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天的早上,五點多,太陽還沒出來,高準推開賓館的門,沿着這條不長的尋歡路,慢慢地走。頭上飄起雨,點點滴滴,細得像露水,他怕沾濕衣服料子,站到一家下了卷簾門的夜店屋檐下,百無聊賴地等雨停。
手機響,他看一眼,是Justin,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次了,他按掉它,調出通話記錄,滿滿一頁的未接來電,順着往下翻,就是他打給方熾的,和Justin打來的一樣多,那麽長一串,同樣一種卑微、差不多少的可憐。
幾乎已經是個習慣了,他輕輕點中方熾的號碼,從第一聲鈴響,心就咚咚跳,越是期待就越惶恐,他甚至怕方熾真的接起來。響到第三聲,他受不了了,幹脆挂斷電話,剛挂斷,手機又響,他吓得一哆嗦,看是Justin,不耐煩地接起來。
“老師!”聽得出來,Justin帶着一種受了垂青似的狂喜:“你在哪兒呢,我朋友從智利帶回來兩箱好酒,我現在在你家附……”
高準毫不憐憫地打斷他:“我不是跟你說了麽,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那邊沉默了一陣,癡癡地說:“老師,我真的想你……”
高準只回了他一句,就把電話挂斷了,他說:“別想了,我們就那一次。”
手機關機,他窒息般地深呼吸,遠處灰蒙蒙的路面上走過來一個人,那麽空一條路,顯得身影孤零零的,應該也是晚歸的獵豔者。天氣已經很冷了,他只穿着短袖衣,一條舊牛仔褲,球鞋髒兮兮的,沒戴帽子,雨滴在毛寸的短發上凝了一層水珠。
太普通的男人,高準一瞥就要把眼睛移開,就是這電光石火的瞬間,他認出那個人了,從他曲頸的樣子,從那手臂的形狀——就是那雙手,緊緊箍着他,撕扯他的衣服,蹂躏他的身體,粗暴地毆打他……高準驚恐地貼住卷簾門,慌亂地別過頭。
那人走到跟前,看獵物似地,也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天黑,他走過去,高準顫抖着捂住嘴巴,走了兩步,那人又折回來,隔着薄薄的一層雨簾,盯着他看。
“我操!”他突然喊了一嗓子,臉上的表情可以用“驚喜”二字形容:“這他媽不是老相好嘛!”說着,他調轉方向,沖着高準來了。
高準吓白了臉,也不知道跑,上次那混蛋戴着帽子,這回看清臉了,圓臉盤高鼻梁,一對笑眼兒,單論長相,很有些可愛的少年氣:“後來我又去那個停車場堵過你,”他一縮頭鑽進屋檐,和高準站了個對面,重逢恨晚的樣子:“沒堵着!”
“你……認錯人了。”高準扭身想走,那家夥一腳踹在卷簾門上,“咣當”一響,被門帶着,高準全身都在搖晃。
“錯了?”那人沒有一點施暴者該有的慚愧,反而引以為傲似地說:“不可能,”他兩手插進屁股兜,很流氓地拱起腰背,湊近了,嗅着高準耳後的味道:“你這麽高級的貨,嘗過一次,一輩子也忘不了。”
牙齒控制不住磕在一起,手指攥得快失血了仍然沒有知覺,這才是真正的恐懼,高準從沒想過這輩子還會見到他,天上變了風向,雨絲斜斜打着眼睛,他拼命想着方熾,幻想着他會來救他。
“怎麽,開始出來玩了?”那人把厚重的身體往他身上壓,變态似的,用鼻尖在他臉上頸上亂蹭,高準沒命地躲,邊躲邊在他身體底下使勁扭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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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倆玩玩?”那人的聲音變了,變得粗啞,似乎亟不可待,手從褲兜裏拿出來,冰涼的,鑽進大衣去解他的皮帶。
“不、不要!”眼淚要湧出來,高準強撐着,他不想在這個人面前哭得七零八碎,他記得方熾說過,要拖延時間,然後找機會逃脫:“不要在這裏……”
顯然,那小子吃他的軟,色情地,用下身狠狠撞了他兩下,撞得卷簾門吱吱嘎嘎:“那上我家?”
高準不肯動:“你不怕……我報警?”
像是聽了什麽好玩的笑話,那小子哈哈大笑:“你跟警察說什麽,說你一個大男人讓我操了?筆錄、拍照、壓指紋,然後讓穿白大褂的老頭子摁在鐵床上做肛檢?”
