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寶婳這一覺睡得無比香甜。
她醒來時, 已是天中。
她愣了愣神,記憶還停留在七層佛塔之上。
後來是二爺又抱着她下去的麽?
她走到次間,便瞧見了梅襄面色似有些蒼白, 側卧在窄榻上。
寶婳發覺他的身體似乎又虛弱了些,掐算着日子,疑心他那奇怪的病也就在近期要發了。
寶婳想了想, 見下人們都在外面,便輕手輕腳地走到東屋裏去。
那屋裏有筆有墨,也有紙。
寶婳趁着沒人進來之前, 便心思微動,尋了張紙想要寫信。
她不敢寫的太長, 只寫了短短兩行, 将墨吹幹, 想要将信托外面的小丫鬟送去。
寶婳将信對折起來,匆匆往外走去。
卻不想一擡頭就瞧見了方才還虛弱躺在窄榻上的梅襄正倚在門邊上, 目光幽幽地看着寶婳。
寶婳驚了驚,下意識地将信藏到身後去。
“二……二爺。”
梅襄柔聲問她:“寶婳, 你寫了什麽?”
寶婳慌張地搖頭,梅襄便頗強勢地将她背在身後的右腕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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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婳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将她手裏的信紙抽走。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便當着她的面不徐不疾将信展開。
寶婳的小臉都忍不住微微絕望。
“原來是給三弟的信啊……”
梅襄将紙合上, 那道沉靜無比的目光又落到了寶婳的臉上。
“想來是三弟他交代過你,倘若遇到了麻煩,就不忘了去找他是不是?”
梅襄一點要發怒的模樣都沒有, 這反而更讓寶婳感到不安。
“二爺……”
她的小嘴緊緊抿起,霧眸亦微微泛紅,生怕他要為難自己。
卻不曾想他将她攬到懷裏,輕輕地順着她的後背, 竟好似在安撫她。
“怕什麽,不就是想要見三弟嗎?”
他漆濃的黑眸裏掠過不明的情緒,輕聲對寶婳道:“我帶你去見他就是。”
寶婳的表情忽然就變得錯愕起來。
梅襄說要帶寶婳去見梅衾,他便說到做到。
寶婳一路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那份不安不僅沒有因為有機會見到三公子而平息,反而在心底越紮越深,叫她覺得滿心惶惑。
直到梅襄将她帶到一處涼亭,他們立在高處,便将低處的花園看得一清二楚。
寶婳便瞧見了花園中身姿俊逸的三公子,和另一個穿着錦裙婉約溫柔的女子。
他們一個如清風,一個如碧荷,相對而處,竟顯得十分養眼登對。
那個女子,正是花燈節夜,寶婳見到的白熏珠,是元氏極為屬意的未來三少奶奶。
“婳婳,猜猜你現在過去會發生什麽?”
寶婳咬了咬唇,并未開口。
“三弟那麽疼你,一定舍不得你落淚,你想要求什麽,他多半都會答應的,哪怕抛下了白姑娘不管,他也一定舍不得不管你的是不是?”
即便梅襄沒有明說,寶婳亦是十分清楚他話中的意思。
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了,那麽那位白家姑娘就不一定做得了三少奶奶了。
三公子他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情,更不能做出在未來妻子的面前,去偏愛一個丫鬟。
寶婳不知道他會不會這樣做,但他若真這樣做了,他自己便會覺得慚愧,不肯再接受對方了。
“二爺……”
寶婳微微顫抖,終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不是要去麽,我現在帶你過去就是了。”
梅襄握住她的手腕,要将她拽去。
寶婳不肯,忙投到他的懷裏去,杏眸含了淚道:“二爺,我再不敢了……你不要使壞,不要破壞三爺和白姑娘。”
她說着,小手還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撫着梅襄的心口,聲音綿軟輕顫,“二爺別氣,寶婳知道自己錯了。”
梅襄的面色微霁,握住她的柔荑輕輕摩挲,“二爺不生氣也不怪你,只是想叫你明白,你并不喜歡他。”
他不生氣?
