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從鼻子裏滴下來,滴在西裝外套上,方熾往後仰着頭,高準坐在他旁邊,不到十厘米的距離,渾身發抖,方熾抓着他的手問司機:“師傅,車窗開一點可以吧?”
“開什麽玩笑,冷氣都跑掉了呀。”出租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微禿,從倒後鏡裏警惕地盯着他,怕他把血弄到車座套上。
高準朝他歪着身體,想靠過來又不敢的樣子,方熾幹脆按下車窗:“車錢給你翻倍。”
司機不高興,但沒阻止,只刻薄地嘀咕:“哦喲什麽人都有,腦子壞掉了。”
車是高準叫的,他想早點到家,早點給方熾上藥,甚至忘了自己對車的恐懼,狹小的空間,密閉的車窗,他沒法不想起那個午夜,想起身上的男人,想起屁股裏的疼痛……有力的臂膀把他摟住,他一激靈擡起頭,是方熾,緊繃的神經便放松了:“別……會看到……”
聲音小得只有他倆聽得見,他指的是司機,方熾握着他的腰,把他往懷裏帶:“管他幹什麽,和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側過身,用胸懷把高準整個包住,手放在他背上慢慢地捋:“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高準被他擠在胸口,那勒緊的力量讓他放松,只要想想這個懷抱是方熾的,他就可以像嬰兒一樣安靜:“別松開我,”他嗫嚅:“把我弄碎了也別松開。”
方熾的下巴貼着他的太陽穴,有一下沒一下地蹭:“不松開,你知道我不會松開你。”
這時的街還很熱鬧,路兩旁的霓虹燈色彩斑斓,那些豔光照進車窗,打在他倆身上,随着車租車在車流中緩慢前行,旖旎着千變萬化,司機像看西洋景似地偷瞄倒後鏡,兩個大男人,西裝革履的,膩歪歪抱在一起,咬着耳朵說悄悄話,他在心裏輕蔑地“呸”一聲,管他們叫“屁精”。
開到高準家園區門口,方熾朝物業打個招呼,車就進去了,他們都認識他,每天晚上送高準回來時,他們還會熱情地客套一句:“方醫生回來啦。”
結了車錢,高準扶着方熾上樓,方熾并沒什麽大傷,卻很享受這樣的伺候,就像救了美的英雄享受美人的仰慕一樣。下電梯,找鑰匙,開門,高準簡直是小心翼翼把方熾安置在沙發上,鞋都沒顧上換就去找藥箱,說是藥箱,其實只備着些醫用酒精和創可貼。
阿爾欽博托的巨畫下,黑色的真皮沙發上,高準支着一條腿,向前捧着方熾的臉,用小鑷子夾着酒精棉,輕輕往傷口上揉,身體傾得近,鼻息都是溫熱的。
眼前是一顆脆弱的喉結,還有一片單薄的胸膛,領子敞着,在射燈的黃光中投下三角形的陰影,方熾咽口唾沫,兩手搭上高準瘦削的胯骨,感到手掌下的肉體一陣哆嗦,他做賊心虛地說:“小心,”緊接着眉骨上就一疼,涼飕飕的:“你們畫畫的手可真重。”
本是個玩笑,高準卻道歉:“對不起……”
手在胯骨的盡頭處使力,然後爬山腰線,方熾想停下來,但因為氣氛還是什麽,他停不住,高準的肋骨小而突出,随着他的撫摸扭曲,他拇指在上頭稍稍一刮,高準就朝他一寸寸癱軟,直到柔軟的肚腹坍塌般貼過來,被他用手臂圈住。
屋子靜得發慌,能聽到高準紊亂的呼吸和遠處不時掠過的引擎聲,高準無骨地抱住他的脖子,襯衫下光潔的皮膚離他的嘴唇只有一線,方熾知道自己在玩火,這把火悶着有一段時間了,他該讓它就這麽着起來?正情迷得恍惚,高準顫顫地說:“別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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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留下來幹什麽?方熾幾乎在轉瞬間清醒,松開箍得發僵的手臂,挪了挪,要從沙發上起身,高準不放他,牢牢摟着:“太晚了,沒有車了。”
“沒事,我打車。”方熾站起來。
“我怕,我真的怕,”高準絕望地拽着他一條胳膊:“晚上我通宵開着燈,我不敢閉眼,我像精神病一樣在床角縮着,那些記憶糾纏我的時候,我只想着你!”