高準很難堪,兩頰上有一抹羞憤的紅痕,但沒說話,那人拽他:“走啊,等着我軟啊。”
雨還在下,高準被拖着走出小街,街外是大路,路口有幾輛等客的出租車,他知道不能上去,突然使了把力,搡開那個人撒腿就跑,但那人的反應太快,往前搶一步,胳膊一伸就把他捉住了。
“跑什麽,”他像個老情人,摟着他膩膩地說:“跟我玩情趣啊?”
高準緊張得都快落淚了,顫顫地,被推進出租車,司機很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常年在這種地方等活兒,連最起碼的好奇心都消磨殆盡了。
上了車,那人像長到了高準身上,緊緊攬着,逗小姑娘似地摸他的臉,高準求助地盯着倒後鏡,司機看見了,但沒理會。
那小子的家不遠,起步價就到了,付了錢,他把高準從車上往下拖,邊拖,還很客氣地對司機說:“師傅不好意思哈,這跟我鬧別扭呢!”
司機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管他們這趟閑事,高準絕望地掙紮,衣服都掙亂了,那小子從背後抓着他兩只手,幾乎是抱着他往前走。這是個老式小區,壞牆皮破樓梯,中間高準試圖跑過兩次,都被揪回來。
三樓,那小子掏鑰匙開門,鎖軸轉動,露出一條門縫,這是最後的機會,高準像虎口的羔羊,哀聲連連:“讓我走吧,求求你……”
“跟誰睡不是睡,”那人把他推進屋,砰地關上門:“跟那麽多人玩過了,到我這兒裝什麽純情。”說着,還在門口,他就把高準親住了。
口水淋漓的一個吻,高準瞪着他,剛想咬,被他翻過去壓在牆上,他想反抗,又被拽掉了褲子,他聽見吐口水的聲音,然後屁股就被扒開了。他拼命拉拽那家夥的手腕:“套子……”他小聲說:“戴上套子……”
那人開始在身上找,翻來翻去找不着,高準從西服兜裏掏出一只,顫巍巍往後遞,那人接過來用嘴撕開,很惡劣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寶貝兒,直接來你行不行?”
他只是問問,沒想聽答案,高準趴伏在污跡斑斑的白牆上,垂着眼睫:“我說我疼,會流血,你會停下麽?”他只是喃喃自語,淚水流出來,浸濕了牆皮,他是麻木地準備承受的,結果進來的并不是男人的下體,而是一條靈活的舌頭。
高準驚叫了一聲,整個身體向牆上貼過去,那條舌頭追着他不放,打着卷往深處旋轉,這種舔法荒唐粗暴,但驚人地刺激,高準哭叫起來,兩手往後使勁推那人的腦袋,舌頭順着私處一路往上舔,尾椎、腰眼、脊背,晨光中能看到一串清晰的水痕:“來,我摸摸,嗨起來沒有,”那人把手往前掏,抓住高準勃起的下身,輕輕揉了揉:“老公上啦?”
“什麽老……”高準受不了他這麽說,那麽多男人,沒一個這麽和他說過,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沖到了頭頂,他羞恥得說不全話,這時背後猛地一緊,那人進來了。
進來了就開始沖刺,每一下都像最後一下那麽準确充沛,高準覺得自己要被從當中撕開了,手指無妄地在牆上亂抓,目眩神迷的,好像就要高潮,背後卻停下來,搓了搓他肩背的皮肉,拔了出去。
高準趁這機會喘了兩口氣,他想回頭看,卻發現手腳動不了,像被麻痹了神經的實驗動物,瑟瑟等着那把無情的柳葉刀。那人很快回來,重新趴在他身上,捏着他左邊的乳頭:“心髒沒毛病吧?”
“啊?”高準愣愣回了一聲,幾乎同時,屁股被抱住,那人第二次進入,本來是沒什麽的,可快進到根的時候,高準一下子叫出來,是理智控制不了聲帶的那種叫,尖尖的,刺人的耳膜:“什、什麽東西!”他瘋狂地搖擺屁股,想從那種百爪撓心的快感中脫身。
是一種什麽感覺呢?那人的東西上好像長了毛,密密的硬硬的,整整一圈,一進一出地刮搔他的肛門,高準爽得稀裏嘩啦,四肢被抽了骨頭一樣酥軟,哼哼着要往地上癱,這麽搞了十來下,眼淚鼻涕已經糊了一臉,他大叫着射出來,全射在水泥地上,很大一灘。
那人沒停,高準被頂得一聳一聳的,震驚地瞪着地上那灘精液,他不敢相信,幾個小時前他剛射過兩次,現在居然被弄出來這麽多,還這麽快。那家夥被他痙攣般地狠夾,也差不多了,使勁往上提他的屁股,頂住了死命弄,雖然射了,高準還是沒命地叫,那沉湎的樣子不堪入目,像是變作了禽獸。
對方是什麽時候射的、怎麽射的,他全不知道,等到終于被解放了腸道,他聽那人餍足地在耳邊說:“秘魯的奇跡羊眼圈,寶貝兒嗨翻了吧!”
