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寶婳将買來的一些糕點膏藥帶給了石頭。
石頭極為受寵若驚的模樣, 有些不安地看向她。
“寶婳,讓你為我破費了……”
寶婳則是覺得愧對了他,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往窗外飄過的綿雲看去。
過了許久她才輕道:“月底我同你一起離開,你帶我去見見我的家人好嗎?”
石頭有些驚訝。
“你……你真的要同我一起走嗎?可是你怎麽走的了呢?”
寶婳将自己已經拿到了賣身契的事情告訴他。
石頭看着她,心情十分複雜, “我為了來尋你,家裏能賣的都賣了,即便我沒有家了, 你也願意同我一起回去嗎?”
寶婳早就知曉他為了尋被人販子拐跑的媳婦費了很多心思。
她那時便無比同情他,如今知曉這人就是自己, 她這份同情亦是變成了深深的內疚與自責。
她看着石頭, 向他保證, “石頭哥,我見過家人之後, 便努力想起過去的事情,想起與你的感情好麽?”
就算想不起來, 她也會想辦法将他的家還給他,不叫他後半生流離失所的。
不管怎麽說,寶婳也從來沒有想過, 自己失憶之後,竟然會牽連到另一個人為自己凄苦過了數年。
一看到石頭,寶婳從頭到腳哪怕是頭發絲裏透出來的感覺都是深深的慚愧。
所以不管怎麽說, 她都會盡自己所能去幫助石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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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見她果真不是騙他,目色愈發地驚喜,“那……那我等你消息好嗎?如果你已經決定好了,我們便一起回去, 我帶你去見你家人。”
寶婳點了點頭,起身要離開,石頭忽然又将她叫住。
“寶婳,如果你後悔了,也可以随時告訴我,我怕你不高興……”
寶婳見他并不是很相信,仍是點頭答應下。
只是她怎麽可能會後悔呢。
她比誰都更想找回自己的記憶,找回自己的親人。
寶婳回去之後,便偷摸地尋了紙筆出來,似乎想要寫些什麽。
只是她一回來,梅襄便又過來尋她。
寶婳忙将東西藏起來,拿出一只繡好的荷包假裝在做針線活。
“二爺,你瞧這個荷包你喜歡嗎?”
寶婳若無其事地将荷包拿給他看。
梅襄接過來看了一眼,頗是中肯地評價道:“上面的鴨子太醜了。”
寶婳忽然有些生氣,一把将荷包奪了回來。
“二爺真是讨厭,總嫌我的東西,我燒菜難吃,做東西醜……”
她水盈盈的大眼睛裏頗是不滿,臉頰氣鼓鼓的模樣分外可愛。
梅襄并不反駁,只輕挑唇角。
寶婳見他含笑望着自己,輕輕扭過身去,不想理他。
他便慢慢捉住寶婳的手,将寶婳的手指一點一點撬開,将那荷包抽出。
寶婳這才偷偷回眸望他,見他将那荷包挂到了腰上。
醜鴨子和芝蘭玉樹的梅二公子半點都不搭,寶婳忍不住笑出了聲。
梅襄柔聲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喜歡叫我出醜是不是?”
寶婳發覺他看着她的目光恍若深情般,心口似被個什麽東西撩過一般輕跳了兩下,忙轉眼避開。
她想了想,又擡手将那荷包解下,對梅襄道:“二爺,寶婳只是想做個東西給你往後留個紀念罷了,不是真的要二爺戴在身上的。”
梅襄臉上原先還溫柔的表情淡去,忽然就擡手按住寶婳解開荷包的手指。
寶婳聽見他聲音恍若透着一絲涼意,“寶婳,往後不要說這樣的話了,二爺不喜歡聽。”
她愣了愣,慢慢反應過來。
他是真的不想聽她提到離開的事情。
寶婳不知在想什麽,抿了抿唇只低眉順眼地答他,“知道了二爺……”
這些日子寶婳多少都有些明白了過來。
二爺他始終不許她提這話題,就算她出門也會被人跟着,哪怕她問了他,他也并不會承認。
即便二爺如今對她好些,态度溫柔多些,可他骨子裏始終還是改不了霸道專橫的本性。
他想拖着寶婳,不叫她離開,可寶婳卻不能等下去了。
寶婳當天斷斷續續地将信偷偷寫好,便去尋了紫玉。
紫玉驚訝道:“你月底就要離開啦?”
