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錦以前不喜歡這樣的樣貌,後來卻覺得,這樣的樣貌也有自己天生的好處。事實上上輩子到最後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從任何一個人身上找出好的地方來。
自己能夠利用的地方來。
“不過是被拘在家裏頭學功課罷了,”劉三姑娘說,“你不也一樣?”
章繡錦笑了笑,指着那邊男人們問:“看起來有些眼生,你家的親戚?”劉三姑娘看了那邊一眼,随口答道:“不過是我哥的幾個狐朋狗友罷了。我娘非要覺得我像是嫁不出去一樣,要我跟着出來玩。要不是當真好長時間沒出來,我才不會……”
停了一停,她問:“章家今年送了女兒入宮,為什麽不是你那個庶女二姐?”貼着章繡錦的耳朵,她笑得輕輕的,“我以為她很很樂意。”
章繡錦低下頭,輕笑了一下,道:“我娘已經在幫我二姐相看女婿了。”
劉三姑娘輕輕挑眉,露出了然的笑意。
說到這裏,她悄悄拉了章繡錦一把,示意了一下男人那邊,輕聲道:“聽我哥的意思,那裏面有好幾個窮書生,不如,和你家嫂子說一聲,讓她向你娘提一句。”
“不過是個庶女罷了,嫁給寒門書生,正好不過。”
被章繡錦斜了一眼,她也只是眯起眼笑,趁着章繡錦不注意,又湊了過去,“我敢說,你娘說不定就是這樣的打算。”
章繡錦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章繡茹嫁給什麽樣的人,對她來說當真是無所謂。
日子終究是自己過出來的,就算一時困頓,也未必沒有翻身的時候,嫁給上大夫,也可能有淪為階下囚的一天。
如果章繡茹看不明白,她就始終越不過自己去。
章繡錦抿了一口清茶,垂下了眼簾。
沈君梓的目光從女眷那邊一掃而過,最後終于強迫自己不再往那邊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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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從位置調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怎麽看得見今年看上去依舊是個小孩的帝師章氏章繡錦了。但是對歷史人物的好奇,讓他依舊忍不住想往那邊看。
作為一個學歷史的,他怎麽都記得這個堂堂正正和女帝們記載在同一本史書上的奇女子。
一開始認識章源,還只是有一點懷疑,後來偷聽到女眷們當中有人叫出了名字,他立刻就毫不猶豫地确定了。
往前一百年,往後一百年,都只有這一個章繡錦在歷史的長河中熠熠生輝。
這一刻,他有一種參與了歷史的偉大感。
如果是自己的室友穿越了,這個時侯見到還是萌蘿莉一枚的章繡錦,只怕就要動心思玩什麽幼馴染,但是沈君梓卻絕對不敢。
單單只是看章繡錦若無其事投過來一眼,随後女眷們的位置就換了,他半點都不相信,這是偶然的。
這樣的人物,就算自己比她多出來十幾年的見識又如何,絕對會被她玩得死死的好嗎!
