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吳夠是一個非常擅長專注的人,許恣此前就已經意識到了這點,這回甚至能從書寫的聲音中直觀地聽到這種投入。如果許恣手頭有錄音設備,他會錄下這段作為AS/MR的音頻——盡管他沒有聽這個的習慣。
除了那只握筆的手,吳夠幾乎靜成了一作雕塑。許恣敲了兩秒,不動聲色地往回走了一段,再走過去時腳步聲刻意加重了不少。許恣走到門口,和吳夠四目相對。吳夠認清來人,繃起來了的情緒頓時散去:“是你啊。”
走向吳夠的途中,許恣就已經看到了吳夠膝蓋上的筆記本,然而到了吳夠面前,許恣卻恍若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筆記本,看着吳夠的眼睛問道:“前幾天每天熬夜,今天好不容易可以早點睡了,不睡覺在這幹嘛呢?”
吳夠手移開了些,把攤開的筆記本完完全全地展示在許恣面前:“在寫歌。”
“就是因為前幾天忙累了,所以才要适當地放松一下。”吳夠又說道:“這是解壓,不算熬夜。”
辯解和解釋有所不同,在許恣的認知中,吳夠是那種只會解釋而不會辯解的人。然而就在剛才,許恣不僅覺得吳夠在辯解,甚至從對方的語氣中品出了些并不明顯的理直氣壯。
對于性格和長相都乖乖巧巧,一看就是那種性格內向,在家聽父母話,在校聽老師話的好學生吳夠來說,這可太稀奇了。
“你要看看嗎?”吳夠把本子合上了,遞到許恣面前。
“可以嗎?”
“當然可以,”吳夠想了想補充道:“如果你現在沒那麽想睡覺的話。”
接連幾天的熬夜并沒有在表面上對吳夠産生什麽影響,至少那張臉依舊白淨。吳夠仰頭看着許恣的時候,眸中仿佛閃爍着點點星光。許恣看着,恍惚間有種吳夠雙手捧着的是他的一顆真心的錯覺。
許恣雙手接過吳夠的筆記本,在他身邊坐下。
許恣細細看了兩分鐘,把本子還給了吳夠。
“你在搞我。”許恣面無表情地宣布了結論。
沒有成型的歌詞,沒有寫好的曲譜,小團小團的數字散落得像是挂在夜幕裏的疏星,寫的人不說,沒人看得出那是一段段的簡譜。更不要說像點綴在奶油蛋糕上的草莓一樣可愛,但看得許恣一臉黑人問號的簡筆畫圖案,以及一個個意義不明的詞。
除了吳夠本人,許恣覺得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讀得懂這堆數字、漢字、拼音甚至塗鴉。
吳夠看着許恣無語中帶着些憋屈的樣子,忍着笑意,他清清嗓子,伸出右手食指點在一段簡譜上:“我哼給你聽嘛。”
腦中閃過的片段的旋律經由一支筆變成了只有吳夠自己能看得懂的痕跡,而現在,這些實質化了的靈感又經由吳夠之口,重新變成了旋律,傳遞到了許恣的心裏。
這段背景主要由鋼琴構成,那段裏要合入怎樣的鼓點,吳夠解釋得很細,說是在絮絮叨叨也不為過。許恣對樂理了解甚少,但聽得很認真。小段小段的、只有哼唱的旋律慢慢變得豐滿而鮮活,許恣仿佛看見一幅只有草稿被一筆筆勾線、上色,最後脫離了畫布這個載體,擁有了自己的生命。
“這個地方後期應該會處理一下,具體還沒想好,但我想試試把潮汐和鼓點結合起來試試。”
吳夠眼睛忽地亮了一下,抓着許恣的袖子,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粉:“這麽一說忽然有種大海的心跳的感覺,是不是!”
許恣離得近,看到吳夠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像是抖動的柔軟羽毛。
許恣沒見過別人創作歌曲的模樣,但他覺得一定不是所有人的創作都像吳夠的那樣給人帶來那樣的感覺,仿若晨昏交錯,嫩芽破土,全然不同,但卻同樣令人震撼。
吳夠手指撚着筆記本一角,無意識地向後翻了一頁,露出了後面的內容。
在見過各種意義不明、令人費解的線條後,這一頁的塗鴉倒是寫實又親切。許恣毫不費力地認出了和自己同款的AirPods,卻不知道為什麽,吳夠言語間忽然變得有些含糊。許恣注意到吳夠的反常,倒是有些好奇起來。
吳夠被許恣探究的眼神看得受不住了,“啪”的一聲,有些毛躁地合上了筆記本:“哪有P主自己給自己的歌做閱讀理解的,你覺得是有什麽意義就什麽意義吧。”
吳夠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理直氣壯,然而許恣一點也沒被他的裝腔作勢唬到,他神色不變地看了吳夠兩秒,毫無誠意地投降:“好吧。”
“我不問了,你別臉紅。”許恣說完,毫不意外地看着吳夠的臉一秒爆紅,忽然對“心智未開的中學生逗前桌女生”這種他不曾體驗也半點不理解的事情有了些許微妙的感同身受。
夜晚與白天是不同的。
白天喧嚣而熱鬧,日光灑落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連空氣中都彌散着淡淡的人間煙火味。夜晚安靜又神秘,平靜的表面下,那些在白天保持緘默的情緒冒出頭來,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嚣張地張牙舞爪。
許恣覺得如果不是這樣的深夜,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看到吳夠這樣的一面。又覺得吳夠應該是真的很喜歡創作,處在這樣的狀态中時整個人閃閃發光,透着鮮活明媚的朝氣,讓人忍不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雖說這樣形容一個男生或許不太适合,但許恣覺得怪可愛的。
後來許恣和吳夠還聊了很多。聊初評級,聊主題曲,聊至今沒去過的健身房,聊開飯三分鐘內必被掃蕩得連湯汁都不剩的菠蘿咕咾肉。聊到吳夠的筆記本和筆被冷落在一邊,聊到兩人聲音越來越低,不知道幾點睡着了,幾點又雙雙醒過來,做賊一樣蹑手蹑腳地溜回大通鋪睡覺。
熬夜的後果是起不來。
之前連着熬了幾宿的夜,又提前知道第二天上午沒有別的安排,許恣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在睡覺是在昏迷。季迎風所說的“拿選管組的喇叭在他床邊滴滴叭叭轉了三圈”他半點沒感覺,一覺醒來就是十一點半。
周遭空空蕩蕩,許恣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呆坐了半分鐘,聽到身後的方向傳來季迎風的聲音。
“你終于醒了啊。
許恣遲鈍地點點頭,視線平移,落在吳夠端着的餐盤上:“你們吃完早飯了嗎?”