寶婳點了點頭,叮囑她不要聲張,她遲疑地将信交給紫玉,“我走後你再幫我将信交給二爺好麽?”
她想她走了以後,二爺一定會很生氣,但也只是一時的生氣。
她給他寫了這封信,也算是有所交代。
紫玉點頭答應下來,卻又問她:“可是寶婳,你離開之後,要去哪裏生活?”
寶婳想到自己攢的那些錢銀,雖然是攢了一些丢了一些,可多少都是有的。
“我只想先找回我的家人……”
然後再幫石頭哥找回他的家。
石頭哥的事情紫玉甚至還狠狠地罵過他那未婚妻幾次。
如今這人變成了寶婳,寶婳幾次張嘴,反而都不好意思告訴紫玉,這個壞女人就是她自己了。
是以她撿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同紫玉說了會兒,這才回了深春院去。
寶婳進屋裏,見梅襄在寫東西。
她慢慢走近,梅襄見她過來便擱下了筆。
他忽然問寶婳,“你怎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話要主動對二爺說?”
寶婳點了點頭,問他:“二爺,你還記得桑若嗎?”
梅襄道:“記得。”
寶婳說:“她被三爺關了起來,二爺能想辦法救她出來嗎?”
梅襄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寶婳便遲疑地告訴他第一次桑若關起來的地方。
“後來我再去那地方時,桑若已經不在了,我想應當是三爺防備着我,這才将她轉移走了。”
梅襄道:“好啊,我答應你就是了。”
寶婳微微松了口氣,仿佛最後一樁心事也終于落地。
梅襄卻仍是問她,“沒有別的要同我說了嗎?”
寶婳看着他的眼睛,遲疑了一會兒軟聲道:“我好像有些餓了……”
梅襄挑起唇,情緒不明道:“好罷,那二爺就陪你去用膳。”
離月底不過短短幾日。
寶婳約了石頭一起離開府裏的時日正是夜裏。
石頭本就該離開了,而寶婳也不再是府裏的奴婢。
離開之後多半也不會有人過問。
至于要夜裏離開,寶婳也只是不想同梅襄發生正面的沖突。
在她的設想裏,倘若直接同梅襄說出來後,他定然又要同她撕破臉皮,與寶婳不歡而散。
而偷偷離開,他生氣歸生氣,至少分別時對寶婳的印象還是好的。
便是抱着給梅襄留個好印象的想法,寶婳才生出了這樣的主意。
晚上梅襄沐浴之後,寶婳看過他的後背,輕聲道:“二爺背上已經不用上藥也能沾水,想來已經沒有大礙了。”
梅襄垂眸問她:“所以二爺痊愈了你便想要離開二爺了嗎?”
寶婳心虛地搖了搖頭,“二爺,你快些睡吧,我今晚上也要早早的睡了。”
這回卻輪到了她不願意提到離開這個話題了。
梅襄揉了揉眉心道:“可我還不想睡……”
寶婳心口微懸,見他看向自己,看得她微微發毛,他才笑說:“你去拿些酒來給二爺好麽?”
寶婳立馬松了口氣,忙不疊答應下來。
酒有時候也是助眠的好東西。
二爺這個時候想喝,寶婳是再支持不過的。
是以寶婳陪着給梅襄說話,便趁着他微微分神的時候,一杯接着一杯給他斟滿。
待梅襄終于有些醉意,見寶婳還往他杯中倒,他便忍不住握住她柔膩的手指。
“寶婳,你該不會是想将我灌醉了吧?”
