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狹路
去邢國公府賀禮的已經解決了,這幾日對于李氏而言最大的事就是去店裏挑料子,給雲珠做兩件見人的衣裳了。
距離杏花胡同不遠處有個周記的鋪子,李氏也是以前就總聽人說裏頭料子好,來京裏這兩年卻未曾去過,正好這次遇到要給老夫人拜壽的事,就帶着雲珠來鋪子裏挑料子。
李氏對着雲珠左挑右比,最終選定了一豆綠色緞子做裙,素色緞子做衫,再要想挑料子做件襖子,卻在看中的兩匹布當中犯了難。
李氏鐘意的那兩匹布,一匹藕荷色,一匹蜜合色,叫李氏說顯然那蜜合色更好看些。但凡這好看的布,價格總是貴了一些,雲珠聽着掌櫃的報價,心中默默盤算,即便那蜜合色再好看,也沒有好看出一兩銀子的差價來。
就好像去服裝店買兩個材質差不多的大衣,一個白色要價兩千,黃色則是要價四千,即便他們那黃色衣裳顏色染得再是好看,雲珠也是不願意被敲竹杠的好嘛!
雲珠指着那匹藕荷色道:“要這個。”
李氏卻聽得搖頭:“先拿上這些挑好的料子回去裁了,做襖子的料子,等我回去考量考量,明兒再來買罷。”
李氏糾結了一晚,早早起床之後便動身出門,打算将蜜合色的料子買回來早些動手給雲珠做衣裳,誰知去到店裏的時候,正巧碰上了邢國公府三房的漣大奶奶也在挑料子。
這店還是以前李氏去漣大奶奶府上送禮的時候,聽那幾位奶奶談起來說不錯的店,碰上也正常。
漣大奶奶輕蔑看了一眼李氏身上衣裳,尖着嗓子問道:“可是府上有什麽大事?也值得來這兒買料子做衣裳?”
李氏答道:“下個月正是你們府上老夫人大壽,我正打算帶着雲珠去給老祖宗磕個頭,這才要做兩件像樣的衣裳。”
漣大奶奶看了一眼李氏手上的料子:“我許久就想做件蜜合色的襖子了,嫂子就是貼心,敢情是幫着我挑的。”
自己的眼光被認可,李氏還小小地高興了一下:“我也覺得這料子做襖子極好,倒也襯我們家雲珠。”
漣大奶奶冷笑,咱們都是要去拜壽的,你家姑娘還想跟我穿得一樣不成?
“掌櫃的,你們店裏這蜜合色的料子一共幾匹?”
漣大奶奶是店裏常客,周掌櫃聽得問話趕過來,對着漣大奶奶恭敬道:“一共就來了三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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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就要做冬□□裳了,都給我包起來罷。”
漣大奶奶說完這話,李氏當即愣了神:“您這……”
漣大奶奶笑靥如花:“家裏人口多,過冬做衣裳需要的料子也多,難得看着可心的料子,多買些回去也是有備無患,奪了嫂子的心頭好,還請嫂子多擔待,莫要與我這做弟媳的計較。不過叫我說,什麽樣的人穿什麽樣的衣裳,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雲姐兒打扮得再是伶俐,也未必有那個體面能被老夫人叫到跟前說兩句話。要我說,做人,還是務實些好。”
李氏氣得回到車上就掉淚了,倒把坐在一旁看書的謝蘊給吓了一跳。
雲珠早上起得晚,這日是陪着李氏出來逛街的不是女兒而是丈夫。
皇帝陪着北金的使臣去西山狩獵去了,朝中有頭有臉的文臣武将跟着去了一大半,工部近些日來無事,謝蘊和同僚們也樂得清閑。尤尚書看着沒什麽活,便暗示大家可以輪值在家休息幾天,謝蘊本着“過河随大流”的心态也就索性在家歇上一日。
問清李氏事情的經過後,謝蘊摟過李氏,拿帕子輕輕幫她擦眼淚:“跟着我,叫你受委屈了……”