沈君梓只是有一點好奇,現在的帝師還是個蘿莉,那帝師将來那個悲慘的老公,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啊。
說起來,那人叫什麽來着,何,何……
小人物就是容易被忘記啊。想不起來的他這樣感嘆着,完全不曾注意到,章源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經變得越來越危險起來。
明明已經警告過了,還賊心不死,這個叫做沈君梓的書生……
真該受點教訓。
于是,接下來的談話中,沈君梓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躺着也中槍的機會多了很多,時不時就被拉出來和人對比一下。
又一次論道完畢坐下來,他隐蔽地摸了摸額頭的冷汗。
今天是怎麽了?如果不是自己融合這個人的記憶融合得好,丢醜是肯定的。
只不過這樣一來,他也确确實實沒有心思再往章繡錦那邊看了。
章繡錦陪着劉三姑娘說了好久的話,雙方都約好了等桂花開的時候,就相互寫帖子請對方去玩,随後就都有些無趣了。
女眷們這邊除了幾個久別重逢的婦人還在繼續聊着,姑娘們都有些百無聊賴。
章繡茹不知道在想着什麽,明目張膽地在發呆。她身邊的那位姑娘嫌惡地挪動了一下座位,讓自己和她隔得遠了一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邊的姑娘聊天。
章大奶奶王氏掐好了時間起身,讓下人去那邊和男人們說一聲,時間不早,該回城了。不多時就聽見那邊腳步散亂,人群也散了。
姑娘夫人們立刻松了一口氣一般,說說笑笑往素心觀走。
一行人走到門口,忽地聽到一陣喧鬧,仿佛有人在大聲呼喝着什麽。衆人好奇心皆起,加上那裏也是必經之路,于是都走了過去。
很快章繡錦就看到,門口有人帶着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女,正在磕頭求救。
章繡錦皺了皺眉,心中頗為不喜。素心觀說到底也只是道觀,若是當真求救,病了去醫館,凡事了去衙門,實在不行還有各家高門大戶,怎麽都輪不到城外山上的道觀裏來。
她凝神看了看那個磕頭求救的少年和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在外的肌膚上有道道傷痕,加上少年颠三倒四的求救之語,倒也讓章繡錦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兩個青梅竹馬,一個兩個都窮得叮當響,少女被家裏人賣入了青樓,少年拼了命将她搶了出來,卻發現自己搶出來也救不了她,不知道從何處聽來城外道觀常有官宦子弟出入,求到了這裏來。
章繡錦心中暗嘆。
雖說少女命途多舛,但是時也命也,不管是青樓還是她的父母,都沒有做錯什麽。唯一錯的就是少年了。既然入了賤籍,這樣搶出來也是毫無用處的。
何況,入了賤籍,日後就算是脫籍,也是依舊是低人一等,更不用說本朝對賤籍的管理格外嚴格,等閑不能脫籍。
自本朝建立以來,到自己死去,成功從青樓脫籍的人似乎也不過寥寥千人,彼時本朝傳承已有兩百多年。
章繡錦站在人群當中,走神地開始想起這些資料來。
少年這個時侯已經将求救的目光轉向了這群走過來的人,似乎是病急亂投醫般地磕頭不止,連額頭都滲出血印來。
一群人紛紛皺眉,轉過頭去不搭理。
偏生此時有人不識好歹地開口道:“他求得這般辛苦,你們卻無動于衷,當真鐵石心腸。”
看向說話人的方向,章繡錦有些愣神,這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片刻之後,她恍然,前不久遠遠地見過一次,和章繡茹說話的那個人——對了,還是自己的前世夫君。
她盯了他一眼,開始皺眉苦思,自己的夫君,到底叫什麽?
當初大兒子不成器自己教訓他的時候,到底是怎麽說的?
“……你父親雖說是何家百年來最不成器的後代,也不曾堕了何家的威名,讓人指點着笑罵那個何家……”
對了,是何皓!
章繡錦終于想起來早就被自己不知道丢到哪個角落的夫君的名字。
擡頭看去,何皓正站在衆人面前,侃侃而談,似乎要為這個少年出頭了。
章源在人群當中算得上年長,聽到何皓的話,他只是面無表情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書生姓名?”
“江南何家正房第四子,何皓,字明昭。”
果然是叫做何皓的,章繡錦想。
“既然何公子覺得對方令人同情,不如何公子出手幫一把?”章源臉上似乎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何家也是江南世家,在京中多人為官,想必為一個青樓女子脫籍這件事,做來是輕而易舉。在下不才,如今僅僅只在六部做了個書吏,幫不得這位少年了。”
他又放低了聲音,柔聲去勸那少年:“兀那少年,你身邊這位何公子也是有身份之人,又熱心助你,快些去求了他,也好幫你救人。”
他說完,看何皓一眼,抖一抖袖子,轉頭對站在門口面色不渝的觀主道:“仙姑,雖說素心觀不問來處,但是若是當真收留了青樓出身的賤籍,日後我家可不敢再讓女眷登門,只怕壞了女眷的名聲。”
觀主道一聲無量天尊,對那少年道:“少年人,本觀難處你也明白。若是收留了這位姑娘,只怕本觀頃刻之間就要塌覆,也庇護不了這位姑娘的。素心觀的名聲只是因為夫人太太們賞臉,若是收了這位姑娘……”
少年狠狠地瞪了觀主一眼,又瞪了章源一眼,随後卻又将哀求的目光看向了何皓。
“這位公子……求你,救盈盈一命,我将來必定會報答于你。”
章源身後的人群中,有人低低地笑了起來。少年充耳不聞,何皓卻立刻就漲紅了臉。
“那少年說得是,”有人從章源身後站出來,揚聲說,“何公子宅心仁厚,必定不會看着人受苦受難。可憐我如今連功名都沒有,有心而無力啊。”
停了一停,他忽地又道:“那少年,還不快求求何公子?”