寶婳微微一僵。
梅襄便慢慢地将她手裏的酒壺奪下。
寶婳看着他朝自己偏了偏頭,勾起唇角有些迷醉地問她:“若我喝光了這一壺酒,你要給二爺什麽獎勵?”
他一手支額,目色迷離,眸子裏仿佛也含了水般,柔柔地看着寶婳,叫寶婳心跳都有些不受控制。
他的話更像是一種誘惑、一種邀請,想要叫人同他一起犯下錯誤……
寶婳挪開目光擰着衣角道:“二爺喝完了它,寶婳再獎勵二爺。”
梅襄點了點頭,輕笑一聲便将那一壺全都喝下。
喝完之後,便揉着眉心醉倒。
寶婳大大地松了口氣,見時間被他拖延了許久,忙就離開了他的屋中,生怕讓石頭久等。
這時候夜色已然極深。
寶婳不需要特意收拾什麽,懷裏只抱着一個小包袱便摸着黑往後門走去。
寶婳到了地方,輕聲喚了石頭,石頭便答應了她一聲。
“我有些事情耽擱,這才叫你等了許久……”
石頭道:“沒有關系,咱們現在就走吧。”
寶婳點了點頭,石頭便帶着她走到了角門邊上,他将角門打開後,正要叫寶婳走,卻悶哼一聲地倒了下去。
“石頭哥?”
寶婳有些吃驚,以為他哪裏不舒服了。
她正疑心怎這般不巧,想去借着月色打量他一眼,身後忽然就亮起了火光,叫她一下子就看見了石頭衣服上的一只鞋印。
寶婳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卻被人握住了手臂。
她慢慢擡頭,瞧見管盧就在門外,他攔着她,眼睛卻死死地瞪着地上的石頭。
“管……管大哥。”
寶婳結舌。
管盧看了她一眼,“寶婳姑娘,你還是回去的好。”
寶婳又是驚慌,又是迷茫。
她和石頭約好今日要離開,這件事情只有石頭和她知道,不可能有旁人知曉。
為何這樣的巧,今晚上管盧就在門外?
管盧似看出了她的疑問,對她說道:“寶婳姑娘恐怕還不清楚,自打你向二爺第一次提出離開之後,二爺便叫人日日守在角門處,所以今日并非巧合,你早來一天或者晚來一天,都是一樣的結果。”
寶婳聽他提到二爺,臉色微白。
她輕輕地搖頭,低聲道:“管大哥,二爺給了我賣身契便是要放我自由的,不信你回頭去問二爺,我與石頭急着趕今晚的船,你便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先放我們出去好麽?”
她似乎真的相信了梅襄給了她賣身契就是還她自由。
也是打心底認為這不是件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管盧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放開她——”
身後慢慢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寶婳微微僵住,管盧這才松開了攔住她手臂的手,退到一旁。
寶婳回頭就瞧見梅襄被仆人擡在椅轎之上,他一手仍是捏着眉心,似乎還沉浸在方才那一片醉意當中。
椅轎停下,旁邊的人便遞來一盞烏色的茶湯。
梅襄接過來喝了,這才睜開眼睛看向寶婳。
他的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靜,目光挪到了寶婳身後的石頭身上,輕輕地說:“原來就是這個人啊。”
寶婳震驚地看着他,似乎也完全想不到,他喝了那麽多的酒下肚後,竟然還會出現在這裏。
梅襄問她:“怎麽辦好呢?”
他勾起唇,眸色深濃,一字一句地說:“寶婳,二爺對你的耐心,終于用完了。”
“二爺……”
寶婳的聲音像蚊吟一般,周身的氣力仿佛都在他這句話中一點一點地流失不見。
“還不動手?”
梅襄看着她身後的那個野男人,笑得十分滲人。
寶婳回頭,便瞧見管盧一腳又将石頭踹翻,竟帶着幾個手下當着她的面圍毆石頭。
“不……”
寶婳想要過去,可卻被走下椅轎的梅襄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對你不好嗎?”