謝蘊是青州人,祖上有些積蓄,家境在青州府裏不說好也不說壞。謝家統共兄弟兩個,大郎謝蘊自幼拜了先生讀書,二郎謝順幫着家裏打理生意和瑣事,當年謝蘊成親後中了進士,入職時候想把父母接到任上養着,卻不想父母偏心能說會道的小兒子,不想跟着大兒子去任上受苦,便在謝蘊離家前夕叫兩兄弟分了家,而謝蘊一家幾乎都沒從家裏分到什麽東西,初入職場時候時候過得十分艱難。
即便雲珠祖父母做得不地道,但既然父母安在,謝蘊夫婦逢年過節都是會往青州家裏頭送東西,親戚來了也會好生招待。
直到後來謝蘊自己都煩了那些親戚,卻不想李氏從來都不抱怨,不論極品親戚提出什麽不合理要求,能辦的李氏都會盡量去辦。
李氏握着謝蘊的手道:“你可別這麽說,姐妹裏頭我算過得最好的,是我不知足。”
李氏是謝蘊恩師的女兒,門戶更是連謝家都比不上,嫁妝裏頭也沒什麽值錢東西。謝蘊跟着雲珠祖父讀了幾年書,同李夫子家的人也混得相熟,李氏生得極是好看,年輕時候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兒,謝蘊年少時候一直愛慕這個小師妹,卻一直不敢表露心跡,直到高中進士後才痛下決心上門提親。
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很不錯,謝蘊房裏從來都沒有小星兒,雲珠原本以為是窮的,後來才知道不是,以前也有上峰贈過妾,謝蘊直接給拒絕了。
知道這事兒雲珠還吐槽呢,你領回來當個丫頭幫着做做針線活也好啊,沒看咱們家這麽缺人又買不起麽,添人進口有啥不好。
結果自然是被謝蘊吹胡子瞪眼地給訓了一番。
謝蘊把李氏哄好後,便說要拿着省下的錢去買點零嘴吃。李氏想着雲珠素來愛吃街南頭鋪子裏的蜜餞,便說要買上二兩帶回去給女兒,其他便不大想要,卻不想謝蘊卻不同意了:“說本就是來哄你的,怎麽能都買給她。”
謝蘊帶着李氏将她愛吃的橘子糖、杏仁糖、松子糖等零嘴都給買齊了,還在外頭李氏喜歡的一家店吃了個雞湯小馄饨,等到天都快黑了才回到家。
雲珠還叫廚房給謝蘊夫婦留着飯呢,知道二人是吃了回來不免郁悶:“虧我等到現在還沒吃呢,你倆倒好,在外頭吃好的也不記着我。”
昨兒雲珠想吃豆腐包子,李氏便買了好大一塊豆腐,包好包子後仍然餘了不少,雲珠便叫楊嫂子拿豆腐、香菇、胡蘿蔔和芹菜配餡兒炸了豆腐丸子,又把豆腐切片兒過油撒上小蔥做了香煎豆腐,最後還拿剩下的幾樣菜配上胡椒同辣醬做了一鍋三鮮豆腐湯。
謝蘊幾乎菜品剛端上桌來就餓了,嚷着要先用一碗酸辣豆腐湯,雲珠看他一臉超想吃的樣子,忍不住将盛了豆腐丸子的盤子往父親那裏推了推:“沒吃飽?”
李氏笑話丈夫道:“在外吃了兩碗雞湯馄饨還不足,而今來了家裏又是這般吃法,你少吃點兒罷,雲兒還沒用膳呢。”
雲珠擺手道:“本就是給你們備着的,丹香同楊嫂子她們的份例也都送去了,娘親也來用些吧,否則咱們到了明兒又該吃剩菜了。”
膳用得差不多時候,李氏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看我這糊塗的,都忘記給雲丫頭拿料子了,這可怎麽是好?只得明兒再去拿了。”
雲珠奇道:“母親選了哪個料子,蜜合色的還是藕荷色的?”
伴着謝蘊殺雞抹脖的眼神,雲珠有些不解地看了李氏一眼,卻見自家娘親眼睛都紅了。
雲珠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了,招呼丹香給自己洗手後起身坐到李氏身邊,輕聲問道:“娘親?出了什麽事?”
