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頑童的方案定下來後,忙碌才真正開始。
此時距離正式比稿只剩十天時間,全組上下的工作重心全都轉移到這件事上。
中午,郝玉琛接了個電話,是“讀寫障礙天使之家”的主理,也就是郝玉琛的那位大學同學,陳濤打來的。
他得知寰宇凱利精心準備了半年的公益宣傳片,終于投放之後,第一時間去了地鐵一號線。專門拍了片段給郝玉琛發過來。
一是表達喜悅;二是想請郝玉琛一起吃個飯,表達感謝。
郝玉琛聽到飯局腦袋嗡嗡作響,笑着回:“咱們間用得着這麽客氣?吃飯的事情再說吧,不差這一頓。”
陳濤知道郝玉琛忙,也不再強求,笑着答應:“那咱們可說好了,有時間一定好好坐坐。”
“嗯。”
“哎對了,”陳濤攔住了準備挂電話的郝玉琛,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韓飛承回來了你知道嗎?”
郝玉琛臉上的微笑瞬間凝固,而後一點點地消退下去,“怎麽突然提他?”
“就……我記得上大學那會兒你倆關系挺好的啊,還以為他回來了你挺高興。”陳濤有點琢磨不清郝玉琛的态度,畢竟時間過去得太久,郝玉琛和韓飛承之間的一些事情在他的記憶中也已經有些模糊了。
“哦,我知道。”郝玉琛覺得這事也沒什麽可隐瞞的,他與韓飛承共同的熟人太多,很多問題根本無法回避。
“我說呢,你們以前那麽好,他回來了你不可能不知道。那改天咱們一起出來聚聚吧。咱們公益社的老社員也好久沒見過了。”
“呃……嗯,好。”郝玉琛挂了電話,渾身不舒坦。他想大概是前一晚喝得太多,此刻還沒有完全緩過勁兒來。
郝玉琛起身去窗戶邊,陽光斜斜地打在窗前的招財樹上,卻照不進他的心裏。
郝玉琛回辦公桌取了手機拉開辦公室的門,“小唐,我出去一下,有事打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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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習慣了郝玉琛時不時外出,沒人當回事兒,都在專心地做手上的工作,只有窦坤迅速轉過頭,跟小狗似的可憐巴巴望着他。
郝玉琛看得出他想跟着出去放風,可他偏偏就是不帶他。
郝玉琛從公司大樓出來,步行穿過商業街,再下地下通道去地鐵一號線。
他想親眼看看自己的作品出現在廣告實景裏的樣子。
此刻并非上下班高峰期,地鐵入口處的人流量并不是很多。
郝玉琛買了張票刷卡進站,電梯口上方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他們的廣告。
畫面裏,小女孩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手裏握着被母親折斷了的鉛筆,耳邊是媽媽的責罵,而她對着一堆字符一連無錯。
郝玉琛坐在站臺前的長椅上歪着頭看。廣告的每一幀他都看過無數遍,幾乎已經刻在記憶中,可因為看它的場景不同,心裏的感受又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廣告片每隔幾分鐘就會重播一次,郝玉琛像在享受一個人的電影,每當車到站,上下一波乘客後,屏幕上出現廣告片,他就會不由自主集中精力再看一遍。
突然,郝玉琛覺得長椅一沉,一個穿校服的小男孩坐在了他身邊。
郝玉琛起初并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這個孩子和川流在城市中的萬千少年一樣,看起來聰明伶俐。
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郝玉琛覺得男孩在哭。等他反應過來這個時間點孩子們不應該出現在地鐵的時候,他才明白小孩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你怎麽了?”郝玉琛轉過頭問小男孩。
小男孩白淨的臉上挂着顆半幹不幹的淚,鼻子一抽一抽,面對陌生人顯出警惕。
“需要幫忙嗎?走丢了,還是……逃學了?”郝玉琛眼角彎彎,盡量表現得親和一些。
男孩還是沉默着,低下頭撥|弄着襯衣上的紐扣。
“叮……”又一班地鐵到站,乘客稀稀拉拉地流動,片刻後站臺再次恢複寧靜,不遠處的屏幕上,廣告片再一次播放。
男孩和郝玉琛一起轉頭看向那個方向。小女孩遭到各方語言刺激,老師的不理解、爸媽的失望、同學的嘲弄,如海浪般讓人窒息。
她無處可逃,只能幻想自己是一只傲游在水裏的魚,小魚很寂寞,竟然還能哭出眼淚。
這則廣告片的精妙之處,正在于此。閱讀障礙幼年期因為表達能力有限很容易被忽視,但是面對逆境的感受是相同的。所以,片子不光是播放給成年人看的,更是給處于逆境的孩子看的。
提醒他們,如果你有類似的困擾,應該求助,并非覺得自己比別人“笨”,從而喪失學習的信心。
郝玉琛和小男孩一起把片子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他本以為色彩絢麗的東西能讓小男孩分分心,卻沒想到他哭得更傷心了。
“孩子,”郝玉琛有點束手無措,他很少有機會單獨面對這個年齡的小孩,“你到底怎麽了?”
