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個地方再來一遍!”
“——結束!”
打板聲響,緊接着跟着一連串的“撲通”。偌大的舞臺上,橫七豎八躺了一片人。
初評級過後的三天,“未來巡禮”的學員們接受了主題曲的學習。第三天晚上進行唱跳的考核,敲定了各分鏡下學員的站位,第五天就是MV的錄制。
如果說初評級的舞臺所有人都是有備而來,那初評級之後就可以說是一切歸零。所有的人被放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而主題曲的考核就是他們面臨的第一段賽道。發令槍響開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開始浮出水面,并且越來越大——正如季迎風所說,“有的人是短跑,有的人是跨欄跑,還有人是蛙跳。”
教學第一天下午,餘述、陸杳等金字塔頂端的選手率先畢業。第一天結束前,第一梯隊至少熟練掌握了唱跳中的一樣,并大致掌握了另外一項,只需要再一天的打磨就能成型。第一梯隊往下,中腰部選手大多選擇先行攻克一項,進度相對來說則要慢點。而最麻煩的,則是吳夠、季迎風這樣的重度偏科選手。
第一天結束時,吳夠和季迎風都已經吃透了歌曲的演唱部分,開始毛估估摸索舞蹈的部分。可直到第三天考核,吳夠和季迎風都沒能完整地學下整支舞。
舞沒學會就算了,因為考核時被太多人盯着過度緊張,吳夠手忙假亂之下甚至影響到了唱歌,半首以後歌詞全靠現編,聽得觀衆席笑倒了一片,連班導盛芮都沒忍住,說他“沒丢producer的臉”。吳夠下臺的時候臉幾乎和衣服一個顏色,許恣起先也想笑,看吳夠恨不得埋地裏的樣子,最終還是良心未泯,拍拍吳夠的肩,又拍拍他的背。
“我手都是抖的。”吳夠緩過勁兒來了,小聲對許恣說。
許恣探了探吳夠的指尖,的确有一層薄薄的涼意。
考核發揮不理想最多也就影響MV裏的露臉次數,吳夠不擔心這個,但卻實打實地擔心後天的錄制。之前有人特意和選管組确認過,不管今天考核情況怎麽樣,後天的錄制時間都不會變。吳夠原地坐着又看了兩組考核,還是忍不住,不着痕跡地扯了下許恣的袖子。
許恣轉過來,眼中帶着并不明顯的疑問。
吳夠怕吵到打擾到旁邊的人,湊在許恣耳邊問他:“你覺得我這樣後天真的能錄嗎?”
“可以,”許恣絲毫沒有猶豫:“你之前練習的時候跳得比考核好多了,還有一整天的時間,來得及。”
“明天我幫你練。”許恣又說道。
吳夠愣了下,愈發小聲地問許恣:“真的嗎?”
“我練得差不多了,”許恣這樣說:“而且又不是幫你練的時候我就沒在鞏固了,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
許恣沒有自誇,也沒有賣弄。吳夠是和許恣一起練的,對許恣的進度再了解不過,何況剛剛盛芮還一臉嫌棄地肯定了許恣的節奏。但即使這樣,他也還是不能确定吳夠會是什麽反應。
吳夠不會藏心事,朦胧一團全糊在臉上,而許恣憑着自己對吳夠的了解,自認為能做個大概的翻譯。吳夠是怕給別人帶麻煩的性子,面對他人的幫助,第一反應總是顧忌大于開心。如果下一秒從對方那裏聽到類似于“我還是不要耽誤你的時間了”的話,許恣一點也不會感到意外。
許恣這麽想着,下一秒就看到了吳夠臉上因為柔軟的笑而顯露出來的一對小酒窩,也聽到他和自己說了句謝謝。聲音綿軟而輕,卻無搖擺不定。許恣有些怔然,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吳夠應得過于乖巧,以至于讓許恣下意識地認為有自己的幫忙,對方便能高枕無憂。然而在淩晨夜起上廁所回來時,許恣才發現自己的上鋪空空如也。
二樓有幾個練習室,但主要還是在三樓。許恣一個一個房間摸過去,在三樓上樓第二間房間裏才終于找到了吳夠。
利用夜間休息時間加班加點練習的人不少,其中三兩結隊的占大頭。吳夠自覺進度不行,之前便婉拒了幾個人一起練習的邀請。他不願意耽誤別人的進度,然而自己一個人又還是欠缺些,一個動作重複了十多遍依然拿捏不準。就這樣自己和自己較了半天勁,連許恣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你這裏的步伐是錯的,跳了十幾遍都沒發現嗎?”
