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季桓軒半躺在榻前,葉曉跪坐在他身後,為他輕輕推拿起肩膀。
季桓軒輕閉雙目,葉曉的推拿手勢給他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每次肩膀有不适的時候,張旭總會幫他推捏一把,雖說也是能有些緩解,但是手法卻顯得相對僵硬。但是葉曉給他的感覺就不同了,拿捏的位置極準,力度也恰到好處,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推了一會兒,竟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自然肩膀上的隐痛也漸漸消散。
“你叫葉濤?”季桓軒緩緩開口。
葉曉道:“奴才是叫葉濤。”
季桓軒又道:“你是何時進的宮?”
“奴才是六歲就進了宮,算起來也已經有九個年頭了。”
季桓軒微微動了動身子,仰面趴了下來。這個姿勢讓葉曉又靠近了他幾分,推拿的時候更靠近了點他。她的靠近讓季桓軒又聞到了那股子淡淡的香氣。
“我很奇怪,那一次你為什麽會指認李全?”他把臉轉到另一側,這樣他可以看得到她的表情。
葉曉晃了晃腦袋,露出一副無辜的模樣,道:“因為他身上有那食材。”
季桓軒接口道:“可明明那人是馬勇,對嗎?”
季桓軒的話讓葉曉的心一頓,手上的動作也有一瞬的停滞。她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他,見他雙眼微閉,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這個三殿下,看來什麽事都瞞不過他!葉曉微微一笑,倒也沒生出多少緊張,道:“那殿下也沒有指證馬勇呀。”
季桓軒睜開雙眼,看了她一眼,倒是有點訝異她的反應。原本他以為他這麽說,她起碼應該有點驚慌的表情,可是她倒好,依然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你就不怕我抖了你這件事,然後訴了你欺君之罪?”季桓軒沉聲道。
“殿下若要這麽做,那天就說了,才不會等到今天。”葉曉嘴角偷偷一撇。
季桓軒倒是有些佩服起她的鎮定了,但仍然低喝道:“好大膽,竟然敢這樣揣摩我的心思。”
Advertisement
葉曉縮了縮脖子,微微吐了吐舌頭,忙道:“奴才不敢,三殿下息怒。”
她這個小動作讓季桓軒全部收入了眼裏,倒是讓他的心裏生出一絲笑意。
季桓軒覺着這麽歪着頭,讓脖子有些酸,便又轉到了另一側,道:“為什麽?”
葉曉撇了撇嘴,道:“那不是為了自己的小命嘛。”
季桓軒哦了一聲,又把頭轉了過來。這會兒他一只手撐着腦袋,仰着頭看着她:“繼續說。”
季桓軒的這個姿勢讓葉曉的位置有些尴尬了,她只能進一步的挪進了他,半個身子幾乎是靠在他的身上了。她知道他是想看着她說話,所以也就沒有把自己挪到他的另一側,只是這樣的姿勢弄得她有些難過。她只能把子向前傾了一點,只是這腰部這麽頂扭着,委實不舒服。她嘟了嘟嘴,心裏暗暗嘀咕了幾句。
“那還不明顯麽,若是奴才指認了馬勇,那說不準後面就扯出了康貴妃娘娘。奴才可沒什麽人可以依靠,到時候康貴妃娘娘就一定沒事,奴才就一定被……咔嚓。”葉曉伸出手掌,對着自己的脖子這麽一橫,表情古怪。
季桓軒似乎看出了她的姿勢尴尬,索性就平躺了下來,用手指了指肩頭。葉曉覺得這樣倒是方便了些,将手直接從前面探向他的肩後,倒也能使上力,至少她不用扭着腰使力。
“那李全呢?”他望着她的雙眼。由于她是從前方将手探到他的肩後使力的,人又是面對着他,所以她的臉其實離他很近,那股淡香更濃了些。他有些奇怪,張旭也是這樣貼近他幫他推拿的,可為什麽沒聞到這種淡香,難道是葉濤身上帶了香囊?可又聞不出這算是什麽花?不過他也知道,但凡這些小太監,心性上與一般男子還是有些不同,所以身上搞些奇香也不足為奇,只是這種香卻讓他捉摸不出是源自什麽。
葉曉從鼻子裏哼哼了二聲,道:“李全是虞妃娘娘的親戚,娘娘是一定會保他。至于奴才麽,虞妃一定以為李全身上會有這食材一定是奴才幹的,她心裏一定清楚這食材是誰放進她的湯羹裏的,那麽她一定會懷疑是不是那個人故意讓奴才這麽栽贓李全的,說不準奴才就是貴妃娘娘的人。所以帶着這種不确定,她不敢輕易動奴才,這樣奴才反而是最安全的。”
“你很有心機。”季桓軒看着她,眼神變得濃郁了好些。
葉曉想了想,覺得他說得理,便不否認,道:“這麽說起來,奴才那是有點心機。可在這宮裏若誰若是沒有那些彎彎道道的心思,保不準就落了命,奴才唯有這樣,才是自保之道。”
季桓軒點點頭,道:“你這話倒也沒錯,可你為什麽最後又要救李全?你手指上沾了這些食材,挨個放進了碗裏。”
葉曉聽着眼神一亮,帶着些誇張的笑容,道:“三殿下可是通天眼?”
