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禁足
沈君梓覺得最近自己都很愉快,這種愉快是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很少出現的。就連平日裏不怎麽見面的和親王都注意到了他的愉悅,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讓他将事情說出來分享分享。
沈君梓笑嘻嘻地含糊了過去,随後心底警醒起來。現在是關鍵時刻,自己可不能在和親王面前露餡。
于是,那短暫的一兩天過去之後,沈君梓臉上的笑容又少了許多。和親王随意地調查一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為章侍郎的背叛,和親王覺得自己應該對自己的手下進行一次大的排查。至少在起事之前,應該将幾個關鍵部位都再巡查一遍。
于是,在忙着應付朝堂上的事情時,和親王顯得更加忙碌了些。
所以,他知道章侍郎被毒殺身亡的消息時,一時之間居然沒能反應過來:“什麽,誰死了?”前來送信的人低下了頭,将消息又說了一遍。
和親王終于回過了神,對着送信之人笑了笑:“是自己服毒身亡的?也好,說明他心虛,畏罪自盡。”來人臉上的表情越發不太對勁了,苦笑一聲,那人重複一遍:“是被毒殺。監牢裏有臨死前掙紮的痕跡,還有血書。”
和親王的表情凝滞了下來:“這件事,應該不是我們的人出手?”
送信之人低下了頭,不敢應答,和親王怒氣沖沖地踢翻了桌案,讓那人滾蛋。于是,那人立刻就一溜煙地跑了,出了門之後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同時,那人對章侍郎之死的真相,也有了一點懷疑。
聽親王的意思,那人不是親王下手的?送信之人嘀咕着,不解地皺眉。那邊送過來的消息,這些日子,可就只有咱們自己的人與皇帝的人去看過了。
難不成是皇帝動手的?雖然在和親王的影響下,對皇帝的敬意已經沒有那麽足夠,那人依舊打了個冷顫,在熱起來的天氣裏,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和親王坐在書房裏,克制住自己将書房砸掉的念頭,盯着書架的一角發呆。
這件事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對,他确實希望姓章的死了,可是,不能是這種時候,也不能是在監牢裏。若是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章侍郎死在任何的其他地方,都只會讓和親王拍手稱快,可是現在……
和親王覺得一個屎盆子扣到了自己頭上,自己還不知道是誰扣的。
好一會兒,他冷靜下來,招了人過來,問他自從章侍郎入獄之後,去看過他的到底有什麽人。
不一會兒,消息就送到了和親王的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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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過章侍郎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和親王手下的人——這個人并不是正大光明地進去的,但是和親王手下自然也有人知道,另一個是來自宮中的內侍。
讓和親王感覺不安的是,這宮中內侍去的時候帶着皇帝的手書,一路上都有獄卒陪同,怎麽看都是沒什麽空間來操作這件事的。他忿恨地将東西丢在桌案上,皺着眉思索。
出了這件事,自己是肯定要在京中接受一段時間的調查的。這樣一來,自己想去軍營中安撫一下情緒然後偷偷再帶一批人進來的想法就落空了。摩挲着手指,和親王想,這樣一來,自己能夠依靠的就只有京中侍衛營與禦林軍。兵馬司都是些纨绔子弟,想要收買不值得也不可能。
他盤算着京中的情況與自己手上的兵力,好一陣子之後,下定了決心。
先鬧兩件事轉移了京中衆人的視線,然後……幹脆起事算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勢力在不動聲色地被打擊,可是等待的那個合适的機會卻始終沒有出現。
現在,他等不得了。
再鬧下去,總有一日自己手上的全部力量會被完全蠶食掉,那時候就真的來不及了。
沈君梓并沒有聽到什麽消息,可是,他就是感覺到了那種不安的氣氛。仿佛山雨欲來,風已經鼓噪地吹動了起來,黑雲開始慢慢在天空聚集。
他有些不安地與和親王身邊的人說了一聲,然後起身往京城邊上去了。雖說上一次考舉人不曾考上,可是他與書院裏的學子們的關系,卻漸漸地更好了起來。
這些人若是不出意外,都是未來的棟梁之才,沈君梓覺得,不管從哪方面的情況考慮,自己都該與他們交好一二。他刻意去交好,除了個別實在是與他不對付的之外,倒是無往而不利。
這種時候,借着與這些人要一起聚一聚的借口出去,就算是和親王,也沒什麽話可以說。
沈君梓出了門,和親王派來盯着他的人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是很認真地盯着沈君梓,随着時間流逝,沈君梓沒有什麽出格的動作,和親王也不見得多問一句沈君梓的情況,于是漸漸地懈怠了下來。
一如現在的時候。
跟着沈君梓出了京城,走了約有大半天,正當他們覺得不耐煩的時候,沈君梓終于到了地方。
然後,他們剛剛跟着進了門,就被一棒打暈,送到了一邊去。
沈君梓回頭看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然後,他的腳步輕快起來,飛快地對前面過來迎接自己的人拱了拱手,笑容滿面地打着招呼,叫着對方的名字,上前拍着對方的肩膀,當真與對方談文論道去了。
容铉在記錄上又添了一筆,記錄上需要了注意的東西,幾乎已經被完全劃掉了。
他将這張紙丢到一邊,看着坐在對面的容鈞,笑眯眯地問:“太子殿下可有不解之處?”