吳夠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險些左腳踩右腳。回頭是看見許恣,驚吓的表情收斂了些:“這一段我記不太清了,”說完,拍了拍胸口,又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許恣沒回答吳夠的問題,直接和吳夠站在了并排,看着鏡子裏的人。
許恣指出了吳夠動作裏不對的地方,人工把每一拍都拖成了0.5倍速演示了一遍,又帶着吳夠重複了一遍。他的講解一針見血,吳夠理解得很快,又做了幾遍,基本沒再出錯。
“這一段沒什麽問題了,”許恣點了點頭,确認過地上那瓶水是吳夠的便直接上手,噸噸噸灌下半瓶,從喉嚨口嘆出一口滿足的氣:“再練半小時就去睡覺。”
許恣說的再練半小時,可進入狀态後自己忘了時間,再看表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半小時。許恣沒提幾點,只說該去睡覺了,便摁着吳夠回了通鋪。
吳夠怕麻煩別人,讓他知道“耽誤”了自己那麽長時間一定會過意不去。睡前許恣這麽想着,覺得自己實在是過于善解人意。
之後的一整天,許恣說到做到,從吃好早飯開始,撇去加起來不到半小時的午晚飯,一口氣練到MV錄制當天,不僅幫吳夠記熟了動作,甚至摳了細節。吳夠一個疑似小腦部分功能受損的殘障人士硬生生進化成聽到音樂就能下意識地跳出相應部分的主題曲工具人,第一次不看鏡子不看許恣,只靠自己唱跳完整支舞時,直接抱着許恣蹦跶了兩下。
直到最後MV錄制結束,許恣都沒和吳夠說,他抱着自己跳的時候,B班其他人看着他們的目光中明晃晃地寫着“呆滞”“震驚”和“匪夷所思”。
吳夠面子薄,讓他反應過來自己在那麽多人面前失了智一定會羞得整張臉通紅。吃早飯的時候許恣那麽想着,覺得自己實在是過于善解人意。
錄制MV耗費的時間比吳夠他們想象的還要長,整個上午耗在了外面,中飯在車上趕路時早早解決了,又在室內錄制上耗去了整個下午。許恣作為考核時被導師選中的優秀學員,在室內舞臺的錄制部分拿到了中心11人的資格。中心11人鏡頭多,也比其他成員多錄制了許多遍。饒是年輕人精力旺盛,熬了一整夜,飯有沒好好吃,到最後也都有些體力告竭。宣布收工的那瞬間,主舞臺和分舞臺都躺倒了一片。
許恣雙手在膝蓋上撐了會,緩緩坐了下去。再擡頭,吳夠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許恣伸手握住了,不那麽走心地用了點力。吳夠領會到了許恣的意思,順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一旁。
“衣服得洗了。”
吳夠“嗯”了一聲:“估計洗衣機又要排半天的隊。”
許恣想了想前兩天的盛況,頓時覺得頭有點痛:“浴室也是,肯定要等。”
“那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随便吧,哪個人少就哪個。”
吳夠安靜了會,叫了聲許恣的名字。
“謝謝。”
和上次的道謝相比,這次的意味又有些不同。它不再倉皇無措,而是暗含着信任和不知道是不是許恣錯覺的依賴。不管是不是錯覺,至少許恣在精神上的某個方面得到了隐秘的滿足。所以他這次沒再說什麽,接了吳夠的這句道謝。
五天的時間,進度快的幫進度慢的,進度慢的通宵練習。對于大部分學員來說,這種強度的練習都是頭一遭,沒有同伴的相互鼓勁,僅靠自己一個人甚至都無法堅持下來。因此,錄制結束的這個晚上,不到十一點,住宿區已經是一片昏暗,鼾聲和呼吸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有累狠了,連呼吸聲都重如打鼾的人,自然也有被諸多聲響折磨的人。許恣正是被一道不知哪裏傳來的匪夷所思的豬叫聲驚醒的,醒來以後才發現自己上鋪又是空無一人。
身處雷聲不斷的環境中,醒來再睡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許恣平躺了一分鐘,按住睛明穴,果斷地翻身下床。
在練習室找到吳夠的瞬間,許恣忽然有種主題曲還沒學完,他們還在熬夜練習的錯覺。然而只是很短暫的一會,這個念頭就被他否定了。
吳夠還是坐在角落裏,只是這次膝蓋上搭着一個筆記本,筆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短而急促,在空檔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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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我記得我初二的時候,學新的廣播體操,學了整整半個學期,後來還是要跟領操員才能全套做下來。
A:真的不擅長這些,也沒想過自己能在5天裏學會一支舞。不只是我,我們當中很多人其實都沒跳過舞,但最後大家都完成了。
Q:感覺怎麽樣?
A:就還挺驕傲的吧。雖然對有些人來說可能是一件比較容易的事,但對我來說,這的确是一個從沒做到過的事情。別說做了,連想都不敢想。
A:還有就是,非常非常感謝我的下鋪許恣。
Q:他幫你摳了一天的動作是嗎。
A:不只是這個。我那時候其實挺擔心的,但是他和我說,沒問題,可以的。
A:很神奇的是,他這麽說,我就真的,一下子什麽都不怕了。
——摘自選手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