梅襄的面龐映着火光,表情幾乎陰森到了極致。
“二爺幾乎把這輩子的好性兒和耐心都給了你,你卻始終要胳膊肘往外拐?”
寶婳看到石頭抱住了頭蜷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鼻頭頓時一酸。
她的眼前畫面也漸漸變得模糊不堪。
“二爺,你放過他吧……”
“我若輸給了老三也就算了,結果你要跟着這個低賤的奴隸離開府裏,放過他,你讓二爺的臉往哪兒擱?”
寶婳含淚求他,“寶婳就是個賤婢,賤婢配賤奴才是天生的一對,是不會讓二爺丢臉的。”
梅襄頓時将她扯到懷裏,眸色微陰,“所以怪我不夠低賤,配不上你這賤婢了是麽?!”
寶婳哭着搖頭,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地上的石頭終于被打到受不了,嘔了口血出來。
寶婳驚得掩唇,卻怎麽也掙脫不開梅襄的懷裏。
她甚至相信,梅襄就是要将石頭活活地在她面前打死……
“二……二爺饒命!”
石頭顫抖地叫了出來。
身上的拳腳頓時也停了下來。
“我……我全都是騙她的,是有人指使我這麽做的,所以……所以我不會的帶她離開的。”
管盧道:“屁話,若不是知道這些,打你做什麽?!”
眼見管盧掄起拳頭,石頭忙又抱着頭說:“還……還有。”
他從懷裏掏出了一疊銀票,“這是那人給我的錢,他說事成之後,還會再給我一筆……”
“石頭哥?”
寶婳看着他,好似不認得他了一般。
石頭驚恐地看了她一眼,道:“寶婳姑娘,那人特意交代了小的,一定要提到梅林還有……還有紅襖,他說這是姑娘都最喜歡的東西,會讓姑娘相信小的話……姑娘讓二爺饒了小的吧!”
寶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淚兜在長睫上,都搖搖欲墜。
梅襄自她身後俯下臉來輕蹭她冰涼的臉頰,在她耳旁陰冷地吩咐:“好啊,将他帶下去好好問問清楚,也好叫我知道,他還藏了多少我們寶婳都不知道的事情。”
石頭一路慘叫被人拖走。
寶婳卻被梅襄笑着捂住了耳朵,仿佛怕她吓到一般。
這分明是分外貼心的舉動,寶婳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齒寒。
寶婳被帶到一間溫暖的屋中,她的眼眶還濕着,整個人都啜泣不止。
直到她看見梅襄慢慢地解開了身上的披風,寶婳終于不再抽泣。
她緩了緩,擦了擦眼淚對梅襄道:“二爺困了麽?寶婳出去讓二爺休息罷……”
她說着便想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卻被他冷笑一聲捉住手臂推了回去。
“寶婳,二爺不困,二爺這個時候很精神,就讓你這麽走了,只怕往後都睡不踏實了。”
寶婳看着他随手将解下的披風丢到地上,忙又要落淚,可憐地嗚咽道:“二爺答應過我的……”
她這話卻是提醒了他,這些日子他為了這句話忍了多久,忍了幾回,忍得又多愚蠢。
“是啊,二爺答應了你……”
寶婳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眼中淚花閃爍,用着自己平常最怕的事情抽抽噎噎地去唬他,“二爺答應了便不能反悔,不然、不然會遭報應……”
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那你最好快點祈禱……”
“祈禱在我碰到你之前,叫老天降下一道雷來把我劈死吧。”
寶婳似被他這不要命的話吓到一般,眼淚都吓了回去。
“二爺……你、你再等我一下,我可以解釋的。”
梅襄走到床前,手指碰到她之前竟果真停下。
“解釋?”
他唇角挂着邪佞的笑容,似乎對這兩個字産生了興趣。
“二爺,我是不喜歡石頭哥的……”
寶婳抹幹臉上的淚,語氣甚是磕絆對他說道。
“哦?所以你不喜歡他,就是半夜背着包袱同他出來散步來着?”