寶婳擡起瑩眸,甚為困惑地看着他。
“我說他要娶妻,你都不覺得是什麽大事情麽?”
他勾着唇,眉眼間微微松快。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怕他破壞了梅衾與白熏珠的姻緣,她若喜歡梅衾,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三公子到了該成親的年齡,能定下親事就很好,聽說三少奶奶也是名門世家的女子,與他必然匹配。”
寶婳小聲地解釋,也不明白自己哪裏不對。
梅襄捏了捏她的小臉,“可喜歡一個人,你又怎麽能容忍他娶別人呢,你應該生出對他霸道占有的心思才對。”
他這麽說,寶婳反而用着奇怪的目光去看着他,好像不正常的是他一般。
這樣做她不就成二爺了?
而且她只是喜歡三公子而已,做什麽要霸占着他?
她要是與三公子有緣分的話,日後興許會和那一院子的姐妹永遠生活在一起,也許還會有其他姐妹……就連未來三少奶奶看起來人也很好。
她們好好伺候主子,必然也是主仆一場歡誼,在寶婳的設想裏,這便已經是極好的畫面了。
梅襄發覺她是真的沒心肝。
他的神情微微滿意,撫了撫她鬓角落下的碎發,唇角微挑,“這樣很好。”
畢竟她誰也不愛,也就不會被誰奪走了。
園中梅衾陪同白家姑娘說話。
白熏珠忽然說道:“最近我聽人說朝中那位祝大人在找他的妹妹,說是一個帶着梅花胎記的女子,只是這天底下竟真有人的胎記能長得同梅花一般……”
梅衾神色如常輕聲問她:“熏珠妹妹方才說得可是那位祝九風祝大人?”
“是啊,三公子也聽說過嗎?”白熏珠問道。
梅衾唇角噙起一抹溫潤的笑容,卻搖了搖頭。
只是他的眼中似有一抹深意一閃而過。
這天底下能有幾個人将胎記長成梅花形狀?
入了夜,寶婳沐浴之後,出來時便瞧見梅襄就在床榻上等着自己。
他也才沐浴過,披襟散發的模樣,若隐若現的露出白皙緊致的鎖骨與胸口,甚為風流肆意的姿态,叫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過來。”
白日裏的事情他已經不與她計較,可寶婳看到床榻便退縮不已,只磕磕巴巴道:“二爺,我……我還不想睡。”
梅襄問她,“你想看星星了?”
寶婳微微茫然,不知道星星有什麽好看,但還是點了點頭。
梅襄便拿了外衣披上,将她帶上了房頂。
今夜星月璀璨。
寶婳坐在屋頂上,突然就發覺深藍的天幕上仿佛鑲了無數顆細碎的寶石一般,繁星閃爍,撒滿蒼穹,竟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美感。
“你喜歡麽?”梅襄問她。
寶婳怔怔地點了點頭,語氣很是向往,“越看越像寶石,倘若能扣下來一塊,指不定又能換不少錢銀……”
她聽見梅襄輕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住了話。
寶婳心裏有些糾結,過了會兒才輕聲問道:“管大哥說二爺背上的傷又淌血了……二爺是因為抱着我一路爬上了七層塔頂才這樣的,是不是?”
她這時候才想到他那時就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分明已經是忍耐不堪的模樣。
梅襄撫了撫她的頭發,“塔上的風景你喜歡就好,旁的不需要過問。”
寶婳遲疑了一瞬,像是不忍一般,聲音輕軟地問他:“二爺還疼嗎?”
梅襄見她眼中含着關懷般的情緒,輕聲道:“是還疼着……”
寶婳小嘴抿了抿,似有些不滿,“二爺下次別這樣了。”
“那婳婳會心疼嗎?”