季桓軒倒是被她這個誇張的舉動有些逗樂了,不由噗嗤了一聲,配合她,道:“我有第三只眼。”
“真的嗎?”葉曉起了玩心,居然真的把手指觸到了他的額心。
季桓軒被她這舉動驚了一驚,低聲斥道:“放肆,沒有規矩。”
葉曉想起環兒對這位三皇子的評價,不由臉一紅,有些擔心起自己要受板子,将手縮了回來不止,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臀部。她本就正弓着身子的姿勢,所以再加上她這舉動活像是她已經受了板子似的,臉上還露着龇牙的表情。
“你幹什麽?”季桓軒看着她的舉動,覺得有些奇怪。
“呃,看看它還在不在。”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臀部,倒是把季桓軒給聽得莫名奇妙外加哭笑不得。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幫李全?”季桓軒硬是把話給拽了回來,這個小太監還真挺有能耐,把話題扯了這麽遠。
“奴才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命,也沒想着要害了別人。”這是她的真心話。
季桓軒微微眯了眼,這個小太監和他想象的有點不一樣,倒也有些欣賞。
葉曉推拿得有些累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暫時停了手,換了個姿勢,竟是直接跨坐到了他的身上。
季桓軒有些愕然,這個小太監果真有些“另類”。
“這是幹什麽?”他指了指她的腿。
葉曉卻俏皮一笑,道:“殿下,這樣的姿勢,您舒服,奴才也舒服,奴才用力更均勻,這樣推拿的效果會更好。”
“你很沒有規矩。”他斥責她,不過語氣不算太惡劣。
葉曉卻嘟了嘴,一臉委屈的模樣,道:“殿下,奴才那是為您着想。”
季桓軒眉心暗蹙,這小子反倒怪在他頭上了?
葉曉想想也對,這個姿勢确實不太雅觀,便收了腿,恢複了先前的姿勢。季桓軒也不做聲,伸出了手臂,道:“上臂也有些不适,換這兒吧。”
葉曉稱了是,把注意車轉到了他的手臂上,稍稍坐直了些身子,離他遠了些。
“殿下,怎麽受的劍傷?”葉曉有些好奇,前次見着他武功超越,怎麽會在肩膀上中了劍。
季桓軒微微一笑,似乎思緒飄到了某處,道:“我的母妃只是一個小小的惠妃,在宮裏并不得寵,所以我也就只是一個三皇子罷了。可是作為一個孩子,總是想要得到父親的注意,想得到他的關心,于是我發奮的努力,從識字到練武,我一個也不敢怠慢。慢慢地,父皇真的關注到了我,我十三歲那年就第一次随軍出征。為了讓父皇贊揚我,我不顧一切地随着将軍一起殺敵,那一年我取回了敵軍首領的首級,父皇真的大大的贊賞了我。”
季桓軒停了停,興許是葉曉聽着故事用力有些猛了,他微微蹙了眉。葉曉一驚趕緊放緩了力度,他便又說了下去:“後來,很多次戰役我都積極參與,16歲那年,那次征戰打得很困難,可是,我為了獲取勝利,不顧一切地追敵而去,受到了埋伏,中了這一劍。就因為這一次,父皇開始對我有些微詞,說我不顧軍令,不按規矩辦事,這是活該受了這個罪。”
“所以殿下後來就十分注重規矩了?”葉曉插口道。
“講規矩不好嗎?沒有規矩哪成方圓?律己是前提。”季桓軒撇了她一眼。
葉曉揚起了腦袋,想了想,道:“規矩是圓了,但是人卻辛苦了。”
季桓軒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坐起了身,淡淡道:“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你且退下。”
葉曉一怔,下了榻,乖乖地退了出去。
季桓軒坐在榻邊,心情卻有些古怪。他向來是一個緘默寡言之人,從來不會向別人說起這些,怎麽今天會突然和這個才見過沒多少次的小太監說了這麽多自己的心事?