梅襄阖着眼,反複揉着眉心,顯然心情敗壞到了極點。
寶婳用力搖頭,“不是的……”
可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同他解釋。
她看着他,抽了抽鼻子,又說:“我就是看他可憐……”
她是真的以為石頭為了自己流離失所,也是真的想要湊錢還他從前的生活。
“我以為他為了我連家都沒了,我……我就想給他一個家而已。”
梅襄動作忽然一停。
他睜開眼睛恍若驚異地看着寶婳。
寶婳卻還是滿臉無辜,含着未幹的淚痕看他。
“呵……”
“呵呵……”
他連連冷笑三聲。
這天底下果然沒有人能比寶婳更了解他了。
畢竟只有她總能知道要如何将他心底的火氣給挑撥出來。
“要比可憐,你二爺可一點都不比別人少,你不如也給二爺一個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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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婳雖然膽怯,本質上卻是個極其心軟的人。
倘若當初在鼎山王府時,她是被二爺脆弱可憐的模樣所吸引,那麽在郊外那處小院子裏,二爺微微露出的真面目無疑又叫她立馬縮回了龜殼。
可他後來又能甘願哄着她,将賣身契還給了寶婳,叫她感動得熱淚盈眶。
偏偏如今……
即便她被石頭騙是活該,可二爺何至于要發這麽大的邪火,叫她再大的膽子在今晚也都要被吓破了。
寶婳最終還是配合着給二爺圓了一個家。
她睡去後都還忍不住抽噎了兩聲,顯然是被欺負痕了。
總而言之,寶婳的腸子真真都要悔青……
她傻乎乎為二爺準備的那封信,倘若日後被二爺看見了,亦或是旁人看見了……
寶婳都會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瓜一樣。
想來她沒能離開得了,紫玉那封信多半也送不到二爺的手上了。
就算送到了,二爺他指不定也會生氣地撕成了碎片。
這樣一來,寶婳心底的小秘密才能徹底地被毀屍滅跡……
後半夜,管盧終于審完了石頭,回到房門之前候着。
直到屋裏的動靜終于消歇下來,管盧讓人準備熱水。
終于等到屋裏傳喚,管盧這才松了口氣。
他真怕二爺把正經事情給忘了。
梅襄出來時眼中少見的餍足,先前的情緒如數收斂起,他的面容在夜色中看上去分外平靜。
“二爺,你和寶婳姑娘……”
梅襄撫了撫袖口,将他的話打斷,“問出來了嗎?”
管盧微微颔首。
夜涼如水,外面輕輕一陣冷風,便好似能從皮肉滲入到骨子裏去,同白日裏的冷不同,這種冷叫人忍不住想要打心底發出顫栗。
一輛馬車到了亭子前停下。
亭子裏有一人立在角落,見着馬車上下來了人,黑帽下唇角輕輕彎起。
“是梅二公子嗎?”
他的聲音輕輕的,在夜裏十分清朗明晰。
“我當是誰?”
梅襄勾起唇角,看向對方。
“原來是祝大人。”
那人輕嘆,“看樣子那個孩子還是失敗了啊……”
“早知道當初他主動請纓的時候,我就不應該把這活命的機會留給他了。”
他說着伸出一雙蒼白的手,擡手将黑色的兜帽取下,月光如銀紗般映在他的臉上,在他那張白皙的臉上,眼角那顆黑色淚痣似濃墨勾點一般,尤為顯目。
他微笑着,“二公子,大家都是為了朝廷辦事,你又何必壞我好事?”
“哦,是什麽事情,需要讓祝大人這般費心布局?”
梅襄似不解般,緩聲問他。
“二公子有所不知,妹妹頑皮,離家出走的時候偷了我的一件東西。”
梅襄微微恍然,“莫不是朝廷正在尋的那塊屬于鼎山王的藏寶圖?”
