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夫人擡手按了按唇角,道:“繡茹生來對那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有些不适應,你喝的可是用花調過的茶水,她卻是不能碰的。”
章繡茹也含笑解釋了自己對花粉有些過敏的事,輕嘆一聲:“當真是個沒福氣的。”
章碧恍然,對章繡茹歉意地說了聲抱歉。
屋子裏雖然放了冰盆,天氣卻依舊顯得有些悶熱。章繡錦捏着扇子輕輕地扇着風,看到邊上聽着章夫人說話的章繡茹臉色似乎有些發紅。果然還是太熱了,這種天氣。
她漫不經心地這樣想,和章繡妍說着話。小家夥一心想将章繡茹院子裏的紅琴拉到自己院子裏去,為此已經許下了無數的好處。
章繡錦慢慢地逗着她玩,手中宮扇帶來涼意陣陣。
當天晚上,章家就叫了家裏頭的大夫入了後院,又火燒火燎地請了京裏頭名聲在外的老大夫進了門。
只是這般大動作在半夜的暴雨聲中,也都被壓了下去,不曾驚動早已睡下的章繡錦。但是,章夫人房裏的燈在重新點亮了之後,卻一直亮到了後半晌,才終于熄滅了。
第二天一早,章繡錦起床的時候,那股子悶熱已經完全消了,就連窗外的鳥叫聲都清脆悅耳了許多。
春纖掀了紗帳進了內間,一邊服侍着章繡錦穿衣,一邊笑吟吟道:“姑娘,昨兒下了一場雨,今兒院子裏的米蘭倒是開了花,滿院子都是香味呢。”
章繡錦道:“是嗎?去端兩盆放到屋裏,也讓我屋子裏有點兒香氣。也給四妹妹和母親大嫂房裏送一盆。”
春纖笑着應了,嘆道:“這麽好的花,二姑娘卻挨不得,真真可惜了。”
章繡錦低頭讓她給自己梳頭發,慢慢地說:“也是,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章繡茹被送回來的時候,宮裏頭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姑娘是極好的,只是可惜身上有些不妥當,娘娘說了,讓回來養病,就不去宮裏頭受磋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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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馬車裏聽着那太監尖銳的聲音,章繡茹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戳進肉裏面去。
然後,她的手指痛了一下。
指甲斷了。
她茫然地回神,在馬車中攤開手,發現自己幾乎連手指都已經伸不直。一路從宮裏頭緊緊地捏着回來,全部的力氣似乎都已經用在了那蜷縮着的手指上。
被扶下馬車的時候,她幾乎是第一眼就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披着竹青色彈墨纏枝花蜀錦披肩,底下一雙繡玉蘭花的繡花鞋,她伸出手來對着自己這邊,仿佛要抱住自己,盈盈美目裏寫滿了溫柔。
那是章夫人。
章繡茹沒有看見她伸出來的手,只看見了那素玉手腕上挂着的素紋銀镯,不帶半點兒花巧。
是的,不帶半點兒花巧,就算對着自己下手的時候,也是如此。
這一局,自己輸得太徹底。
緩緩地仰起頭,她叫了一聲“娘”,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章繡錦遠遠地站着,看着這一幕,唇邊的笑意淺淺地,淡淡地浮了上來,又沉寂了下去。
用荷葉裹着新鮮的雞,肚子裏面塞滿了各種香料,先蒸過後烤過,味道自然是好極了。可惜,和章碧那一日身上的幽香卻似乎有些相沖。
章繡錦清楚地記得,章碧俯身過去給章繡茹敬酒時,漫不經心從酒杯口上一晃而過的手指。
☆、5、洗三
章繡茹回來之後,很是安靜了幾天。乖乖地喝藥,乖乖地養病,就算是生病的時候,也每天去給章夫人請安,乖巧得讓人心疼。
章大人見了,心中就嘆息不止,私下裏對章夫人說:“多給二丫頭相看相看,早日嫁了吧。”
章夫人擡頭,看見章大人撫着胡須,面色沉郁:“那丫頭眼睛裏,有火。我就怕這火一不小心……唉。”
他又嘆了一聲。
章夫人慢慢地就笑了起來:“老爺這話說得。只是現在京中衆人都看着宮裏頭,誰家又有閑心賞花開宴了。”
