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寶婳見他下了馬車,也只能不安地跟上。
她下了馬車後,便察覺到那些鼎山王府的奴才們看到了宣國公府的馬車後,目光仿佛都透着絲絲詭異。
寶婳緊挨着梅襄,心下害怕極了。
然而鼎山王府門口一早便有管事迎接,将梅襄當做貴客迎了進去。
鼎山王在府上等候梅襄早有一會兒。
起初寶婳還有些不安,待進去之後,發現府裏的下人見到梅襄都是恭敬客氣的态度,心下才漸漸緩了口氣。
然而另一個疑惑反而躍上她的心頭。
梅二公子難不成同鼎山王很是熟稔?
梅襄被領到了廳中接待。
管事微笑道:“公子稍候片刻,王爺在屋裏正處理一些事情。”
他身後的門微掩,裏面卻傳來一些砸破東西的動靜。
管事神色如常,梅襄亦是漫不經心,坐在椅上飲茶。
寶婳則立在他的身後,她的角度卻恰好能隐約看見門縫裏的場景。
她先是看到地上仿佛趴着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
然後……一只白腴的手抓起一個凳子便朝對方的身上砸了下去。
寶婳看呆了。
Advertisement
鼎山王要緊的事情是在……打人?
管事不動聲色地朝寶婳這裏瞥來一眼,寶婳連忙垂下腦袋去。
過了片刻,內室的門總算打開,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子走了出來。
對方身穿織金繡莽紫袍,年逾四十,卻面白無須,面如滿月,更添三分和藹可親。
“梅二公子,本王盼星星盼月亮,總算将你盼來了!”
對方一開口便是笑吟吟的聲音,絲毫叫人看不出他是個傳言中權傾朝野的奸佞之臣。
“王爺,別來無恙。”
梅襄手裏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塊白帕,掩唇輕咳幾聲。
慕容晦神色似關心道:“公子身體還未好轉?”
梅襄搖頭,輕嘆,“家裏的事情實在惱人,若不然我也不會今日就來拜見王爺了。”
管事從容遞上一塊巾子給慕容晦擦手。
慕容晦擦幹淨手指後,才對梅襄道:“室內淩亂了些,勞煩二公子随本王去書房一趟。”
他二人要說話,除了那管事能跟着去,其餘的竟連一個随從侍婢都不能靠近。
包括寶婳亦是留了下來。
寶婳心中愈發迷惑。
轉頭卻瞧見方才那間屋裏走出一個身着玄袍的男子。
那男子竟生得十分秀美,眉目清逸。
他的臉側有兩道淡淡血痕,走到門邊時忽然絆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寶婳錯愕地看去,見其他下人都垂首看着鞋尖,仿佛無視了他一般。
他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沫,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寶婳遲疑着,還是上前去給他搭了把手。
那人似乎有些驚訝,竟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你還好嗎?”
寶婳問他。
他擡起頭的瞬間,卻叫寶婳看見他眼下的一顆黑色淚痣,竟十分好看。
“你……不是府上的丫鬟吧?”
他淡淡的開口,口吻有些篤定。
寶婳輕輕地點頭,他似松了口氣一般,緩聲道:“你能扶我出去拿一下藥嗎?我腿上的傷潰爛得厲害,必須該上藥了……”
他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
無奈的原因并不是自己受了傷,也不是因為傷口潰爛太疼。
而是因為,他不得不上藥了。
寶婳雖然奇怪,但見他另一只腳扭曲不正常的模樣,亦是不好拒絕,便将他扶起,順着他指的方位,将他帶到了一個園子裏去。
園子中有一個石桌,石桌上卻擺着一些傷藥。
寶婳扶他坐下,他便對寶婳解釋道:“我每次被打完之後,即便是想幫我的人也不敢過來看我,所以我便讓他們把傷藥放在這裏,我自己上完了藥再走。”
寶婳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問道:“需要我幫你上藥嗎?”
他看着寶婳,又一次有些驚訝。
“我的傷口可能有些讓人不适……”
他的語氣有一絲遲疑。
寶婳覺得他這麽可憐,哪裏會嫌他。
可等他真的卷起了褲腿之後,寶婳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傷口是真正字面上的意思,腿上傷到的地方簡直如同爛肉一般,滲出血水和膿水。
那等痛苦焉能是尋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寶婳抽了口氣,見他仍是微笑地望着自己,連忙小心翼翼地給他撒上了藥粉。
這年輕的男子似乎怕她緊張,便緩緩同她說起自己的事情。
他說他進府之前是個孤兒,吃了很多苦頭才進了府裏,能夠有如今的生活。
寶婳見他雖然被鼎山王毒打了一頓,可身上穿着分明并不落魄。
“那你是他身邊的奴才嗎?”
他聽到寶婳這樣的問話,不免露出微笑,“是啊,我就是他身邊的奴才,我靠着他才能過上這麽好的日子,所以即便他偶爾将脾氣發洩在我身上,我也不怨他,我感激他都來不及呢。”
他的笑容十分誠摯,似乎是發自內心的滿足。
寶婳這下子不由地相信他是真的過過苦日子的人了。
“對了,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問寶婳。
寶婳輕聲道:“我叫寶婳。”
“寶婳,這可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他模樣認真地對寶婳說。
寶婳忽然發覺這話先前梅襄竟也說過。
難道她這名字真的很好聽,不然大家怎麽都這麽誇?
她正有些害羞,便聽到園子入口的位置傳來了梅襄的聲音。
寶婳連忙轉頭,便瞧見梅襄立在園子入口的位置。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直接走進來。
隔着太遠,寶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亦是叫人聽不出喜怒。
他說:“寶婳,過來。”
寶婳放下了藥,身旁的男子對她道:“寶婳,你去吧,我自己可以了。”
寶婳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就連忙跑回了梅襄身邊。
她走到梅襄跟前,被太陽照曬,鼻尖都生出一層薄汗,臉上的表情十分得無辜。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梅襄問她:“你方才在做什麽?”