“殿下,聽着些消息。”張旭走了進來,幫着季桓軒披上了外氅,伴着他走出了乾延宮時,在他耳邊私語。
季桓軒在聽完張旭的一席話後果然是心尖微微有些打顫,道:“這事兒哪聽來的?”
張旭道:“本來奴才也忘了這事,可剛才見到那葉濤,這就讓奴才想起來了。昨日裏和康貴妃屋子裏的欣蘭說叨的時候,說是康貴妃正謀着要葉濤死。”
欣蘭,季桓軒倒是知道個一二,和張旭有些意思,兩人私底下感情很不錯,所以她會和張旭說些個小見聞也不足為奇。
“葉濤得罪了康貴妃?”季桓軒随口道。
張旭搖搖頭,說:“欣蘭的意思,是說那葉濤好像知道些什麽事,康貴妃想着要除了他。”
季桓軒停了腳步,不由尋思,難道是上次虞妃那件事讓康貴妃記上了恨?不過他馬上又否定了這個猜測,他突然想起,康貴妃一開始就選擇了葉濤當棋子,這可能并不是個意外。
“其實如果康貴妃要一個小太監死實在是太容易了,直接找個借口亂棍打死就是了,為何還要找人暗殺這麽繞個大圈子?”張旭嘀咕着。
“前幾年後宮打死宮女太監的事屢見不鮮,父皇對此很是不滿,便下令不準随意草菅人命,就算是犯了死罪,也得審了再行刑。康貴妃哪敢造次,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太監在皇上面前冒這樣的忌諱。”季桓軒的話算是釋了張旭的惑,不由點點頭。
張旭突然又道:“不過欣蘭倒是透着一句,說是這事兒可能與太子有些關聯。”
季桓軒不由心裏一懔,若是張旭這話屬實,那這事兒可就不簡單了。這事兒确實蹊跷,他得好好查一查。還有那個小太監,這次還能不能保命?
“告訴欣蘭,這些事日後不要再透半句出去,免得沒了小命。”季桓軒沒再對此說什麽,只是提醒了他這一句便大步向前走了。
張旭這番也緊張了起來,忙連連道了是,便跟了上去。
葉曉回到禦膳房的時候,程同就迎了上來,滿臉堆笑,拉着她就道:“你小子倒是有些本事,竟把皇長孫給弄高興了,倒是沒信錯你。”
葉曉連忙彎下腰打着哈哈,謙卑地表示自己那是幸運使然。不過她心裏頭可就偷偷在數落程同了,剛開始的時候他可不是這麽說的。禦膳房這些太監們可都是個會轉舵的,見程同對葉曉态度好了起來,便都也圍着她恭維。雖然葉曉也知道他們中的人一半未必存着真心,但聽着這些話倒也受用,便也在心底偷偷樂了一回。
不過最讓她納悶的是李全,這些天在她邊上轉了好幾回,可都欲言又止的樣子。本以為他不會有什麽事了,可是直等到回到了西三所後,李全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出來,稱是有極其重要的事要找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