章大人啞然,握住章夫人的手輕輕搖了搖:“是我疏忽,錯怪夫人了。”
見他心情不錯,章夫人就狀似不經意地問起了章大人,先給章繡茹找什麽樣的婆家。
“這些年雖說我将繡茹當做親生的教養,只是你也知道,繡茹畢竟是劉姨娘生的,只怕說出去,身份上就先低了一層……我想着,不如給她挑個寒門進士,日後鳳冠霞帔也少不了。”
章大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微笑着對自己仰起頭的劉姨娘。
好一會兒,他嘆了一聲:“我先想一想吧。你若是有空,也帶她們出去多走走。”
章繡錦知道章夫人要給章繡茹挑夫婿的時候,正和章繡妍對坐着剝蓮子。對面的小家夥一眼都不錯地盯着碗中被剝出來的蓮子,卻不曾注意章繡錦身邊的人來了又去。
“四妹妹,”回過神,章繡錦笑着說,“蓮子性寒,可不要吃多了。”
章繡妍擡頭笑得燦爛:“我把蓮心挖出來吃。”見她為了這麽一點吃食一顆一顆掰開來的樣子,章繡錦不由得莞爾。
等到章繡妍走了,章繡錦細細問了問春纖從章夫人院子裏傳來的消息。
春纖笑着将章夫人有意給章繡茹挑夫婿的事情說了,道:“從宮裏頭将二姑娘送回來之後,二姑娘沉穩了許多。”言下之意,就是章繡茹這段時間真心沒有鬧出什麽幺蛾子了。
章繡錦瞟了她一眼,坐下來。春雅連忙上前幫忙搖扇子,道:“姑娘,大姑娘過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章繡錦點頭,片刻之後蹙眉,又松開:“你是說,邱家的洗三禮上……”
春雅不說話,只是給章繡錦打扇。春纖在邊上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二姑娘與邱家的下人平日裏倒是比較交好。”
一句話說出來之後,她就不肯再多說什麽。
紅琴送了今日的祛熱的湯水過來,見屋內一片沉寂,也不以為意,含笑道:“姑娘,這湯水,可要給二姑娘和四姑娘也送過去?”
章繡錦低頭看到紅琴送過來的綠豆湯,點了點頭。
這一份心意到了章繡茹屋子裏,後者卻只是怏怏地搖了搖頭:“綠豆解藥性,三妹妹怕是忘記這點了,這湯水,你們分了吧。替我謝謝二妹妹。”
随後,又在竹制的塌上卧下,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天空,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好一陣,有人輕輕地掀了簾子進門,章繡茹問:“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她的貼身丫鬟春柔低聲道:“已經辦妥當了。”停了一停,春柔有些不安地問:“姑娘,這樣是不是……”
話未說完,一個枕頭迎面砸過來,落在她額頭上,留下一片嫣紅:“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春柔一疊聲地應是,退了兩步退出門外去。很快就有人進來将枕頭收拾好,章繡茹卻沉默了下來。
又過了幾日,宮裏頭的事情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今次入宮的秀女章碧身份最高,入宮當天就得以封妃,除章碧外,另又有五人入選,都是京郊小門小戶的人家的女兒。
章碧封妃的旨意下來之後,章碧還回來了一趟。她謝過了章夫人和章大人平日裏的關照,又與章澤揮淚告別,說了一番自己對父母的想念,就帶着自己從家裏頭帶過來的兩個丫鬟進宮去了。
從此深宮似海,再難相見。
臨走的時候,章碧在上轎前,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頭看過來。
章繡錦心中一跳,就聽章碧說:“繡錦妹妹。”
她看過來,目光平靜,唇邊的笑意淡得仿佛下一刻就會随風而去。
“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了你。”
然後,她上轎,簾子放下來,蓋住了她的身影。青色的小轎在七月的陽光下漸漸地沒了蹤影,章繡錦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緊皺的眉頭漸漸地松開了。
提起了自己,又如何?