他流淚了,那麽可憐,那麽無助,方熾突然舍不得了,就着高準拉他的力道,把人又抱到懷裏:“到家我給你打電話,我在電話裏陪着你,我們一直聊到明……”
“不,我不要!”高準撒嬌似地搖頭:“留下來,求求你……”
方熾像那天在診室一樣,偏頭吻了一下高準的額角,那裏滑膩冰涼,要靠另一個人的體溫才能烘熱:“不行,”他推開他:“我得回去。”
高準把他纏住:“別走,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方熾別過臉,看着門口,高準孤注一擲拉扯他,那樣子沒有一點尊嚴:“我保證聽你的話,求求你……”
“松開我,”方熾的聲音陡地嚴厲,一剎那,他又變成那個掌控人心的大醫生了,高準抽噎着做垂死掙紮:“不,我不松……”
“今天一晚,還是以後的每一天,你選。”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方熾已經被逼到底線,對一個心理醫生來說,使用了威脅,就意味着他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高準的手果然松勁了,方熾輕輕一抽,就從那雙手裏抽離,似乎有短暫的猶豫,他最終疾步朝門口走去。
第二天傍晚,方熾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這天晚霞出得特別早,城市上空被紫紅色的煙氣籠罩,他看一眼表,五點半整,篤篤篤,背後有人敲門,他知道,即使被拒絕被傷害,高準還是離不開他。
打開門,一身精致的西裝,一頭妥帖的黑發,高準筆挺地站在門外,他眼睛腫了,像個傷心的女孩兒:“你知道我一定會來是吧,”他突兀地開場:“所以你等着我,你知道我在你手心裏跑不出去……”他咬着呀,一副恨恨的樣子:“玩弄我,那麽有意思嗎?”
沒有比這更直接的質問了,方熾卻不害怕,他無需向他解釋,或是道歉,只是慢慢欺近他,李秘書下班了,所以在門口就把他抱住,用柔情的手指觸碰他紅腫的眼睑:“哭了?”
高準像怕生的小狗,嘗試躲他的手指,但再野的小狗也會臣服在主人的撫摸下,他也只是顫抖地承受了,方熾問得溫柔:“想着我哭的?”
高準倔強着,不說話,方熾又問:“讨厭我了?”
高準的嘴唇開始打顫,委屈地瞪着他,方熾捧着他的面頰:“還是不說話?你好狠的心哪……”
高準終于挺不住了,一頭紮進他懷裏,帶着哭音:“別作弄我了好不好,別把我拉近了又推開,我受不了……”
方熾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淚,哄着他:“我怎麽會推開你呢,只是有時候……我害怕得不知道怎麽辦。”
“你說謊,”高準抓着他的手掌,把它貼在嘴邊:“你才不會迷惘,不會害怕……”越想他越覺得恨,在方熾小魚際上狠狠咬了一口,方熾沒防備,疼得叫出來,驚詫地看着他。
高準沒有怯懦的意思,正相反,他瞪着兩只大眼睛,柔腸百轉中帶着辛辣的挑釁,那神情生動好看,有刮骨刀般的豔麗,讓方熾生出一股沖動,想揪開他的領子,扳住他的脖子,生猛地蹂躏上去。
他的沖動高準感覺到了,那是某種化學信號,讓他乖乖等着,甚至微翹起嘴巴,一副發情的樣子。同樣的,他蓬勃的情欲方熾也捕捉到了,這是個節點,他要麽懸崖勒馬,要麽泥足深陷:“我們開始治療吧,”他忽然說:“外套脫掉,到椅子上躺好。”
有那麽幾秒鐘,高準沒明白他說的什麽,直到方熾放開他走向治療椅,他才知道他又退縮了:“我在勾引你……是嗎?”
