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親事
史香盈左等右等不見任氏回來,急得在屋裏轉過幾圈後要叫人出門去看,卻不想剛吩咐下去,任氏便帶着丫頭走了進來。
史香盈挽住任氏撒嬌道:“娘去哪裏了?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我去徐家三妹妹那兒用過膳後回來就不見娘了,問她們都說不知,當真可是把我急壞了呢。”
任氏坐下來喝了口水,對着女兒嘆道:“謝大姑娘不知道吃壞了什麽,突然之間病得厲害,把寺裏住持和王妃都給驚動了,我聽到消息也吓得不輕,就趕忙過去看看。”
史香盈聽得也是一驚:“不會吧,她真的吃病了?看來三妹妹沒有說假話。”
任氏覺得這話怎麽聽都不對,故而斂了神色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史香盈也就是一時嘴快,并不是傻,她也知道自己做得這不是什麽光彩事情,論理是不該叫長輩知道的。可就任氏看她的眼神……史香盈知道随便編個理由不好蒙混過關,便站起身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說了。
素日裏從來不動怒的任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荒謬。”
史香盈很少見母親發火,好懸差點兒就沒跪下。
任氏喝了口茶,唏噓道:“我家裏,有個甚是精通醫理的遠房表兄,之前過年時候,給我們講過一樁奇事。說湖州有位公子打小就不能吃花生,每次哪怕吃個一星半點兒就病得厲害。結果在書院裏讀書時候,有個想戲弄他的同窗,把花生仁磨成醬擱在他的午膳裏,那公子當日用了不少,發作起來叫來大夫時候,看着就像病得不行了,果然即便大夫來了也再沒救回來的。”
史香盈現在知道怕了,淚水在眼眶裏面微微打着轉:“女兒知道錯了,女兒不該逞一時之氣,就把謝家妹妹置于危險境地。可是現在……她都這樣了,娘說,我到底該怎麽辦?”
任氏嘆氣道:“不是我膽小怕事。如果這要是旁的人家,我定當是要帶着你去賠禮的,可如今,你哥哥和你父親想着要把你許到謝家,若是叫謝太太知道了這事情,恐怕……哎……”
任氏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罷了,你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也給跟着你的丫頭緊緊弦,記得日後誰都不要說。”
史香盈輕輕啜泣:“都聽母親的。”
一直到雲珠睡了一夜醒來,李氏還沉浸在“想巴結漣大奶奶未果,誰知這時候竟然遇上王妃主動搭讪”的不可思議當中。
雲珠簡單問了金蘭兩句,對母親的心理活動也有了大體的了解。
人家位高權重,咱家一貧如洗,不管王妃出于什麽原因想認自家這門親戚,想來都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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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寶鏡師父的藥效十分靈驗,雲珠昨夜雖然一整夜都沒睡太好,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可誰知到了早上起床時候,頭也不暈了,疹子也下去了,李氏碰了碰女兒額頭感覺溫度也似乎正常了。
鄭太太昨晚怕雲珠出事情,愣是在這邊陪着李氏熬了小半晚,而今還在自己屋裏頭補眠。
膳房今兒送來的是白粥,雲珠洗漱過後就着酸筍絲喝了整整兩碗粥才覺得足了,想要出門走走卻被李氏攔住,捉到床上躺着養精神。
可能是昨晚沒睡太好,可能是剛剛吃得太飽,雲珠躺了沒一會兒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起來。
這注定是個喜事成雙的日子,雲珠剛睡着沒多久,史家太太便帶着禮物再來拜訪,慰問雲珠病情得到“好轉”回答後,便合起雙手念了聲佛:“這孩子也是個有福的,你也莫太過擔心。既然已經見好,再吃兩副藥鞏固鞏固,想來便再無大礙了。”
李氏沖她笑笑:“有您這般關心她,一趟一趟跑來看她,也是她的福氣。”
任氏原本想請李氏去外間說話的,可是看李氏那神情還是不放心女兒,見床上雲珠又睡着,便也就不提要去外間的事情了。
其實雲珠在史太太同母親說話時候就已經醒得差不離了,又聽史太太提到要結兩姓之好,八卦之魂便熊熊燃燒起來,為了聽到更多八卦,雲珠索性面上選擇裝睡,內裏實則提着心神不錯過一絲一毫的最新讨論動态。