章碧已然在裏面,自己是不會入宮的。
她轉身跟在章夫人身後離開,章繡妍跟在她身後,回頭看一眼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的章繡茹。往日裏鮮衣張揚的少女如今依舊穿着桃紅色的紗衣,但是整個人卻不知道為何,看上去像極了風吹雨打過後的鮮花。
帶着幾分憔悴。
章繡妍飛快地回過了頭。
章碧入宮,最為欣喜的自然是章家二房的人。不說遠在外地的章二叔夫妻聽到消息會如何欣喜,封妃當天晚上的家宴,就連沉穩如章澤,都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後甚至微醺地拉着章家大房二子章汌的手,說着自己的擔心與未來的展望。
章大人在邊上微微皺眉,平靜地又喝了一杯。
章源給他滿上,輕聲道:“父親不必挂懷,二叔與大房向來觀點不和。澤堂弟又如此想法,也是常事。”
章澤的表現,赫然讓章大人意識到,章家二房與自己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們并不忌諱與皇家扯上關系,甚至于希望借着與皇家的關系,更進一步。
章大人嘆了一聲,對自己的長子舉杯,又瞟了邊上剩下的兩個兒子。
章家大房如今有三子,長子章源性格平穩又有幾分狠勁,早已成婚,去歲已經有了一個兒子;次子章汌今年不過十二,與章繡茹俱是劉姨娘所生,只是生下來的時候先天有疾,行走不良,平日裏極為沉悶;三子章沁與章繡錦為雙生,平日裏性子倒是活潑得很,唯有面對章繡錦的時候才安靜幾分。
此時章沁見章大人看過來,仰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随後露出可憐巴巴的神色來:“爹,我能嘗嘗你杯子裏的酒嗎?”
章大人尚未答話,隔壁桌的章夫人就一眼瞪了過來:“不行!小小年紀就念着酒水,怎麽能成。”
章沁臉上的神色越發哀怨,章大人抽了抽眼角,覺得頭有點疼了。
片刻之後,章繡錦不緊不慢地對身邊分菜的丫鬟說取一份香菇釀肉的聲音傳過來,章沁立刻就變了臉,一本正經地坐好,轉頭對章夫人道:“母親教訓得是。”
章夫人也覺得自己有些頭疼了。
章汌被章澤拉着,似聽非聽,目光沉默地從章家所有人身上掃過。
他看到章夫人正和章王氏說着話,章繡妍拉着章繡錦的手,後者低下頭去,章源與章大人交談甚歡,就連章沁也偶爾插兩句話。只有他在這裏,被一個春風得意地人拉着,說一些讓他煩悶的話。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章繡茹身上。
後者給了他一個虛弱的笑意。
他心底的戾氣翻滾起來,總覺得眼前這和和美美的一幕也多出了幾分涼意。
“這個家裏,只有你我是無人關注的。姨娘去了,你我就沒人關注,誰都可以欺負。若我不強硬一點,你也不狠一點,這個家裏,哪裏還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妹妹曾經說過的話,忽然間清晰地在耳邊響起來。
還真是,沒有容身之地了。他這樣想,猛然間就下定了念頭。
章碧入宮之後甚是得寵,短短月餘就已經被賞賜多次。不過這些已經與章家大房的人無關。送走了要回父母身邊的章澤之後,除了初一章夫人代替章二夫人去探看章碧之外,雙方之間就再無更多的聯系了。
後宮中有了這樣一位章家女,對前朝的章大人也沒有半點兒影響,日子依舊平穩如同流水一般過去了。
轉眼章繡瑛的産期就要到,這一日邱家人急急忙忙地派人送了消息過來之後,章夫人就帶了章大嫂王氏去了。
過了一夜,下人穿了喜訊過來,邱大奶奶生了個兒子。
喜訊傳過來,章繡錦也免不得代替母親與大嫂行了一回管家的職責,給下人灑了些喜錢。
從父親的書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發現,章繡茹正在等自己。
章繡茹是來問邱大奶奶的洗三禮的事情的。
洗三禮雖說去的多是夫人太太,也有人借着這個機會帶了自家姑娘去認一認人,日後也好定親事。
“我知道母親這些日子正是在幫我選親事,我……”章繡茹沒有把話說完,臉頰緋紅地閉了嘴。章繡錦也适時地紅了臉,道:“這話二姐姐就不該來問我。這種事,又怎麽回事我一個小孩兒知道的。二姐姐快些回去,等母親回來自會知道。”
章繡茹不好意思地離開之後,章繡錦臉上的紅暈就慢慢地消失了。
她讓丫鬟們進來撤了章繡茹上門而送上來的茶水,目光跳動了一下。
自己這位二姐,入宮不成,難道盯上了自家姐夫?