章繡錦莞爾,孰料身邊章繡茹忽地排衆而出,拉了拉章源的袖子:“哥哥,何公子也不是無心的,還請哥哥給他留一線。”
何皓立刻投來一個感激的目光,轉向章源的時候,又僵硬地轉為了怒氣。
章源看了章繡茹一眼,勾了勾唇角,根本就沒有搭理她,當先就邁步往觀裏行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跟了上去,眼看章繡茹就要被落在後面,春柔在她身邊低聲地哀求着,她漲紅了臉,急急地跟了上去。
人群中沈君梓将這一幕看在眼中,慢慢地皺起了眉。
雖然剛開始沒想起來,但是等到那個所謂何公子自曝名號的時候,他就已經想起來了,這位就是章繡錦未來的夫君。
那位被所有懂歷史的人不知道鄙視了多少回的男人。
但是,為什麽出來幫他出頭的會是章繡錦的二姐?歷史上,有這麽一號人物和這麽一段嗎?
要是何皓和這個章繡茹勾搭上了,那章繡錦以後又是怎麽嫁的何皓?
想着這些事,沈君梓覺得頭都大了一整圈。
歷史背後的迷霧,還真是……
☆、8、認錯
這一場偶遇,章繡錦不曾放在心上。所以當她知道何皓到章家拜訪的時候,很是驚訝了一番。
等到章繡茹跟着前來傳話的丫鬟從夫子的課堂上離開,她才想明白。何家與章家雖說沒有什麽以往的交情,可是如今章二老爺身在江南為官,免不了與江南的豪強何家打交道。
想必何皓就是借了章二老爺的借口,前來拜訪的。
只是不知道叫了章繡茹過去,又是何意。
到了晚上,章繡錦就聽春雅将前院今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不由得為章繡茹默哀了片刻。
何皓過來拜訪的時候,居然說起了章繡茹,對章繡茹那一日幫他出頭解圍的事情,言辭之間對章繡茹頗有傾慕之意。
章大人當即就黑了臉。
姑娘家的聲譽向來都是要小心翼翼維護的,經不得半點兒破壞。何皓這樣說,章繡茹的名聲就算不是全毀,也毀了大半。
幸而這話是在章家的地盤,當着章家人的面說的,若是在外面透露了一星半點,章大人就只有讓章繡茹病逝的份了。
只是章大人畢竟對章繡茹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這只是一個誤會,這樣将何皓教訓一頓,叮囑了他不往外說,事情也能就此揭過。說不定還能借着這個理由讓章二老爺從何家得一個好。
只是隐蔽地讓章夫人叫了章繡茹過來,明裏暗裏對章繡茹示意,事情還是走向了章大人不想看的方向。
見何皓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章大人的表情越發難看起來。
章夫人卻從最開始的不快,到最後慢慢地挂起了笑臉,笑微微地問起何皓家裏的情況來。
何皓一一說了,章夫人臉上的神色就越發滿意了。
章繡錦聽春雅活靈活現地說完這些,仿佛在現場親見一樣,不由得失笑:“我原本以為春纖是個愛打聽這些事的,不曾想你也不遑多讓。”
春纖在邊上撲哧笑了起來:“姑娘聽她說得熱鬧,不過是學舌罷了。那過來說嘴的蔡婆子,可不就是這麽說的?”