“我們都已經吃完中飯了,”季迎風豎起三根手指:“我拿選管的喇叭繞着你叫了三遍,三遍,敢信,你理都不帶理我一下的。”
“剛剛夠神說要給你帶份飯我還說不用呢,我還說可能你睡醒就四五點直接吃晚飯了。”
“你這是一宿沒睡嗎?這麽吵也能睡得着。”
季迎風話多且密,機關槍一樣突突得許恣太陽穴一跳一跳。吳夠聽季迎風說“一宿沒睡”的時候心虛地看了眼許恣,對方也不知道是沒清醒過來還是真的鎮定,面不改色地等他噼裏啪啦說完,連個眼神都沒給季迎風,對吳夠說:“我去洗個臉。”
季迎風對許恣的性格有了些了解,受了冷落倒也沒見尴尬,望着也就幾步遠的洗漱間的方向啧啧感嘆:“不愧是恣總,瞧瞧人家這範兒。”他繃起了臉,學許恣的樣子低聲說道:“我去洗個臉。”
吳夠被季迎風做作的樣子惹笑了,洗漱間傳來許恣含糊的喊聲:“我聽到了啊!”
左右沒有別的安排,季迎風三人便找了個能坐的地方陪許恣吃飯。許恣問起他們上午都做了什麽,季迎風說什麽都沒做,只是到處轉悠了幾圈。
“不敢相信,我竟然和我的手機分開這麽多天了。前幾天忙主題曲的時候還好,今天一空下來,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索然無味,了無生趣。”季迎風捂胸口痛心疾首。
十分鐘後,覺得整個世界都灰暗了的季迎風抛棄了許恣和吳夠,樂呵呵地接受了他人的狼人殺邀請。
許恣放下筷子,指指天:“索然無味。”
又指指地:“了無生趣。”
許恣捧起了偌大的餐盤,面無表情地咧了咧嘴:“真香。”
吳夠差點笑得滾到地上。這一笑倒是讓他想起了正事,陪着許恣還完餐盤後,吳夠拉着許恣,看上去神神秘秘:“帶你去個地方。”
準确地說是不止一個地方。連上三樓,吳夠一共帶許恣去了四個地方。最後一處是一個極為刁鑽的拐角,吳夠四下望了望,在許恣耳邊壓低聲音:“上午和迎風四處亂逛的時候我就在觀察,這四個地方,還有浴室和廁所,這些地方是沒有攝像頭的。”
許恣愣住許久才回過神,四下環顧了眼,看向吳夠的眸光晦暗不明:“這是都是你一個人發現的?”
吳夠搖頭:“我不知道迎風有沒有注意這些,但我沒和他說。”
沒告訴季迎風,那為什麽會告訴我?許恣把這句話吞入腹中,就聽吳夠又說道:“如果什麽時候累了,想避開攝像頭歇一會,可以在這裏躲着坐一會,或者睡個覺都行。我也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但我手頭現在什麽也沒有,只能拿這個來謝謝你主題曲幫了我這麽多了。”
許恣一直覺得自己算是正常身高,相比之下,吳夠那樣的真是有些嬌小了。兩人這樣的身高差,許恣無論是把手搭在吳夠肩上還是去摸吳夠的頭都是一個非常順數且舒服的行為。因此許恣花了點時間才壓下這些念頭。
“以後還是不要太晚睡了。”
晚睡長不高的。許恣微微低頭看着吳夠,在心裏說道。
吳夠沒料到許恣的反應會這麽牛頭不對馬嘴,懵了一會,接住了許恣的話茬:“我平時還好,沒那麽晚。秋姐,啊,就是我經紀人姐姐,她不讓我太晚睡。”
“哦。”敢情看上去乖乖巧巧的,也是個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主。許恣有些意外吳夠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卻還是從善如流地說道:“那這段時間就我來監督你好了。”
對許恣來說,說出這種話已經夠奇怪了。然而更讓他震驚的,是他說完這句話後腦子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如果是這樣,他們第一次公演沒分到一族,他就管不到吳夠了。
直到晚上,許恣也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冒出這麽奇奇怪怪的念頭,然而另外有件事倒是得到了證實。
第一次公演分組結束,許恣和吳夠被分到了同一組,隊長則是許恣同公司,初評級舞臺的隊長,陸杳。
Q:那麽在最後,和自己的粉絲說一句祝福的話吧。
A:少熬夜,早點睡,熬夜會有黑眼圈的。
A:吳夠不算啊,他真沒有黑眼圈。
摘自選手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