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章繡錦這樣想着章繡茹的時候,章繡茹也正在自己的房間裏對着銅鏡露出冷冽的笑意。
既然章夫人不給自己機會,那麽,就自己創造好了。
邱晉揚出身高門,自己做他的結發妻做不得,做個續弦卻是足夠的。那麽,首先章繡瑛要出事。其次,要讓章家人發現,不将自己嫁過去,就無法繼續維系這門姻親。
她知道這很難,但是她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章繡茹的丫鬟春柔小心地進了屋,給章繡茹送上章汌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二少爺說,這些東西不值錢,給二姑娘玩一玩,平日裏不要太拘着自己了。”
章繡茹接過來,漫不經心地說好。
等到春柔退出去,她才拿起那些東西,捏在手中,出了好一會兒神。
章王氏和章夫人回來的時候,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章夫人拉着章繡錦的手,也忍不住唠叨了好一陣。章繡錦默默地聽着,等章夫人停下來的時候,才含笑虛應兩句。
說了一陣,章夫人不知道想起來什麽,停了一停,忽然轉向了章繡茹:“這次洗三,我就不帶你們過去了。邱家說洗三小辦,只請至親家的夫人們去,不帶姑娘們。等過了這一陣,我再帶你們去看看你們的小侄子。”
章繡錦自然是無所謂,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章繡茹。後者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還是含笑應了一聲事。
看她溫柔謙恭的模樣,章夫人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柔聲道:“繡茹也是大丫頭了,你爹前些日子說起你的事,還叮囑我要為你挑個好夫婿呢。”
章繡妍瞪圓了眼睛盯着章夫人,被章夫人一眼瞟到,失笑:“繡錦,帶着四丫頭出去。這話,我只跟你們二姐說。”
章繡妍立刻就露出失望之色來。被章繡錦拉着手走出了院子,她有些可惜地嘆息:“也不知道二姐姐會嫁什麽樣的人。”
摸摸她的臉頰,章繡錦笑道:“不管怎麽樣,都不是你該聽的。”章繡妍擡頭看章繡錦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沒有說,只是笑眯眯地問紅琴最近有沒有什麽新品出來:“前些日子的槐花餅可好吃了。”
被章繡錦笑罵了一聲小饞貓。
章夫人與章繡茹說話的時候,章汌進了章大人的書房。
章汌從生下來的時候就一腿長一腿短,走路的時候難免有些跛腳之态。後來不知道是誰開了一家鞋店,一鞋底高一鞋底低,章汌穿上之後若是走得慢些,也顯不出什麽不妥當來。
章大人看着他走進來,摸了摸胡須,笑道:“這家恒源祥的店子這鞋倒是不錯。只是可惜了這個名字。”這樣說了一句,章大人就讓章汌坐了下來。
章汌坐下來,有些不解章大人叫自己過來幹什麽。
“前些日子,聽夫子說你缺了好幾堂課?”章大人一開口,章汌的背後就有些發毛。定了定神,他恭敬地拱手應是,随後為自己辯解了兩句。
章大人卻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話語:“我并不是要責怪你什麽。”
章汌讪讪停了下來,心中不安的感覺越甚。片刻之後,他聽到自己父親的聲音,輕飄飄地,卻仿佛重鼓在心底擂響。
“你年歲也不小,可曾想過日後作何營生?”章大人的聲音甚至帶着幾分慈和,落在章汌心中,一股不服的情緒就湧了上來。這種時候,來關心我幹什麽?
你如果關心我,姨娘死的時候,為什麽不給姨娘報仇,反而讓那個女人占據着正妻的位置這麽多年,面慈心狠地将妹妹磋磨到如今的地步?
他在心底這樣想着,沒有擡頭。
“你自己的情況自己也知道,入朝為官只怕是不能,當一個小吏,我想你心中也不甘。”章大人不看他,翻着手中的書頁,不緊不慢地說。邊上的章汌咬着牙,目光晦暗不明。
“你可曾想過,日後怎麽做?”
章汌擡起頭:“我……”
半饷之後,他從章大人的書房走出來,站在門口看了看天空,眼神空茫。桐生上前恭敬地招呼了一聲,章汌側臉看他,後者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二少爺?”