章繡錦恍然,轉頭看春雅,果然說完了之後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将這件事來回想了一遍,章繡錦晚間睡覺的時候,忽地笑了起來。
最開始遇到何皓的時候還在想着用什麽方式避免了嫁給何皓的命運,如今看來,居然在這裏峰回路轉,說不定不用自己費心思,事情就已經解決了。
看來這個上輩子從未出現過的二姐,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第二日一早去給章夫人請安的時候,章繡錦見到了一個神不守舍的章繡茹。
等到請安完章繡錦與章繡妍自己退了,章繡茹卻磨磨蹭蹭留了下來,眼見的是有話要對章夫人說。
章繡錦沒走多遠,就聽見屋內章繡茹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哭喊聲,尖銳刺耳。她回過頭去,驚愕地盯着房間的門。
章繡錦身邊的春纖和章繡妍身邊的春熙同時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春纖上前一步,輕聲叫道:“姑娘……”
章繡錦擺了擺手:“不必了,母親只有章程。”章繡妍拉了拉章繡錦的手,等章繡錦看過來,輕聲道:“三姐姐,二姐姐怎麽了?”
被章繡錦捏了捏臉卻不回答,只說以後就知道了的時候,章繡妍也沒有生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下,就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章繡錦越發覺得,自己這個四妹妹是個聰明的了。至少知道自己應該知道什麽事,不應該知道什麽事。
以前還當真不覺得。
當天下午章大人下衙回來,就從章夫人口中聽說了這件事。
章夫人也不曾添油加醋,只是平平淡淡将章繡茹的話說了出來,聽得章大人臉色越來越黑,到最後面無表情,周身的氣息仿佛雷雨前的空氣。
“逆女!”章夫人說完,章大人咬着牙擠出了這麽兩個字,怒氣沖沖往後院去了。
章夫人攔了一下不曾攔住,就放棄了。等到章大人的身影消失,她才坐了下來,面無表情好一會兒,然後才輕輕地笑了一聲。
章大人将章繡茹禁足的消息并不曾在章家的後宅引發什麽動靜,就連章汌聽了消息,都難得地沒有說什麽,只是向章夫人行了一禮。
剛剛開始學着管鋪子的章汌這些天一直都在往外跑,精氣神雖說沒有什麽大的改變,至少整個人看上去堅定了許多。對章夫人和章大人,他也恭敬了許多,不像是父母,倒像是對上司一樣。
章大人看在眼中,心中又酸又澀,最後只能一聲嘆。畢竟是庶子,章夫人允許他用家裏的鋪子給他練手甚至直接分給他已經是賢良大方,他就算心中對他再憐惜,也只能如此了。
過了九月,章大人送往江南的信件終于有了回信。
拆開來看過,章大人也不由得浮現出笑臉來。雖說章二老爺和他很多時候觀念都不太一樣,但是這種時候,章二老爺也意識到了這裏沒的玄機,幫了一把。
何家雖說舍不得一個嫡子,但是畢竟不是嫡長,功名上有還欠缺一些,如果能借着這個機會和京城裏章家打好關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光看章家嫡長女嫁出去的人家,就知道章家嫡女将來的夫家是借用不了章家的威風的,那取了章家庶女的何家借用一二,也沒有什麽了不起。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章繡茹與何皓定親的事已經板上釘釘。只等何家做好了準備,就正式派人上門提親,然後定下來。
喜悅過後的章夫人在對着章繡錦的笑臉時,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臉頰:“丫頭,日後若是你嫁了人,你婆婆說讓你守在家裏,讓姨娘跟着出門去照顧你男人,這種事,可千萬不能答應。”
“一不小心,那個人就成了真愛,日後變成你的心尖刺。”
章繡錦頓時恍然劉姨娘是怎麽出現的了。她知道章夫人并不是要自己真的明白,只是借着這個件事來向自己訴苦。
她順從地偎依在章夫人身邊,仔細回憶前世,卻怎麽都不記得,父親以前的後宅裏,到底有沒有劉姨娘。
就算是有,只怕也沒有這輩子的風光。
她有一點想不通,為什麽這輩子劉姨娘就成功地上位了?