容鈞正翻看着這幾年來皇帝與容铉針對和親王做出的布置,一張臉上寫滿了不解與震驚:“王叔為什麽……”停了一停,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不好回答,他轉而問:“和王叔行事必然是小心謹慎,那這件事是怎麽洩露出來的?和王叔也不曾察覺?”
容铉微微一笑:“這中間沒有反告的人,所以殿下擔憂的對方是不是值得信任的問題不存在。至于後一個問題,和王叔最開始也許不曾察覺,現在也定然是知道了。”
面對容鈞迷惑的臉,他笑着說:“這些事,殿下還是去問父皇好了,中間有許多操作,都是父皇一手所為,我卻并不太了解。”
容鈞的臉上立刻就寫上了“撒謊”兩個字,讓容铉心中笑了起來。對,他确實是在撒謊,他知道得很清楚。可是,現在的容铉卻應該是不知道的。
正想着,容鈞已經收拾好東西站了起來,說了一聲告辭,然後就離開。
容铉笑眯眯地看着他這副模樣,等他出去之後,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消失了。這樣簡單易怒的容鈞,日後怎麽做好一個帝王啊……
容能不能做好一個皇帝的事情暫且放到一邊,這邊章繡錦面無表情地坐在花廳裏,看着特意點名讓自己出來作陪的客人笑眯眯的臉,非常想将桌上的點心全部都塞到那人嘴裏去。
來人算得上是章繡錦的堂嫂,說是堂嫂,也不過是族裏面算起來比較親近的,真輪起關系卻也有些遠。平日裏這位堂嫂隔三岔五過來打一次秋風,從章家取一點小錢回去,因為數量不多,次數也不算多,章夫人也懶得管。
只是如今聽着她喋喋不休地當着章繡錦的面說起要給章繡錦介紹一個好人家,章夫人臉上已經是鐵青一片了。
且不說這人能認識什麽好人家,光她這副說話不過心的吹噓,就足夠讓章夫人憤怒了。
于是,在那人停下來喝水的間隙,章夫人笑眯眯地開口,問:“你說,那李家公子,父親是禮部的?”堂嫂忙不疊地點頭,将手中剛剛端起來的茶杯又放了下去。
“哦,那不如叫夫君過來幫着參謀參謀,”章夫人在那人想說話的時候,不緊不慢地說,“夫君這些日子對禮部也算熟悉了。”
那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笑道:“內宅之事,哪裏需要男人插手了。”
“婚姻大事,怎麽會是內宅之事。”章夫人這樣說着,笑眯眯地讓章繡錦去請章大人過來,“然後,你就去做你的功課,先生留給你的功課,可曾做完了?”