“以後,好自為之吧。”看着丢下這句話扭頭就走的章汌,桐生詫異地愣在原地,心中的念頭轉了十萬八千裏。
到底是怎麽回事?
章夫人從章繡瑛的洗三禮回來,章繡錦就聽到了消息,邱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洗三禮的時候,有位夫人誤入了前院,不知怎地和當日過來的男客打了個照面。
如果這件事沒有後續,也就當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了。畢竟成婚之後,夫人們的規矩也比做姑娘時松了許多。
只是沒過兩天,章繡錦就聽到春纖傳了外頭的消息進來,那位男客——平安侯爺給那位夫人寫了一封情信,大張旗鼓地送到那位夫人家裏頭去了。
事情被鬧大了。
章繡錦聽到春纖這樣說,慢慢地皺起了眉:“真的是工部都水郎中韓家的大奶奶?”
春纖低聲應是,片刻之後,輕聲道:“姑娘,若二姑娘當初是這樣的打算……”章繡錦擺了擺手:“不,不是。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種連累自己的事。”
屋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知了在窗外叫着,不時停下來歇一會兒。熱風穿堂而過,也不曾帶來多少涼意。
章繡錦搖着手中的扇子,在屋內坐了一個下午,終于勾了勾嘴角:“春雅,吩咐小丫頭去廚房,讓廚房做些涼面,我今天晚上就吃這個。”
春雅答應了,和春纖交換了一個眼色,就出去了。
沉默了許久的春纖這個時侯終于上前,說了一句話:“姑娘,邱家好歹是大姑娘的夫家,若是大姑娘因為這件事……”
章繡錦搖了搖頭:“不會的。大姐她,是個聰明又厲害的。”這樣說着,章繡錦臉上的笑意就越發深了一些。
當天晚上,三姑娘要的晚飯送過去之後,聽說涼面裏頭配的肉菜不幹淨,惹得三姑娘鬧了肚子。章夫人聽了消息,一面急急地去招了大夫給三姑娘看病,一面去廚房發作了一番,最後罰了幾個人,趕了幾個人出去了事。
廚房裏的事情傳到章繡錦耳朵裏,後者躺在病床上卻讓春纖去給紅琴打招呼:“我今天要吃梨粥,讓她快些去給我做了。”
屋子裏的丫鬟都去了,章繡錦才慢慢地翻着手中的雜書,笑了笑。
掃清了章繡茹與前院的聯系,不管她要做什麽,都會不方便許多吧。更何況,接下來的日子,就算是想出門,只怕也不能了呢……
過不了多久,可有一件大事。
想着這些事,章繡錦忽地失笑起來。當初自己除了為自己的兒女和弟子如此操心過,哪裏還有人值得自己如此算計。
這個上輩子從未出現過的姐姐,如今也算是第一人了。
雖然章繡錦覺得,章繡茹肯定不想要這樣的關注。
搖了搖扇子,章繡錦想起自己的上輩子,沒有受寵的劉姨娘,沒有劉姨娘留下來的兩個孩子。那個時侯,章繡妍是老三,後面還有一位秋姨娘生了兩個更小的姑娘。
這輩子為什麽會出現不同,章繡錦一直都沒有想明白。她還小無力對這個家做出什麽影響的時候,劉姨娘就已經去了。等到有了能力,那些過往也只剩下了蒼白的剪影,拼湊不起來一個完整的真相了。
對章繡茹,章繡錦也就只剩這點兒好奇了。
翻了個身,章繡錦決定還是小睡一會兒好了。這些書留着過些時候不能出去的時候,慢慢看,來得及。
廚房裏發生的小事章繡茹怎麽想,章繡錦是不知道了。
因為章家又發生了另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章汌退出了書院,向章大人自請去章家的鋪子裏學做生意了。
本朝并不打壓商人,只是對商家課稅稍重。許多人家都是做生意賺了錢,立刻就買地丢了商家的生意,做個不大不小的地主,專心去考科舉。
官宦人家與讀書人家對商人雖說不上輕視,也确實不多看重。
章汌這個決定,雖然讓許多人震驚,細細想來,卻也是一個出路。
于是,難得章家沒有人反對他的意思,章源也只是讓他好好想清楚,然後再決定。
章汌恭敬地對章源躬身,道:“大哥,這件事我已然是深思熟慮。我這副樣子,官場去不得,天賦又不佳,日後想在書院做個清閑夫子也不夠格,想來想去,我覺得我去做個商人其實也不錯。至少,日後可以富裕一生。”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急促的聲音:“弟弟,你不管我了嗎?”