寶婳心虛道:“我就是看他可憐,扶了他一把。”
梅襄笑:“可憐?”
“寶婳,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就敢說他可憐?”
梅襄朝寶婳背後看去,那個男子仍坐在那裏,與他遙遙相對。
他勾起唇角,領着寶婳轉身離開。
“他半年前将鼎山王懷了身孕的小妾推下了油鍋,鼎山王至今無子,沒殺了他就已經算是心慈手軟。”
寶婳驚呆了。
“可……可王府裏,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油鍋?”
梅襄掃了她一眼,“不在王府裏,在無相館。”
寶婳聽到無相館的時候,迷惑的表情終于有了幾分了然。
“他……他是……”
梅襄見她總算知道怕了,才冷笑說:“寶婳,你真是能耐,要是哪天你被投進了油鍋裏去,我定然是要好好嘗一嘗你這身皮肉的滋味。”
他說的寶婳毛骨悚然。
寶婳緊緊攥住他的袖子。
無相館……無相館的存在在京城近年來簡直是吓哭小兒居家必備的鬼故事啊。
寶婳不知道朝廷裏每一個大官的名姓。
但她聽說鼎山王有一個十分得意的養子。
那個養子叫祝九風。
然而這并不是祝九風的出名之處。
他真正讓大家知道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建了一座樓,名為無相館。
那裏,是他專程為反對鼎山王的人打造的人間煉獄。
鼎山王對他十分滿意,直到半年前,他親手将鼎山王的小妾推下油鍋……
寶婳一想到自己方才碰過對方,害怕到啃了一口手指。
梅襄眼中頓時流露出一絲嫌惡,“你這個髒東西。”
寶婳讪讪地拿開手指。
他昨晚上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可她越想越覺得後怕,正想要伸手去拽他袖子,卻被他森森的目光盯着。
他那雙幽黑的眼睛好像在說,她敢碰他一下,他就能叫她這雙手不翼而飛。
寶婳不得不又縮回自己的手,豈料梅二爺下一刻卻擡手将她重新攬到懷裏,叫寶婳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靠去。
“公子,你尋到寶婳姑娘了?”
管事從另一條小徑上走來,見到梅襄又施了一禮。
梅襄微微颔首,“是啊,這個傻孩子總是到處亂跑,真是叫我一刻都放不下她。”
寶婳臉上滿是茫然。
他的目光卻恍若深情,将寶婳方才啃過的手指輕柔地納入掌心,“寶婳,你餓了嗎?”
管事微笑,“公子,午膳早已準備好了,還請随我這裏走。”
梅襄輕輕一笑,“勞煩了。”
鼎山王府的待客的飯食無疑是十分豐盛。
寶婳同梅襄一起入座,由着下人們布菜伺候,就連管事都立在一旁。
在觸到寶婳不安的目光時,管事亦是朝寶婳微微一笑,恭敬得如同對待梅襄一樣。
寶婳心不在焉地夾起一塊醬油茄子,就聽見梅襄對她溫柔道:“寶婳,別人府上不比自家,你要乖乖吃飯,聽明白了沒有?”
寶婳筷子一抖,那茄子墜進醬湯裏,濺了梅襄雪白袖口都是點點斑痕。
梅襄的表情微微僵住。
寶婳好像見鬼了一樣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滿眼驚恐地望着他。
她上回把他從狗洞裏拖出去的時候他就想弄死她了吧?
她記得他好像是個很愛幹淨的人吶……
管事亦是露出一絲疑惑,看着他二人奇怪的氛圍。
梅襄反應過來,在寶婳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的時候,卻被他輕輕握起右手。
他拿起帕子親自為她擦去手背上濺到的湯痕,目色和善,“莫不是燙到你了?”
寶婳怔怔地搖頭,又被他牽坐下來。
寶婳越發篤定梅二爺今天是鬼上身了。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埋頭吃飯。
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碗裏的飯給吃了幹淨。
寶婳仿佛完成任務一般,偷偷地吐了口氣。
她擡眸,卻發覺管事一直盯着自己,目光古怪。
寶婳不解,梅襄這時也擡眸看向了她。
他噙起笑,“寶婳,你的嘴角沾了米粒。”
寶婳有些尴尬,她習慣地舔了舔嘴角,恰好就碰到了梅襄伸來的手指。
寶婳舔到了他的手指。
梅襄面無表情地收回沾了她口水的手指。
然後管事崩潰的發現寶婳嘴角那顆米粒竟然還在。
梅襄餘光瞥了管事一眼。
管事掌心微微發汗。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那顆米粒不能消失,他可能會膈應一整天。
這大概就是一種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強迫症。
寶婳發覺管事一直盯着自己,竟也頭皮發緊。
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要拿嘴角那顆米粒怎麽辦才好……
梅襄這時輕笑一聲,擡手攬住她纖弱的肩,俊美的容顏忽然在寶婳的眼前無限放大。
直到寶婳發覺唇角微熱,那顆米粒被他的舌頭輕輕卷入口中。
寶婳小臉刷拉就白了……
梅襄額頭抵着她,聲音溫柔而又陰森:“寶婳……”
他吐息微涼,“你可真是個磨人的小東西。”
“吧嗒——”
寶婳手裏的筷子也掉到了地上。
旁人都默默臉紅地吃了一口狗糧,但只有寶婳絕望地發現……
這天底下,也只有梅二爺能把生氣表現得如此陰森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