章繡錦含笑起身說尚差一點兒,章夫人就連忙催促她趕緊去請了章大人過來,然後去完成自己的功課。章繡錦立刻就笑眯眯地去了。那堂嫂在後面跟着說了兩句,章繡錦充耳不聞,腳步飛快地去了。
她并未當真派人去請章大人,出了門之後在門邊的花叢背後略微站了一站,就看見那堂嫂急急地跑了出來,一溜煙地走了。
然後,她才重新慢悠悠地進門去。
章 夫人臉上寫滿了憂愁,見她進來,有些憂慮地拉了她的手,輕聲道:“丫頭,你看這情況,你不急着相看人家,就連阿貓阿狗都跑過來敢說這種話了。”章夫人看着 自家女兒,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若是你再不着急下去,只怕大家認定了你心中有虧,只怕不知道什麽樣的人家都敢往上湧。那樣一來,你的名聲,只怕更加……”
章夫人是當真在為章繡錦擔心,章繡錦靠在章夫人身上,輕聲道:“母親不必擔心,等皇後娘娘的喪期過去之後就好了。”
章夫人輕嘆:“你當真如此篤定?三殿下年歲尚小,想要提前訂婚,只有陛下賜婚一途。可陛下為什麽就非要看中你不可?就算三殿下堅持,陛下不允,只怕也……”
她心中滿滿的都是憂慮,章繡錦明白她為自己的擔心,笑道:“若是沒有賜婚,我就找個地方當姑子去。”
章夫人大怒,拍着章繡錦的手,生疼:“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當姑子這種話也是能随便亂說的嗎?”章繡錦感受到她的關心,心中暖意融融,緊緊地貼着章夫人,放低了聲音道:“娘,我明白的。”
“我知道若是我繼續拖下去,你們面子上也沒光。可是我就是想試一試,等皇後娘娘的的喪期過去了,他若是毫無行動,我也就不必堅持了。”
“到時候我會去參加各種花宴,去參加各種聚會,總會有人過來提親的。”
“那時候,就要拜托您為我選一戶門當戶對的,替我準備婚事了。”
章夫人聽得心驚。章繡錦當真是什麽都打算到了。皇後娘娘死後這段時間,确實是不太适合說婚事。縱然民間對這種事都是私下裏正常進行,只是面子上也不會明目張膽地定親。等這段時間過去了,章繡錦再來說這件事,确确實實來得及。
去參加花宴與聚會,章繡錦那種自信的口吻讓章夫人覺得,她想要得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也并不是難事。可是,這中間聽起來,怎麽就那麽難受……
她猛然間清醒了過來,拉着章繡錦的手,問:“只要門當戶對,那你的心意……”
章繡錦不笑了。
好一會兒,她輕聲說:“娘,不管有沒有心意,日子都是可以過下去的。我會讓他覺得,我是仰慕他的,這樣就足夠了。”章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皺了臉:“你這孩子,怎麽胡亂說話?”
章繡錦低下頭,不讓章夫人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然後,她聲音如常地說:“娘,這世上大部分夫妻,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章夫人覺得更加難受了起來。這樣的孩子,怎麽就有了這樣的想法?難道皇三子當真如此只好,就這樣讓她割舍不下嗎?
想着想着,章夫人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章繡錦慌了,手忙腳亂地上去勸撫:“娘,娘,您別哭啊……”章夫人卻不停,捂着臉頰眼淚止不住地留下來。邊上之前因為母女二人談話而被趕得遠遠的丫鬟看着這邊,心中不解而焦慮。
章 繡錦做了個手勢,丫鬟中立刻就有人過去打了熱水過來,扭了帕子送到章繡錦面前。章繡錦取了帕子一邊給章夫人擦着眼淚,一邊柔聲勸着章夫人:“娘,您別亂 想。感情都是在日常中處出來的。您看現在的嫁娶,少有成親前就多多相處的,不也是陌生人,哪來什麽情深似海。日後相處多了才有。我也是如此啊。”
章夫人忿忿地奪了帕子自己擦,冷道:“你與旁的姑娘不同,素日裏就是個主意大的。我原想着這樣也好,你日後不容易被欺負,如今看來,倒是我實在太放縱你了。”
話一說完,章夫人就叫了丫鬟過來,指着章繡錦道:“将姑娘送回院子裏去,沒有我的話不準放人出來。”将章繡錦禁足之後,章夫人一個人想着這件事,當真是越發覺得心中悲痛莫名,一時之間連章大人進了門都沒有察覺。
章大人見章夫人眼圈紅紅,臉上尚有帕子擦過的痕跡,不由心中納罕,問了一聲發生了什麽事。章夫人将方才章繡錦說的話說了,一邊生氣一邊憂心忡忡道:“你說這孩子,那裏學了這般說法。夫妻過日子,哪裏就是她那般搭夥過日子的說法了。”
章大人啞然。
他 是知道女兒的事情的,雖然不曾詳細問,向來這種想法也與她上輩子的經歷有所關系。最開始發現這種痕跡的時候,章大人心中也曾酸澀過,不知道上輩子女兒過得 如何孤苦無依,才養成了這般冷清冷心的性子。也是因為如此,章大人才無聲地放縱了皇三子對章繡錦的示愛。若是因為上輩子沒有真正感受過夫妻之間的和睦相 處,那這輩子有着一個人,是不是也能讓女兒心中變得暖意融融?