祝九風點頭道:“是啊,她現在失憶了,你說我這個做哥哥的怎麽能放任不管呢?”
“都是為了朝廷做事,二公子何不配合我呢?”
“祝大人此言差矣,倘若真有一份功勞你想要,我也想要,我若将她給了你,又要拿什麽去向聖上邀功呢?”
梅襄面冷聲柔道:“況且她是我的女人,只怕對我是寸步不離。”
祝九風從容地說:“是嗎?我還以為梅二公子怕她恢複記憶之後不肯為你所用,這才犧牲了自己,想要色|誘于她,務求她恢複記憶之後萬無一失。”
他的話音落下,亭子裏有那麽一瞬的死寂。
梅襄緩緩提出質問,“那祝大人呢,倘若她真的是你的妹妹,怎就要用到這樣下作的手段騙她?難道祝大人同妹妹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呀。”
祝九風輕嘆,有些無奈道:“真是有些冷了。”
他身後的小厮立馬将手裏一件厚重的氅衣替他披上。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二公子要同我一起賞會兒月亮嗎?”
祝九風頗是真誠地說道。
梅襄搖頭,“不了,聽說祝大人的妹妹身上有一塊梅花胎記。”
胎記?
祝九風想起來了,寶婳在鼎山王府時,他是暗示過她胎記。
“所以二公子在鼎山王府的時候就已經起疑了嗎?
有道是‘一節見則百節知’,二公子這樣竟也能摸出瓜來,二公子太厲害了,叫人欽佩。”
祝九風毫無誠意地說着。
想來她當天回去竟就直接說給了梅襄聽去。
所以梅二公子何許人也……從一個梅花胎記便能反推出他遲遲交不出鼎山王藏寶圖的源頭。
祝九風在鼎山王死後,沒有着急忙慌地在找對方的後部,或者什麽信物。
他一直都在找他的妹妹,一個帶有梅花胎記的女子。
因為他很早以前從鼎山王那裏偷回來的藏寶圖,被他離家出走的妹妹給偷走了。
這大好的立功機會,就被耽擱了下來。
“祝大人謬贊了,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梅襄側眸瞥了他一眼,語氣十分愉悅,“因為我将她從頭到腳都閱視了一遍,她的身上并沒有梅花胎記。”
祝九風從容的表情終于僵了一下……他臉上的笑容也忽然間消失不見。
他看了她的身體麽……
梅襄唇角恍若挂着得意的笑容,這才攀上馬車。
祝九風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離開的方向,過了許久才呢喃道:“撒謊。”
他的心腹遲疑,“他為什麽要撒謊?”
“撒謊自然是為了掩飾,所以他在她那裏不會那麽順利。”祝九風篤定道。
回去途中,管盧見梅襄默不作聲,終于忍不住低聲問道:“二爺,寶婳姑娘一時半會是恢複不了記憶的,這件事要怎麽辦才好……”
今晚引出了祝九風,他們才更能确認,祝九風丢失的東西與寶婳的失憶脫不開關系。
他家二爺今晚上雖然在祝九風面前看似勝了一回。
可二爺犧牲了色相都留不住寶婳姑娘,就莫要說今晚上不顧她的意願還肆意妄為地享用了她。
管盧覺得他家二爺似乎有些本末倒置,忘了留住寶婳姑娘的目的。
梅襄閉着眼睛似在思考什麽,過了片刻忽然說道:“你知道麽?”
管盧疑惑地看着他。
“她渾身上下都已經沾染上了我的氣味……”
祝九風想要同他搶人,憑什麽呢?
管盧微微迷惑。
那又怎樣,二爺又不是禽獸。
只有禽獸才會覺得旁的東西上面塗滿了自己的口水和氣味值得驕傲。
梅襄見他不說話,忽然擡眸掃了他一眼。
管盧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便只好硬着頭皮道:“羨慕二爺……”
梅襄霎時就陰沉了臉,“滾。”
管盧趕忙滾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