琢磨了這件事一會兒,章繡錦回神,正聽到章夫人似喜似悲地嗚咽了一聲,不由得心中悲憫。
章夫人這也是心裏頭有章大人才會如此,若誰都如自己上輩子那般不将那人放在心上,只怕也不會悲痛莫名了。
這種感覺,對章繡錦來說還當真從未嘗試過。
她伸手拍了拍章夫人的手臂,輕聲道:“娘,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爹也已經改過了,您就不必難過了。”
章夫人回神,對自己對着小女兒哭的行徑有些羞赧,連忙抹了一把臉,笑道:“你倒是知道。”
章繡錦遲疑片刻,決定不再當一個只是有些天真的小女孩兒,于是認真地看着章夫人,平靜道:“娘,你說的,我都明白。”
章夫人整個人都有些僵硬了,片刻後,她嘆了一聲:“罷了,娘知道你早慧,只是娘所說的不過是娘自身的一點心尖執念,你休要認真了。”
章繡錦點頭,在章夫人身邊又偎依了片刻,感覺到章夫人的手在自己背上拍了拍,最後将自己抱在了懷中。
章繡茹知道自己要與何皓定親的事情之後,尖叫了一聲,随後就一直呆呆地坐在了那裏。
将消息告訴它的春柔惴惴不安地看着她,伸手去推她,她卻半點都沒有回神的跡象。
“姑娘,何家在江南也是豪強,家裏頭富貴榮華也都不缺,何公子是嫡子,日後也是有機會繼承家業的,您……”
“可是不是我想要的。”章繡茹終于慢慢地回過了神,在春柔勸說的時候,吐出這麽一句話來。
“是誰做主說要訂這門親事的?”她的聲音有些發啞,春柔停了心中十分不安,吞吞吐吐地說章大人:“老爺也是為了姑娘好。”
章繡茹笑了笑,臉色慘白:“為我好?真為我好,就不會給我找外地沒有功名的書生,真為我好,為什麽不……”
她猛地咬住了唇,沒有讓自己将後面的話說出來。
春柔還要再勸說兩句,章繡茹搖了搖頭,仿佛清醒了過來一樣,對春柔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靜一靜。”
遲疑地退出門外,春柔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
縱然是窗外紅葉燦爛,坐在窗前的章繡茹也顯得如此蒼白了起來。
過了幾日,章繡茹親自去向章大人請罪,說自己前些日子實在是言行無狀,被禁足也是活該。又對章夫人說要守在屋裏頭抄寫經書百卷,為自己犯的錯請罪。
章夫人見了,就擺了擺手,道:“你若是真心認錯,這經書不抄也罷。不過是那些和尚弄出來糊弄人的,沒得來的要姑娘家抄這個養歪了性子。”
章大人沉默了片刻,看着章繡茹,問道:“你是當真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了?”
章繡茹聽話中之意似乎有松動的意思,連忙說自己不該忘了規矩,在外頭出口無忌惹來禍事:“今後女兒自當謹言慎行,不堕了章家女兒的名聲。”
見她言之鑿鑿,章大人也就點頭,與章夫人商量一聲,解除了她的禁足。
☆、9、為何
過了幾日,章繡茹收了一張平日裏一起玩的姑娘的帖子,請示過了章夫人之後,帶了人出門去了。
平安無事地回來。
正是桂子飄香的時候,章繡錦也免不了到處去玩。有時候會帶上章繡妍,有時候也只有自己。
只是和章繡茹卻一直都不曾一同出門過。
有時候有人問起她和庶姐的關系,她也只是淺笑,說章繡茹只有另外的花宴要赴。
一來二去,就再沒有人當着她的面問起章繡茹了。
後來章繡錦不經意聽到有幾個常跟着嫡女出來交際的庶女在私下裏說章繡錦心胸狹窄,見不得庶出姐姐比自己好,所以出來玩從來不帶她。她聽了也不生氣,等到人走了之後,才問一句春纖:“我心胸狹窄?”
不等春纖回答,她就自己笑起來:“确實挺狹窄的,容不得一點兒看不過眼的。”
春纖無奈地叫了一聲姑娘,扶了章繡錦離了偷聽的花叢。
十月底的時候,章家收到了何家的信,何家人再過上十來天,就要入京了。
章夫人臉上也有了淡淡的喜色,張羅着讓人先做些準備。
如果當真要下定,章家也是要忙一些時日的。
整個章家喜氣洋洋,唯有章繡茹心神不寧。
她這些日子與何皓在大庭廣衆之下也有過幾次見面,大概是接受了事實,何皓對她還算得上和藹。
況且十三四歲的少女正是豆蔻梢頭的青嫩美麗,見得多了,何皓漸漸地對這件事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起來。
只有章繡茹心有不甘。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的。
十一月初三,邱大奶奶章繡瑛回了一趟娘家。自從生了孩子,她圓潤了許多,但是膚如凝脂,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過得必定是不錯的。
章夫人困惑又喜悅地迎了她進門,問起她的來意。
章繡瑛立刻就露出了為難之意。剛剛進門的章繡錦掃了一眼,靜悄悄地在邊上坐了下來。
章夫人立刻就知道,章繡瑛是當真有事要對自己說的,只是這事不好開口。
“你這孩子,還對我擺出這副為難架勢幹什麽,”章夫人說,“我是你娘,有什麽不能說的。”
章繡瑛臉頰微紅,看向了章繡錦:“妹妹出去走走?”