章大人自然時能分辨出,皇三子對女兒是當真心中有情的。只是事情一波三折到現在都沒有一錘定音,章大人心中也犯過嘀咕。想着皇三子若是搞不定宮中皇帝,這樣是不是要找另外一人——章大人覺得,那燕家的燕肅小子其實也是可以稍微備選的。
可如今聽章夫人這樣說,章大人恍然,三丫頭的這種想法,對章夫人來說,還是委實太過難以接受了一些。
他猶豫了片刻,對章夫人輕聲道:“三丫頭的事就交給我吧。這件事既然是我縱出來的,就由我來解決。你先顧着四丫頭好了。”
章夫人立刻就哭了出來:“夫君,為何我的兩個女兒都這般命苦?繡瑛是我看着選的人,結果卻鬧得這樣的下場,繡錦卻又養成了這樣的性子,日後若是拗不過來,只怕也心裏面過得苦。我怎麽就……”
章大人想到章繡瑛,心中也微澀,過去将章夫人抱在懷中輕輕拍了拍,章大人道:“別哭了,三丫頭我來替你管教。”停了一停,章大人覺得章繡瑛的夫君邱晉揚的事情,如今說來也無妨,方低聲在章夫人耳邊道:“繡瑛丫頭的事另有內情,你就休要擔心了。”
章夫人掙紮着想要擡起頭來,被章大人按下去了。好一會兒之後,章夫人悶聲道:“當真如此嗎?”
章大人應一聲是,又壓低了聲音說:“此事休要對旁人言。”随後,松開了章夫人。章夫人擡起頭,臉上淚痕滿面,看得章大人笑了出來;“夫人今日的妝容分外別致。”
章夫人立刻羞怒地瞪了章大人一眼,舉起袖子遮住臉掩面去修飾妝容了。
轉身去了章繡錦的院子,卻發現這丫頭半點都沒有因為章夫人禁足自己而難過,正坐在自己的院子裏慢條斯理地翻着書,邊上放着紅琴做出來的小點心,春纖春雅幫忙打扇,看上去很是悠哉。
章大人進門的時候,章繡錦盡管已經站了起來,方才那副作态卻是瞞不住的。
“爹,您怎麽過來了?”章繡錦含笑迎了上去,将章大人讓過來坐下,殷切地問章大人:“紅琴新做了荷花露,爹您要不要嘗一嘗。”
等到章大人點頭,她就笑眯眯地讓丫鬟去通知紅琴,自己在章大人身邊坐下來:“爹這個時侯過來,想必是從娘院子裏過來的?”
章大人點頭,看着容顏日盛的女兒,嘆道:“你娘不知道你的那些事,我想着,你那些叛經離道的言論,還是休要讓她知道了。”
停了一停,章大人說:“你娘要給你相看人家,你就由着她相看去。左右這樣做了,着急的也是宮裏頭那小子,你幫着他在你娘面前逞什麽能耐。”
章繡錦耳尖微紅,不好意思地應一聲,就聽章大人一聲輕嘆:“丫頭,我一直都不曾問你,你的上輩子,是不是過得很是不順?”
章繡錦臉上的笑略微凝滞了片刻,随後就笑道:“也沒有什麽不順的。子孫孝敬出色,媳婦們也都對我很是優容,我死的時候,最大的重孫都是十歲多了。”
章大人含笑聽着章繡錦的這番話,等到章繡錦說完,輕聲問:“那你的夫君呢?”
章繡錦微微地一笑:“他死得早,我生了兩個孩子,小的七八歲的時候,他就去了。兒孫福,他确是沒有享到。”
章大人心尖一顫。兩個孩子七八歲的時候,丫頭只怕也剛剛三十。三十就沒了夫君,卻活到了重孫子都十幾歲的時候,這樣的日子……
“苦了你了。”章大人情不自禁地說。他完全能想象,這樣的日子如何難眠。
章繡錦卻笑了笑:“爹不必覺得我苦。上輩子我縱然沒有夫妻緣,可是其他方面,卻分外滿足。我死的時候,還是超品夫人的品級,除了太後皇後,大概當時就只有我的品級最高了。”
章大人聽了,頓時覺得,章繡錦只怕是樂在其中。但是,也因為她樂在其中,所以,對情愛上的事就更加不在意了。
于是,才有了這輩子的章繡錦。
章大人頓時覺得,有些頭疼起來。面對一個重孫子都十多歲的人,自己要怎麽勸說,才能讓她改掉上輩子幾十年形成的念頭?
章大人覺得,這個任務實在是,太過艱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