很遠了。”
章繡錦只是摸摸他的頭,給了他一個小箱子,裏面裝滿珍珠——都是章源送過來給章繡錦做面脂與胭脂的——輕聲對容杞說:“杞兒隔一段時間就将珍珠拿一顆出來,交給母妃來做胭脂,等到母妃将箱子裏的珍珠做出來的胭脂都用完了,父王就回來了。”
小小孩童低頭看向手中的箱子,裏面的珍珠顆顆圓潤,整齊地排在那裏。他捏了幾顆出來看了看,最後放回去,仰頭對章繡錦笑:“那母妃每天要多多用胭脂。”
章繡錦笑着說好。
容铉離開第三個月,容杞在章繡錦房中偷偷地倒掉胭脂被章繡錦身邊的丫鬟發現了。
章繡錦抱着容杞,輕聲問為什麽要倒掉自己的胭脂。
容杞仰起頭,眼圈微紅地看向章繡錦:“我想父王快點回來,母妃每天都用好多胭脂好不好。”章繡錦卻只能抱緊他,在他耳邊低聲對他說胭脂應該用多少才好。
“有些東西,并不是用得越多越好呢。”
勸不住的容杞終于哭了出來。
容铉離開第七個月的時候,容杞從宮中回來,撲到章繡錦懷中,笑眯眯地對章繡錦炫耀自己從皇帝那裏得到的玉石筆筒:“雖然比父王上次給我的要好,可是我還是喜歡父王給我的那個。”
他将皇帝的賞賜鎖進了箱子裏,依舊用着容铉當初親手替他做出來的竹制筆筒,上面容铉笨拙地刻上了他與容杞的名字。
章繡錦含笑摸摸他的頭,在他面前放下一疊紙:“因為父王做出來的筆筒,杞兒是不是要多寫一頁字才好?”
容杞歪着頭思考良久,小大人似地嘆息:“既然母妃這樣說了,我就勉強答應了吧。免得你想念父王,又哭起來。”
章繡錦心中一酸,臉上卻笑着問:“誰說母妃會哭?”
容杞回答得斬釘截鐵:“皇帝叔叔不會說謊的。”
章繡錦哭笑不得。
容铉離開第九個月,過年。
章繡錦抱着容杞兩人,孤獨地過了一個元歲。入宮的時候,容杞在她膝頭打瞌睡,章繡錦跪在那裏,聽着後宮中衆人竊竊私語的議論,臉上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皇帝在高臺之上,輕輕嘆息了一聲。
容铉離開一年整,皇帝籌備了一年的大婚終于實行,皇宮從此有了新的女主人。
容杞拉着章繡錦遠遠地站在邊上看皇帝的婚禮,小大人似地嘆氣:“以後皇帝叔叔有了嬸嬸,我就不能再把皇帝叔叔的家當成自己的家啦。”
章繡錦握住他的手:“沒關系,我們還有自己的家。”
容铉笑眯眯地點頭:“等父王回來了,就成了一個完整的家了。”
容铉離開一年零兩個月,容杞捧着當初的那個小箱子給章繡錦看:“你看你看,已經少了一半多了。”
章繡錦笑着說是,對容杞道:“很快就可以見到父王了,高興嗎?”
容杞歪着頭思索一陣,最後肯定地點點頭:“還是要見一見才好,父王再不回來,我就要忘記他的樣子啦。”
一番話在章繡錦心中驚起一番波浪,腦海中容铉的樣子,雖然還是清晰的,可是,若是再不相見,也總有會忘記的一天。
容铉離開一年零三個月,容杞看着挂在那裏的畫像,眨眨眼:“母妃畫得真像。父皇就是這個樣子的。”
章繡錦摸摸他的頭:“以後杞兒要是怕想不起來,就來這裏看一看父王的樣子好不好。”
容杞認真地點了點頭。
容铉離開兩年半,容杞箱子裏的珍珠只剩幾顆了。
容杞興致勃勃地捧着東西過來給章繡錦看,章繡錦笑眯眯地點點他的鼻尖:“父王就快回來啦。”
容杞捧着箱子往外撒歡而去:“父王就快回來啦!”
容铉離開兩年零八個月,箱子裏的珍珠終于用完,容铉卻依舊沒有回來。
容杞大哭了一場,在夜半無人的時候跑到章繡錦窗前:“母妃,以後我來保護你。”
小小的孩童眼中閃動着澄澈的光:“父王也許不回來了,我來保護你。”
章繡錦抱着他同樣大哭了一場。
容铉離開第四年,當年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經有了沉穩的氣度,宮中皇帝喜愛更甚自己的親生子。
章繡錦看在眼中,心底柔軟又驕傲。
“我來保護母妃。”
當日他這樣說了,日後一直在為了這個目标而努力。
容铉離開第四年七個月又三天,容杞正在院子裏練習槍術,有人悄悄地推開了院子的門。
“誰?”
厲聲問着,循聲看去。
他愣在了那裏。
久未見面的人正站在那裏,對他微笑不語。
章繡錦急急趕來,看到站在那裏的人,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總結:史上第二糟糕的一篇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