“您知道嗎?在我國,大約每十個孩子中就會有一個孩子患有不同程度的讀寫障礙……”
“如果您的孩子學習差,不要急着下結論,請帶他到專業的教育機構做測試,孩子有可能是患有讀寫障礙……”
“叔叔?”小男孩帶着哭腔,眨巴着眼睛看郝玉琛,“這種病很嚴重嗎?”
“病?”郝玉琛指了指不遠處的屏幕,“你是說這個,讀寫障礙?”
男孩猶豫了一下,含淚點頭,“我好像得了這種病,別人能看懂的字,我看着都差不多,抄課文也總是竄行,可我根本發現不了。媽媽和老師都說是我不夠用心,可我真是看不出那些字的區別。”
這是典型的讀寫障礙了。郝玉琛在心裏想。
這種疾病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陌生的,科學家在2004年的時候才利用核成像技術證明了他的存在。在我國,師範學院的老版教材裏是根本沒有“讀寫障礙”這個說法的。
一些在教育崗位上工作了十多年的老教師很有可能都沒有聽說過這個詞,更不要說大多數的父母。
往往孩子出現拼讀困難,讀寫困難,他們只會覺得孩子不夠專心、不夠認真。可從來沒有考慮過,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是孩子的大腦對文字的解碼能力不足,是中樞神經系統神經失調引起的。
對于這種孩子,需要采用特殊的教育方式,用身體語言、聲音、圖畫等多維度的方式來幫助孩子解碼、記憶文字。
“不着急,”郝玉琛試圖安撫孩子的情緒,掏出紙巾遞給他,“能給我媽媽或爸爸的電話嗎?”
半個小時後,小男孩的媽媽慌慌張張地來到了他們所在的站臺。
原來上午課堂小測驗,孩子又交了白卷,老師以為他是故意的,罰他在班級門口罰站,班裏的同學們都來嘲笑他,他午休之後就再沒有回學校。又知道這個時間點還沒到放學時間,回家肯定又要被媽媽訓,所以一個人在地鐵裏游蕩。
他沒想到,偏偏這麽巧,他看到了這則廣告,看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處境的小女孩,看到了悲傷到會流眼淚的魚,還遇到了一個似乎能理解他的叔叔。
郝玉琛把孩子的情況給小孩的媽媽簡單說了一下,然後給了他陳濤的聯系方式。
“這是我大學同學,研究生換了教育學專業,現在致力于閱讀障礙的公益項目。您可以帶着孩子去他那裏做測試。他會從科學的角度幫您解釋孩子的情況,并且為他制定相應的學習計劃。”
孩子媽媽帶小孩回家的路上,在地鐵車廂內看到了兒子指給他的廣告。她沒想到,由于自己的疏忽,竟然讓孩子委屈了這麽多年。
郝玉琛沒想到廣告效果來得這麽快,一想到這條線路每天有百萬人次的客流量,郝玉琛的嘴角就不由得一彎。
他出地鐵往回走,習慣性地刷了下手機。
微信裏窦坤給他留了信息——
Kun:去哪了,怎麽不帶我,我不是你的小助理了?
郝玉琛笑笑,回給他一條:你什麽時候成我置頂了?
窦坤回得很快:昨晚你自己設的你肯定忘了。
郝玉琛對此毫無印象,他嚴重懷疑是窦坤摁着他的手指自己把自己設成了置頂。但都無所謂了,一打開手機就能看到一個養眼的男孩,挺好的。
郝玉琛又發一條信息給窦坤:想喝什麽?我請客。
窦坤:芋泥波波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只要波波。
郝玉琛看這句話覺得眼熟,古裏古怪。心想窦坤那個年齡的孩子間一定挺流行這種說話套路的,将撩人行為隐于無形之中。
他順着商業街往回走,路邊大屏幕上,某家短視頻的廣告剪輯中,一個女孩正撒着嬌對賣奶茶的男孩說:“芋泥波波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只要波波。”
只要波波。郝玉琛笑着走進經常光顧的奶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