史太太話裏話外都透着想叫家中大姑娘和哥哥結親意思。
史香盈的伯父于前年時候入了閣,她的父親雖然略遜一籌,但也做到了正四品的右佥都禦史,史家大公子而今不過二十八歲,卻已經同謝蘊做到了一樣的官職,日後前程按理說是要比謝蘊更是遠大許多。
哥哥如若能娶到史家姑娘,那是實實在在的高攀。
那日匆匆見了史家姑娘一面,長得雖不說絕色,但也算在周正,除了食性同自己不大相仿外,也沒什麽大毛病。況且以後雲珠又不跟着哥哥嫂子吃飯,這方面的分歧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況且人家家世那麽好,又沒什麽太大硬傷,就是雲珠,也覺得哥哥能娶到史家姑娘,日後入了仕途,定當會是很不錯的助力,可以想象父母對這門親事一定持贊許态度。
外頭寶鏡師父帶着藥箱進來給雲珠請脈,打斷了這廂正說着兒女親事的兩位太太。任氏見李氏基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再不多說,只道不好打擾寶鏡師父診脈,先告辭回房。
寶鏡師父驚嘆于雲珠小強般的恢複能力,直言府上姑娘已經沒事兒,今天兩幅藥吃完後別的再不必吃。
原本以為還要在寺裏住上幾日的李氏喜出望外,匆匆打包行李準備回家,卻不想那邊王妃叫人通知了謝蘊,恰巧休沐的謝老爺聽到女兒身上不好,特意打馬前來接太太、姑娘回去。
可誰想謝老爺一路打馬奔來,還不待坐下來喝上杯茶,太太李氏便直接對着他砸下兩個雷,差點把風塵仆仆的謝蘊給砸暈了。
王妃說咱們跟邢國公府有親,叫着下個月老祖宗壽宴帶着雲珠過去拜壽。
史家太太說她和家中老爺、大爺都看着咱們铮兒好,問咱們兒子可曾定了親事,又說了幾句家中姑娘年歲,我估摸着是想把史大姑娘許配給咱們铮兒。
謝蘊這人就科考、做官而言還是挺有上進心的,只不過就是性子生得有些清高。
比如當年,謝蘊做了五年淆縣縣令回京述職,本是有機會在提升一下的,可旁人奉承上官那是死命不要臉的追捧,謝蘊空有想要奉承的心,卻做不來真正完全放下身段去奉承的事,總覺得墜讀書人風骨的事情做不來,關系走了一半便開始放任自流,最後結果自然也比較悲劇了。
謝蘊做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舉薦他到工部的老尚書已經退休,而今的新尚書尤大人也是個比較喜歡下官奉承的人,謝蘊這種家世一般般奉承人還是個半吊子的員外郎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尤大人雖然不至于打壓謝蘊(一個六品官他犯不上天天盯着),但是有了好事情也絕對不會想到他,有時候謝蘊所應得功勞就這麽不知不覺被懂得巴結的同僚搶走,卻又不好去尤尚書面前喊冤(是他默許也說不定),故而在工部混得也可以說很一般。
謝蘊這人雖然巴結方法不太得當,但上進心還是有的,叫他自己去巴結經營他未必比得上別人,但是如果掉餡餅,他還是能接得比較好的。
謝蘊再三确定雲珠身體沒事兒後,便帶着妻女回到家中,開始對着這兩個餡餅展開一系列計劃行動。
史家的事情自是要先知會兒子一聲,謝蘊親自寫了信送出去,請謝铮到了學院休假時候,無論如何回來家裏一趟。
國公府的事情就比較急了,既然是給老夫人賀壽,禮物當的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如何找到一件能拿出手,并且不必花費太多銀兩準備的禮物,對于而今的謝家來說卻是難題。
《紅樓夢》中有一姑蘇女子,名喚慧娘,作的一手好書畫,更兼有能把書畫繡在屏上的技能,曹公曾對慧娘所繡璎珞有過細致描寫“每一枝花側皆用古人題此花之舊句,或詩詞歌賦不一,皆用黑絨繡出草字來,且字跡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草無異,亦不比市繡字跡板強可恨”,受到了不少大戶人家文人雅士的追捧,風靡一時,一繡難求。
清朝有名的蘇繡女子也不少,乾隆年間,有位名喚趙慧君的女子,作品曾被人贊“所繡人物山水,色絲鮮麗,一如圖畫”,可見并非曹公杜撰,而是實打實可能實踐的繡法。
雲珠對自己的字還是有幾分信心的。且不說有前世有底子在,單單只算這輩子,她自幼便喜歡練字,飯後可用作消食,日常拿來當消遣。謝蘊是進士出身,自然知道寫一筆好字的重要,故而對謝铮、雲珠兩兄妹的練字很是重視,再加上雲珠自身的努力……不過十幾歲的她寫出的字已經很能看了。
雲珠将慧娘之事細細講給謝蘊夫妻二人,只說是在之前時候淘的戲本子中看過的。
謝蘊聽完就明白了幾分:“你的意思是,你來寫兩幅字,到外面找人繡好了拿去給老夫人做個屏風?”