回過身,急急趕來的章繡茹扶住了門,搖搖欲墜,淚盈于睫地看向了章汌。
☆、6、出游
章繡茹面色凄惶,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心生憐意。章汌轉過臉去,卻不看她,只是盯着章源,平板道:“妹妹說的什麽話,平日裏我也不曾在家中照看過你什麽。家裏頭的是,都是太太一手操持的。日後我去行商,還能給你多帶些外頭好吃的好玩的過來。比不得現在手裏面只有幹巴巴的幾個月錢過日子。”
他這番話說完,似乎是為了證明他的話一樣,章大人笑眯眯地拿着一個盒子過來了。見章繡茹站在門口,章源和章汌站在屋內說話,不由得失笑:“二丫頭怎麽站在門口就說起來了。快些進去,今兒你哥哥總算是下定了決心。”
說着,他越過章繡茹進了屋,将盒子遞給章汌。
“那幾間鋪子的房契,”章大人看着章汌接過了,方才說,“我身邊的人,你随意挑一個過去在邊上幫你看看。”
章汌連忙謝過,又遲疑着該選誰過去幫襯自己,一時之間居然沒有注意章繡茹。
章繡茹在門口哀怨看了許久,章汌也不曾回頭看自己一眼,一時之間覺得心中悲戚絕望,抹着眼淚就去了。
章繡錦和章繡妍兩個人提了章繡錦院子裏紅琴新做出來的點心,準備去給章大人嘗一嘗,在章大人面前賣個好,讓他允了兩人出去玩的小心思。走到一半,就見章繡茹一陣風似地從身邊擦過去,差點将章繡妍帶倒。
章繡茹身邊的春柔很是不好意思地替章繡茹賠了罪,又追了上去。
章繡妍看着章繡茹的背影,小大人似地嘆了一聲,道:“二姐姐又在生氣了。”
被章繡錦捏了捏臉,章繡妍鼓着臉頰哀怨看了她一眼,不說話了。章繡錦這才笑道:“背後說人可不是好女子當為。”
章繡妍拉長了聲音應一聲是。
見到章大人,章繡錦才知道為何方才章繡茹如此失态。她看了章汌一眼,俯身行了一禮,對章汌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章汌有些呆呆地點了點頭,神不守舍地對衆人說一聲告辭,去了。
章大人吃着章繡錦送過來的點心,贊了一道,聽到章繡妍說章汌看上去好難過的樣子,不由得失笑,将這個小女兒叫到身邊,柔聲到:“你二哥哥是個明白人,總會想明白的。”
一邊說,章大人一邊摸了摸章繡妍的頭,笑道:“聽說這點心是你想吃,你姐姐才專門讓人給你做出來的。”
章繡妍頓時紅了臉,不滿地叫了一聲,章大人哈哈一笑。
等到聽過章繡錦的來意,他遲疑了片刻,就對章源到:“既然你妹妹想出去,你就帶他們出去一趟。讓你媳婦也跟着去散散心。”
章源應了,轉頭給了章繡錦一個意義不明的眼神。
就算是定下了要出去,也沒有那麽方便。章繡妍又等了幾日,才等到章源說安排好了,明日出城玩一天。
她歡呼雀躍之後,當天晚上就窩在章繡錦的屋子裏睡下了,第二天早早地爬起來,将章繡錦吵了起來。
等見到大嫂的時候,章繡錦就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看得章王氏忍俊不禁。
坐着馬車出了門,章王氏就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對章繡錦笑道:“到地頭還要半個時辰,妹妹要不要先打個盹?”正在打瞌睡的章繡錦立刻點頭不止,過去在她身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了。
睡着之前,章繡錦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對章王氏道:“大嫂,這幾日二姐姐心情不佳,我怕她會做什麽傻事。”
章王氏一愣,随後了然,含笑道:“我會讓人守在二妹妹邊上的。”看到章繡錦立刻就睡了過去,章王氏輕輕地叫了自己身邊的人過來,将章繡錦這句話對章源說了。
章源立刻就叫了自己身邊的一個小厮過來,讓他悄悄地盯着章繡茹:“要是有什麽不妥當,就直接打暈了帶走。”
他對這個庶出妹妹,可當真沒有什麽好感。