他輕笑着,忍不住額頭輕抵着她的額頭,雙眸注視着寶婳。
寶婳心跳忽然加速。
她忽然間便想到自己其實也曾有過要收留他做小相公的念頭……
寶婳用力地擺脫這個念頭,可卻怎麽都逃不出他那雙幽深的眸子一般。
“婳婳,這裏很好……”
他的聲音十分誘人,卻叫寶婳從他魅惑的眼神裏清醒過來,生生地吓出了汗。
“不……不行,二爺,這裏是屋頂……”
他們不能這樣……
梅襄發覺她又羞又急,便輕笑一聲想要親她。
寶婳擡手推他時,發覺他身上滾燙,不由地微微分神。
“二爺,你身上好燙。”
“是啊,二爺病了,想要婳婳心疼。”
他将寶婳拖過來,一副叫人無法抗拒的柔脆表情,卻始終一門心思地想要感受她的香甜氣息。
“二爺……”
寶婳發覺他竟也不顧他自己的身體,只輕顫道:“如果在這裏太久,風那麽大,我……我會着涼的。”
梅襄這才微微地放開了她。
他蹙了蹙眉,眸中似有遺憾。
“好吧……”
那就等天暖和一些再說。
待寶婳被他從屋頂上抱下來時,寶婳愈發覺得他身上燙得吓人,轉頭便讓管盧将隗陌叫來。
隗陌過來時,梅襄已經卧回了榻上,似昏似睡。
隗陌觸了觸他的脈,搖頭嘆氣。
這段時日他的身體本就要有所削弱,偏偏還反複令傷口裂開,傷口想不感染都難。
“他同你上屋頂之前就這樣燙人了?”隗陌問道。
寶婳遲疑地點了點頭。
只是那時她身上涼沁得很,也沒在意。
“那他早該暈過去了,看星星是個什麽重要的事情不成,叫他意志這麽堅強?”
隗陌一邊給他紮針,一邊吐槽。
寶婳聽了他的話,想到梅襄方才的念頭,臉頰驀地漲紅幾分。
這……這算哪門子的意志堅強……
待下人端來了藥,隗陌便甚為手熟地将藥給他灌下去,一邊灌一邊嘀嘀咕咕幸災樂禍,“作死的梅二,你也有今天,這樣下去,不死遲早也要被人掏空……”
寶婳臉上熱得都要冒熱氣實在聽不下去,趁着他碎碎念折騰梅襄的時候,就出了屋去。
晚上寶婳到自己房間睡去,先前照應過她的小丫鬟待她是極其友好,還特意為她送了熱茶。
寶婳謝她,她卻輕道:“姑娘身上好香啊。”
寶婳低頭聞了聞,才發覺她的身上全都是二爺的氣味。
小丫鬟嘴裏的香,同他身上那股子幽幽的冷香,便是一模一樣的味道。
寶婳臉熱,不好解釋,丫鬟又說:“他們都說姑娘是狐貍精變的,但我就不這麽覺得。”
寶婳頗有些感激地看着她,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丫鬟道:“姑娘客氣,我就是覺得姑娘應當是花妖變得,姑娘身上有個梅花胎記不說,還香撲撲,怎麽可能是狐貍精。”
寶婳有些窘迫,發覺她會錯了意。
不過她愣了愣,便遲疑道:“你說我身上有個梅花胎記?”
“是啊。”
丫鬟先前伺候寶婳的時候就看到過了。
寶婳動了動唇,似乎極費力地發出聲音,“你說的……在哪裏?”
丫鬟便指了指位置。
“在這裏呀。”
寶婳看着她的動作,須臾之間竟就全都明白了過來。
難怪……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個胎記。
原來……
原來在這個位置。
她伸手,緩緩撫到自己脖子後面的位置。
那裏光滑平坦,卻有一個寶婳從來都沒瞧見過的梅花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