“別胡說,”方熾一笑置之:“你只是情緒不穩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不,”高準否認得堅決:“我就是勾引你。”
“你是異性戀,我也是異性戀,沒什麽勾引不勾引的,”方熾布置好治療區,拍拍大紅的躺椅:“來,過來。”
高準面無表情,脫下外套甩在桌上,“嗖”地扯下領帶,松手扔在地下:“如你所願。”
高準在方熾面前躺上去,有些獻祭的意味,脖子稍彎向一側,像極了古典油畫裏殉道的聖者:“腹式呼吸是嗎。”他利落地解開襯衫扣子,手伸下去脫皮帶,被方熾一把摁住:“不,今天我們做眼動脫敏練習,”他的手久久握着,沒有放開的跡象:“你放松,把自己完全交給我,”那雙手很熱,帶着汗:“被強暴的時候,讓你最恐懼的是什麽?”
突然聽到“強暴”兩個字,高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怨恨地看着方熾,懷疑他是故意的:“因為這個是嗎,我不幹淨了,配不上你?”
方熾嘆一口氣:“高先生,我們是在治療……”
“治療你握着我的手?”高準咄咄逼人:“你像個情人一樣握着我的手……”他眼圈紅了,淚水在眼眶裏聚積:“還有你之前做的那些……現在我離不開你,每時每刻都想着你,你很有成就感是嗎!”
方熾選擇逃避:“我需要你回憶一個畫面,在創傷經歷中有代表性的畫面……”
“男人也有貞操?”高準毫不留情打斷他:“如果我沒被強暴,我好好的,你是不是就願意了!”
“你沒被強暴,我們根本不會見面,”方熾理性而邏輯,冷漠地看着他:“沒被強暴,你甚至不會看我一眼,你就是只孔雀,驕傲地活在你的雲端。”
高準愣住,可以說啞口無言。方熾顯然做了過度的自我暴露,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他的情緒管理是失敗的:“好了,我們繼續,”松開高準的手,他把汗水在紙巾上揩淨:“回想一下你的創傷經歷,那麽多讓你覺得恐懼的畫面,找一幅你最想擺脫的。”
高準的心亂了,方熾是第一次說他的感受,雖然克制,但那話裏有癡纏的意思,幾乎讓高準可以肯定,他對自己也是有情的:“都……都很恐怖,它們像慢鏡頭回放一樣,每一幀我都想擺脫。”
“那最可怕的呢?”方熾有意問得漠然,醋意卻欲蓋彌彰:“比如他獸性地壓住你的時候?粗暴地打你、脫你褲子的時候?”經過短暫的停頓,他說:“或者進入你的時候,也可能是你不安地獲得高潮的時候。”
高準覺得每一句話都是扇在臉上的耳光,驚恐、憤怒、恥辱:“大概是……他插進來的時候。”
“插進來”,方熾被他的用詞刺傷了:“好,我需要你回想那個畫面,”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在高準眼前三四十厘米的地方左右擺動:“想着那個畫面,眼睛跟着我的手指,盡你最大的能力,撐不住了就告訴我。”
他手指筆直修長,指甲修得整齊,指腹微紅,盯着這些指尖看的時候,高準忽然有種變态的聯想,他責備自己的放蕩,羞恥感使得嘴唇充血,豔豔地紅。
“注意力集中,”方熾規律地擺動手指,先是從左往右,然後由上往下,最後慢慢劃圈:“想象創傷畫面。”
高準強迫自己去想,放倒的車座,蒸騰的汗味,男人的重量,屁股被朝兩邊扒開,火燙的陰莖刺進來……他應該是恐懼的,但眼前晃着方熾的手指,他不知所措地興奮了,四肢抖動着,面孔潮紅,用一種貪戀的神态追着那些閃光的指尖。
方熾注意到他的變化,心髒控制不住地狂跳,高準煥發出的東西令他着迷,說不上是誘惑,卻足以催情。他快速操縱着他的視線,好讓自己可以放肆窺視他的嘴唇,他想就這麽湊上去,這種欲望太強烈了,強烈得後脊梁一陣陣發冷,更可怕的是,仿佛被自己的手指催了眠,他居然沒有停下來的想法。
他越靠越近,鼻梁的投影已經打在高準側臉上,他親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和他唇角想貼,如果人的靈魂真有善惡兩端,他想那個一定是惡的自己,亟不可待地擺脫了累贅的肉身,先去品嘗禁忌的滋味了。
方熾,他忍不住對自己說,你是真的跌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