雲珠見謝蘊李氏都不說話,轉頭對着一臉忿忿的金蘭道:“到底怎麽回事?難道是爹爹在外頭給了娘委屈受?”
金蘭對着雲珠福了一下身子:“才沒有呢,太太就是遇上了不講理的人,料子被那人都給買走了,才會如此生氣呢。”
雲珠覺得這裏頭有文章,卻不好當着李氏和謝蘊的面直接叫金蘭說出個子醜寅卯,便故作輕松道:“多大點兒事,沒買到料子就叫娘親難過成這樣?”
說罷,雲珠坐下來挽着李氏的手道:“幸好娘親沒買,要不可就花了那冤枉錢了。今兒晌午時候,七王妃給咱們送了好些料子過來,說是那天匆匆忙忙也沒給我這個做妹妹的拿什麽表禮,今兒想着快入冬了還要裁衣裳便送來了。都是你們來晚了,混得我都把這事兒忘記了,那些布都擱在正屋呢,還沒收起來,等您吃好了我帶您過去看看。七王妃那兒果然好東西多,那料子我看着不像普通作坊出來的,就是內造也說不定,咱們那天看到的可沒得跟這些比,也算因禍得福了。”
李氏這人心思簡單,看到料子後,方才的一腔郁郁便跟着一掃而空,繼而為着王妃看重雲珠而高興起來。
謝蘊沒想到今兒大人都不在家還出了這事情,跟着問雲珠道:“你可請來人進家裏坐坐?可曾招待人家茶水?可有好言相謝?”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七王爺是今上唯一的嫡親兄弟,太後娘娘最是疼愛的小兒子,能耐可比宰相大多了啊。
雲珠垂首老實回答道:“我請那位管事媽媽來家裏頭用茶,她說身上還有差事不能久坐,我就叫丹香取了二兩銀子給了那管事媽媽,好言謝過才送她離開的。即便是少了些,王妃都體諒咱們家不寬裕,特地送了料子來,想來她府上媽媽也是體諒的。”
謝蘊笑道:“還是我家姑娘懂事。”
就算是他在家接待,恐怕也是這個路數。
王妃人周到,送來的料子也多,緞、錦、紗都有,還都是些鮮活俏皮的顏色,雲珠今年秋冬的衣裳算是不用發愁了。李氏一時半會兒還琢磨不出給雲珠怎麽搭色裁衣賞好看,可謝蘊明天還要早起上衙,不便耽誤太晚。李氏只得先叫金蘭把那料子放起來,陪着謝蘊先去休息,并且對于謝蘊沒太太□□不着的習慣表示嚴正抗議。
雲珠同丹香幫着金蘭一道兒将料子放好,又叫着丹香去廚房拿兩塊白糖糕和泡一壺花茶來,拉着金蘭的手道:“現下爹娘怕是已經睡了,不用姐姐過去服侍,姐姐不如來我這兒坐坐,正好我今兒在家一日悶得慌,來跟我說說話可好?”
金蘭随着雲珠進了房間,雲珠讓了金蘭兩塊點心後便切入正題:“今兒太太在外頭究竟跟何人沖突了?”
李氏那性子雲珠是知道的,有時候受了氣自己還覺不出來,大多數時候受點子委屈能心一寬就過去了,很少自己給自己較勁兒,今兒能被人給氣得哭了,可見那人是真的太過分了。
金蘭只管低着頭不說話,雲珠也不催她,只是喝着花茶悠悠道:“你總該跟我說一聲,到底是誰得罪了母親。若是熟人的話,以後我總不至于太熱絡地貼上去,省得到時叫太太難堪,也丢了咱家的臉面。”
金蘭被雲珠這句話繞了進去,覺得姑娘說得很是,加上白天也早就是憤慨十分,不必雲珠再摧,便竹筒倒豆子般将白日漣大奶奶的事情都給雲珠說了。
雲珠臉上顏色不變:“好姐姐,你正該告訴我的,若是我不知情,給老夫人拜壽時候真碰上了才尴尬呢。而今天色已晚,我也不留姐姐了,這就叫丹香送姐姐回去。”
丹香将金蘭送出門去,回來卻發現雲珠換了衣裳衣服:“坐了一天骨頭懶,我想出門去踢個毽子。”
丹香吓了一跳:“好姑娘,這黑燈瞎火的,外頭又冷,太太還一直盼着帶您去國公府拜壽呢,若是您有個好歹,去不成了,您叫太太那邊那可怎麽辦?”