章繡錦卻上前了一步,坐到了邱大奶奶身邊去。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兒笑意。
“是二姐嗎?”她問,“是不是她,又鬧出什麽事了?”
章繡瑛的表情活似見了鬼,片刻之後,方才淺淺一笑:“妹妹在說什麽,我還真聽不懂。”
章夫人立刻就完全明白了。
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薄怒,不等章繡錦離開,就問邱大奶奶:“當真是她做了什麽?”
“娘,繡錦還在!”章繡瑛急道,有些嗔怪。章夫人發現章繡錦坐在邊上不動聲色,心中漸漸湧出一股自豪。“你妹妹,年紀也不小了,”她說,“有些事,她也懂的。”
“可是……”章繡瑛有些猶豫,“繡錦畢竟是個未嫁的姑娘……”
章繡錦就笑了笑:“讓姐姐你為難的,也是一個未嫁的姑娘。她既然敢做,我為什麽不敢聽。”
章繡瑛看着章繡錦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這個妹妹比自己小了八歲,從小她都将對方當做一個小孩。如今,這個小孩猛然間在她的印象當中不是一個小孩子了。
好一陣,她才勉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繡錦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章夫人慈和地注視兩人,握住邱大奶奶的手:“繡瑛,有什麽事你就說吧。你妹妹,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好歹,也是你妹妹。”
邱大奶奶的耳尖紅了,低了頭沉默不語。
好一會兒,她輕輕從袖子中抽出兩封信,交到了章夫人手上。
“這是妹妹寫給我家夫君的。”她說,“若不是夫君心志堅定,又不欲讓章家出醜将這東西交給了我,我真不知道,我該怎麽做。”
自己的妹妹看上了自己的男人,章繡瑛确實是很難過的。
章繡錦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不要哭。”她說。
原本不想哭的章繡瑛眼圈立刻就紅了。握住章繡錦的手,她摸着眼淚說:“我自認對二妹妹并無半點兒怠慢,卻不知她為何做出這等事情來。”
“和你無關,”章繡錦說,“是她太貪心。做錯的不是你,你什麽都沒有錯。”
有時候別人傷害你,和你根本就沒有關系。
章繡錦這樣想,對章繡瑛露出溫柔的笑臉來:“姐姐,這件事,就交給娘。姐夫誠懇待你,你也要對姐夫真誠以待才是。”
這是整件事情中唯一的萬幸,章繡瑛想到這裏,心上也泛上淡淡的甜。
“這件事,多虧了女婿了。”章夫人将信件看完,嘆道,随後溫柔地注視章繡瑛,“這件事,就交給我好了,必定讓這種事發生的。”
章繡瑛低下頭去,輕聲說一聲謝謝。
她是當真想不明白,章繡茹即将與江南何家定親的消息她早早地就知道了,在她看來,何皓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對象。
她想不明白,已經有了如此的歸宿,為什麽章繡茹還對自己的夫婿動了這樣的心思。
邱家與章家已經是姻親,章家不管是從哪個方面考慮,都不會再将章繡茹送入邱家。就算送入了邱家,也只能是做妾。
不,這種可能完全不存在。
章家不會允許一個做妾的女兒。
除非對方是皇帝,強權壓下,不得不從。
章繡瑛将這件事告訴了章夫人,看着對方皺眉露出凝重的神色,心中一面覺得煎熬,一面又露出一點兒喜悅來。
章繡錦送她出門的時候,正碰上章繡茹。
見到章繡茹,已經平靜了下來的章繡瑛露出了淺淺的,溫柔的笑意:“二妹妹。”
章繡茹凝視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姐姐,同樣露出了溫柔的笑意:“大姐姐。”
兩個人擦肩而過,章繡錦落後半步,腳步越發輕了。
當天晚上,章大人怒氣沖沖地去了章繡茹的院子。一陣讓所有人都心驚的吵鬧過後,章繡茹當天晚上就病了。
章繡錦的心漸漸地沉下去,最後只剩一聲徒然的嘆息。
自己這個二姐姐,當真是……
蠢到家了!