章家今日去的是城外晴岚山,因雨過初晴後,此山岚煙萦繞,披霞戴霧而聞名。山上素心觀也算得上名聲在外,平日裏與官宦人家多有來往。
見章家人過來,觀主笑着過來打了招呼,言道說今日另有幾家客人過來,去了山頂上的亭子裏。章源點頭:“既然如此,我們就只在山腰罷了。還請觀主幫忙,休要讓人沖撞了女眷。”
觀主連稱不敢,說自己定然讓幾個女冠過去幫忙守着通道:“來的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也是守規矩的。”
章源點頭,領着一群人往山腰的林子裏去了。
章繡錦這個時侯才慢慢地醒了過來,看着這裏熟悉的風景,一時之間有些晃神。
不管過了多少年,這京城周圍的風景到都是一成不變的。
章繡妍難得出來,一時之間興奮得跑來跑去。章源則是帶了章王氏到邊上去聯絡感情了。于是呆坐在原地的,就只剩下章繡錦和章繡茹。
看着章繡茹神色郁郁的模樣,章繡錦也就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只是起身走了兩步,權當換了個地方散步。
在丫鬟們的簇擁下走了一圈回來,章繡錦見一個女冠急急地跑來,說那家到山頂的人家往山下來了:“還請幾位姑娘在此地稍坐片刻,等那些少爺們去了再行走動。”
只是不多時,就聽見幾個男聲,一邊聊天一邊走了過來。
章繡錦不由得皺眉:“不是已經打過招呼,不要往這邊走了?”守着章家的女冠神色也有些難看,正待上前詢問,就聽見章源的聲音傳了過來:“妹妹休要慌張,是我的幾個朋友。”
章繡錦的神色方才松快了一些。章繡茹這個時侯似乎也提起了一點精神,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過一會兒,就有幾人從樹叢中轉出來,與人正面相遇了。
章源也不多介紹,只是随口說這是自己的幾個妹妹,這邊是自己的幾個朋友,這樣算是打過了招呼。
那邊人群中的女眷也就含笑過來招呼着,其中還有兩三個是與章繡錦認識的。
一時之間,氣氛熱鬧異常。
只是章繡錦察覺似乎有一道目光始終盯在自己身上,轉頭去看,卻又不甚分明,她不由得皺了皺眉,轉過臉去。
等她移開了視線,少年公子們的人群中,才有人小心地擡起了頭,又盯了她一眼,然後才若無其事轉過臉去。
章源一不小心瞟到這一眼,不由得皺眉。
這個叫做沈君梓的書生,雖然詩書做得不錯,人也一直都算得上十分和氣,章源卻一直好感欠奉。如今見他這般不禮貌地盯着章家女眷看,不由得心中更多了幾分厭惡。
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他過去拍了拍沈君梓的肩,輕聲說了幾句話。
沈君梓臉色尴尬地應了,轉頭抹了一把額頭。最開始與章源相交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一遭好嗎。
他居然是那個章氏的哥哥!
那個以女子之身卻被稱為帝師最後還被皇帝磕了個頭的章氏!
這種鬥士,打死他都不敢碰好嗎!
☆、7、偶遇
章繡錦覺得,似乎總有人在背後看自己。
等到看過去,卻又發現不了那個人。
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她笑着拉過章繡妍說了幾句話,後者立刻跑到章繡茹身邊,撺掇着她換了一個位置:“我要向這位姐姐請教姐姐說的好吃的東西呢。”
章繡茹有些惱怒,也不疑有他。
章繡妍平日裏對吃食的愛好,整個章家都是知道的。
她一動,所有人都順勢換了個位置,章繡錦立刻就混在了女眷當中,感受不到那灼灼的視線了。
她對換位置之後坐到自己身邊來的劉家三姑娘笑了笑,含笑道:“好些日子不見你了。”
劉家三姑娘是個天生妩媚的,斜斜一眼瞟過來,都有一種別樣風情。
章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