高準咬着牙,拼命忍受身體裏那種戰栗般的餘韻,那家夥單手托着他的腰,把他往洗手間領。很小很昏暗的一間,角落裏是一臺老式洗衣機,機器蓋上堆着內褲襪子,很有生活味,淡淡的,能聞到一股柑橘香。
水壓很大,花灑打開的一剎那劇烈震動了一下,熱水打在身上甚至有點疼,高準迷迷糊糊被擦洗身體,那小子很仔細,不帶着絲毫情色,像給家人擦洗那樣仔細:“不疼吧,也沒出血,”他讨好地說,慢慢地揉高準的腰肌:“給我打多少分?”
高準不理他,茫然地瞪着橘黃色的蒸汽,那小子撥他的面頰,撥過來親密地摩挲,濕漉漉的眼睛戀戀不舍地看着,一副有話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樣子。他們差不多一般高,只是體格差別大,高準被他捧着臉,那麽近地愛撫,他以為他要親上來,或者再來一次,結果沒有,那小子胡亂擦了擦身體,出去了。
門關上,高準慢慢蹲下去,水那麽熱,他卻有些發抖,外面隐約傳來音樂聲,他眼睛一動,在洗手臺下的地上看見一塊小玻璃板,板上粘着一只燒殘的蠟,和一把凝着蠟油的水果刀。他撿起刀,站起來看着起霧的鏡子,鏡子裏的自己面目模糊,刀在手裏沉甸甸的,他抹一把臉,拉開門。
門口對着床,那小子躺在床上,一絲不挂的,天亮了,粉紅色的晨光籠罩着他鮮活的肉體,床角有一摞衣服,是高準的,窗臺上放着一只小音箱,廣東話靜靜在唱:“窗邊雨水,拼命地侵擾安睡,又再撇濕亂發堆,
無須惶恐,你在受驚中淌淚,別怕,愛本是無罪。
請關上窗,寄望夢想于今後,讓我再握着你手,
無須逃走,世俗目光雖荒謬,為你,我甘願承受。”
刀搭在洗手臺邊,只要跨一步,高準就解脫了,那個噩夢般的午夜、他的病、漫無目的的性愛,還有方熾,罪魁禍首就在那兒,跟他隔着一段刀刃的距離。不知道是晨光的錯,還是這首歌的錯,高準看着他,卻好像看到了自己,那麽孤獨,那麽無助,在他迎着朝霞的嘴角邊,高準似乎看到了淚花。
“願某地方,不需将愛傷害,抹殺內心的色彩,
願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将禁色盡染在夢魂內……”
那小子專注地聽,突然發現高準在看,他扭捏地別過頭,光着屁股跳下床:“吃完再走吧,正好昨晚包了馄饨。”
“若這地方,必須将愛傷害,抹殺內心的色彩,
讓我就此消失這晚風雨內,可再生在某夢幻年代。”
握刀的手松開了,不過是一念之差,高準走出洗手間,床上,他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廚房裏傳來水和火的聲音,他環顧這間小屋,忽然發現很像小時候的家,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沒有藝術,沒有豪車,沒有VIP金卡。
“過來!”廚房裏喊:“給我洗倆碗!”
高準往他那邊看,沒動彈,那人又喊:“快點,不過來揍你了啊!”
高準沒覺得怕,只覺得可笑,走過去,光腳踩在水泥地上,冰涼。
馄饨在鐵鍋裏翻滾,有種質樸的香,那小子拿着笊籬,給他指指碗櫃。洗碗這種事,多少年沒幹了,高準端出兩只碗,打開龍頭,在水底下嘩嘩地涮。
那小子看見了,扔下笊籬:“洗碗不會嗎,”他橫他一眼,從背後伸出兩只手,一左一右像是要把人抱住,高準緊繃起來,那小子感覺到了:“怎麽,不習慣?”他收攏雙臂,摟得實實在在,蹭着高準的脖子說:“還是很喜歡?”
皮肉貼着皮肉,一對漂亮的裸體、清晨的廚房、淡藍色的火苗、骨鲠在喉的恨……水流快得發白,四只手在水裏躲閃糾纏,碗滑得幾乎拿不住。
“剛才,”高準終于開口:“有一瞬間,我想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