不知道是第幾次地,章繡錦這樣給章繡茹下了定義。
章繡茹的病一天天地重了起來,何家人入京的時候,已經到了起不了床的地步了。
這其中的奧妙,章繡錦也能猜到幾分。想着章夫人後來特意給自己說的事情,章繡錦也覺得,章繡茹實在是自己找死。
什麽真愛,什麽勇敢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這種話,哪裏是能夠輕易說的。
只是,章繡茹一個養在深閨的大家姑娘,從哪裏聽了這麽些話來還深信不疑?章繡錦有點琢磨不透。
章大人卻是知道這些話章繡茹是從哪裏聽來的。
這些話無一例外,都是劉姨娘曾經說過的。只是當時劉姨娘對着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有多溫暖人心,如今這些話就有多麽冰寒刺骨,将他的心都剖開來。
想起那些已經随着時光流逝被埋葬的陳年往事,章大人終于明白,當年劉姨娘對着章夫人說起真愛與成全的時候,章夫人嘴角的笑意為何那麽古怪。
自己與劉姨娘當初的情不自禁其實不過是無媒茍合,那之後自己娶了她,自己寵着她,她的日子順心如意。這讓她生出了錯覺以為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了。
只要有真愛,那就有幸福。
她将這番話告訴她的女兒,小小年紀的孩童哪裏又懂得什麽真假,自然深信不疑。
這樣才造就了今日的章繡茹。
“這真是……報應。”章大人這樣喃喃自語,坐在書房內默默無言。
有人在一路吵吵鬧鬧地向着這邊逼近,最後書房門被推開,守門的桐明毫不猶豫地下跪請罪:“還請老爺恕罪,小的沒攔住二少爺。”
章汌的臉出現在門口,漲紅着,目光中閃着火焰。
“爹,為什麽……姐姐她犯了什麽錯,為什麽……”他說着,眼圈開始泛紅。
章大人沉重地嘆息了一聲,揮手讓桐明下去,關上了門。他招手叫來章汌,讓他在自己對面坐下,尚未開口,又嘆了一聲。
“你二姐……”
最後章汌出門的時候,是撞撞跌跌出去的,在門檻上磕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而桐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讓他站穩了。
然後,他進了後院,去了章繡茹的屋子。
昔日楚楚動人的少女,如今躺在床上,閉着眼,臉色蒼白。
越發楚楚動人。
可是章汌知道,只要她睜開眼,帶給這個家的就會是災難。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微微地涼。
章繡茹睜開了眼,隐約看到床前站立的人,她微微地笑:“弟弟,是你嗎?”
從回家開始一直沒有落下來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章汌伏在章繡茹的床頭,泣不成聲。
☆、10、緣由
何家人到了京城兩天,依舊沒有上門拜訪。
章繡錦看得出何家在入京之後變得不甘的心情,卻怎麽都沒有料到,何家有如此無恥的行徑。
章繡茹還病怏怏,在外也只是病了,并未流露出什麽不好的消息時,何家居然就有膽子上門來試探地說起,如果章繡茹沒了……
“二丫頭沒了,何家這門姻親不結也罷!”章大人在何家人說出什麽之前,肯定地說,“我章家,也不是非要與何家有什麽關聯。若不是何家子出言無狀,何家,哼!”
上門來的何家人是何皓的一個族叔。何皓雖說是正房之子,卻不是最興盛的一房。這位族叔所在的這一房,顯見的要勢大。
見章夫人神色不快,他笑眯眯地拱手致歉,随後卻又狀似不經意地道:“我家四兒畢竟還是小孩子,口無遮攔一些,也是情有可原。況且,若說言行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