雲珠深吸一口氣,看來今晚想運動發洩一下是不成了:“那你再點盞燈來,我想鋪紙寫幾個字。”
雖說丹香覺得寫字也傷眼,但是肯定比叫姑娘深秋夜裏出去踢毽子好一些,便欣欣然過去點燈。
雲珠心裏憋屈到不行:“外間還剩了幾塊兒白糖糕,你就着茶水吃了吧,半夜頂餓,先不用伺候我了。”
丹香還擔心着姑娘不好,要留在這兒陪她,但是在想到楊嫂子做好的白糖糕那味道……又有點搖擺不定了。
雲珠拿筆在丹香鼻子上輕輕一點:“快去洗把臉吃點東西,你在這兒都把月亮遮住了,我這兒都沒靈氣了,叫我寫不出好字。”
丹香拿手抹鼻子,抹了一把墨,一跺腳出去了。
雲珠剛入京時候跟着母親去過漣大奶奶府上一次,那時候謝蘊剛剛任職工部員外郎,打着走親戚的旗號備了些薄禮去漣大奶奶那兒坐了坐。
當時漣大奶奶的臉色就十分難看了,有意無意地跟其他太太奶奶說話,把李氏晾在一旁,甚至有人問起李氏來也介紹得含糊其辭,仿佛覺得跟這種窮酸門第來往是一件很丢份兒的事。
想想也是,邢國公府能排上號的親戚怎麽可能看得上一個小小的六品芝麻官?
雲珠到走時候還聽到漣大奶奶府上小丫頭嗤笑,那謝員外家的姑娘長得再好看有什麽用,咱們府上在太太跟前伺候的幾個姐姐,那個穿得不比她體面些?
謝蘊在京中的關系實在是少得可憐,李氏還想着再走走漣大奶奶的關系,卻被雲珠勸下來。
雲珠先是問李氏為何想着要走這段關系。
李氏說,那家畢竟是能跟邢國公府沾上邊的,興許以後你父親真出個什麽事兒,還能幫着拉上一把。
雲珠就事論事,這種人,打骨子裏就看不起我們的,咱們遇到事情她不說冷嘲熱諷就不錯了,還指望能幫上一把?
不可能的。
雲珠勸不動李氏,便對謝蘊說了此事,謝蘊自己都是那不愛看旁人冷臉的,自然更舍得姑娘媳婦去看旁人冷臉,便對李氏說再不許去走這門關系。
原想着日後兩不相幹,卻不想那漣大奶奶自己又撞了上來。
雲珠紙上字跡漸漸有了要穿破紙的淩厲。
母親這樣好的人,那漣大奶奶也下得去手欺負,幹得還是直接撕到面子上的缺德事。
這年頭的女孩子什麽都不能幹,若是她能托生成個男人,待到十年苦讀一朝功成名就時定要狠狠踩上漣大奶奶一腳。
不過,那女人本就十分愛美,又好打扮、喜歡穿時興衣裳。想起王妃送的料子,雲珠靈光一閃,如果那天精心打扮一番,再穿上新衣裳,直接閃瞎漣大奶奶的眼,這氣也就算了出了一半兒了。
有了這個目标,雲珠這次對出門要穿的衣裳格外上心,素日裏仗着自己好看懶得打扮的雲珠,這次竟然能夠在李氏和孟媽媽裁制新衣時候提了不少構思和設想出來,還是非常有用的建設性建議。
李氏看着開竅的女兒,大感欣慰,絲毫不知道姑娘這就是憋着一股勁兒,想要閃瞎漣大奶奶的眼,過了老夫人壽宴後,就會恢複“不開竅”的初始狀态。
十月十三,邢國公府老夫人六十七歲壽辰,府上決意擺上三天的流水宴席,第一天請的都是謝家世交,第二日則是招待親戚,第三日則是招待邢國公的舊部、下屬和府上門生。
雲珠作為親戚,是要第二天上門拜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