李氏白了謝蘊一眼:“幹嘛要再花那個冤枉錢,我同孟媽媽趕一趕便是。”
謝蘊反對道:“就這一個月的功夫,熬夜費眼,趕出毛病來可怎麽辦?”
雲珠見父母僵持不下便弱弱開口:“就這一個月的時日,趕工傷身不說,叫府裏懂行情的人一看,便是趕工出來的,倒也不美。記得去年中秋時候我寫過兩幅字,一副洛神賦,一副是父親自己的文,一時興致來了寫芙蓉的,作了洋洋灑灑好長一篇,父親說我寫得好,我心下歡喜,就叫丹香在我屋裏頭支了架子繡了這小一年的功夫,而今還差幾個字就能交差了。我原想着等冬天時候給爹爹做生日禮物的,可現下看來,給老夫人做生辰禮倒是比給爹爹做禮物更叫爹爹歡喜呢。”
丹香原本是在大戶人家的家生子,年幼時候也曾在內宅裏頭伺候過,即便那時候年紀小也學了不少東西。後來那戶人家沒落了又将她轉賣出來,倒叫李氏撿了個便宜。
丹香雖然性子天真,素日裏又有些貪嘴,不過論起繡活可比雲珠強出一座山去。更兼這是雲珠千叮呤萬囑咐要好好做的,丹香平時做起來也用心得很,是支了架子一針一線花了将近一年功夫才繡出來的,拿出去絕不丢份兒。
謝蘊心裏熨帖極了,只覺女兒聽話又懂事,還生得這般玉雪可愛,真是叫人越看越喜歡。更兼這兩年長子謝铮在外讀書,父子不大得見,于是便更将一腔慈父之情都用在了雲珠身上。
被雲珠和李氏不重樣地誇了整整一盞茶的功夫,倒是聽得雲珠愈發臉紅起來。
女孩兒低頭抿了口茶水,試着轉移話題:“今晚咱們吃什麽?”
李氏笑着親自動手給女兒添了些茶水:“我記得你前兒說想吃卷餅了,就叫你楊嫂子今兒烙了白餅,還炒了醋溜土豆絲、粉條蘿蔔絲和豆芽菜,到時你挑着自己喜歡的卷着吃。”
卷餅還是配烤鴨和甜面醬最好呀,不過就家裏這生活水平……雲珠也就是想想得了。
話說回來,楊嫂子炒的土豆絲和豆芽菜都好吃得很,腌制的酸筍也夠味兒,配着單餅卷來吃也是最好不過。
一家人吃飯時候又不免說起了謝铮同史家的親事,除開家世等硬件因素,史家家教一向比較嚴,從未出過什麽浪蕩公子、纨绔子弟,而史家二房就這一個姑娘,還是正室太太所生,想來打小就被教養得不錯,待人接物上鐵定不會差的。
說到這兒,謝蘊突然又是想起一事:“眼看着老大成家也就是這幾年了,可要是真的到了成親時候,房裏邊都沒個伺候的人……會不會不大好看?”
雲珠秒懂了謝蘊的潛臺詞,這個年代,公子哥兒若是到了成婚時候,“情感生活”還是一片空白,一般來講是要被人笑話的。
李氏一愣,她之前總覺得兒子還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此時倒被謝蘊說得有些發愁了:“這兩年開支比先前幾年更大了,眼看又要新年,家裏花錢的地方太多。那些給孩子們準備的婚嫁的錢是不能動的,家裏實在拿不出閑錢買個好丫頭。若是模樣性情都差一些的,不說铮兒,咱們看着也不像事兒……”
弄個特別不入流的丫頭擱在兒子房裏,也是少不得要被人笑話的昂。
原本挺好的氣氛在提起這個話題後便蕩然無存,深覺被貧窮壓垮肩膀的雲珠再度弱弱開口:“既然這兩年家裏不大好,要不哥哥成親的事情……等幾年咱家發達了再說?”
哥哥今年才十七歲,擱現代那還是高中沒畢業的年紀,其實不用着急的吧。等以後攢了錢,房裏擱了丫頭,再娶親也不是不行。
況且這古代人成親實在是太早了,雲珠父親今年才三十五歲,母親比父親還要小上兩歲,這擱現代娛樂圈裏還是能演個青春偶像劇的年紀,擱古代兒子卻都開始說親了。
還沉浸在兒子“明年娶親,後年抱孫”幻想中的謝蘊夫婦齊齊瞪了雲珠一眼,雲珠吓得趕忙閉嘴,從蒸籠裏拿出烙好的白餅給父上、母上每人獻上一塊:“吃飯吃飯。”
擁有着與這個時代不符的頭腦與智慧什麽的,果然最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