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直到簡蔻的戲份被安排上前，她都一直有和林玖對戲。
不過沒讓林玖幫她對蘇珊的戲。
因為問題不是出在蘇珊身上，而是出在了唐绮和慕霖之間的感情線上。
唐绮是怎麽看待這些産生人類情緒的機器人的，唐绮對慕霖的感情應該是怎麽樣的，唐绮最後一次聽見慕霖的名字，應該有什麽樣的反應。
還不如讓林玖直接以慕霖的身份來和自己搭戲，也許自己就能找到感覺。
然而很多時候，現實都是骨感的。
***
“只是個機器人而已……只是個程序出錯的機器人而已。”
這段戲對完，簡蔻坐回了椅子上，用手腕抵着自己額頭，像個家裏上有老下有小有房貸有車貸，還不幸被公司開除了的社畜。
之前她試鏡就是表演的這段。
那時候她心裏充滿了對唐绮的揣摩和代入，所以演起來也得心應手。
可她前段時間對唐绮那一篇篇分析寫完，就忘了自己當初試鏡時是怎麽看待唐绮這個人的。
“怎麽了？”林玖坐在她對面，輕輕笑了笑。
大概覺得她難得頹喪的模樣很稀奇，伸手過來捏了捏她臉頰。
簡蔻擡頭看他一眼。
很多年前，簡骜演過一個啞巴，不能說話，就全靠表情表達自己的心情。那部戲讓簡骜第一次提名了奧斯卡。
後來簡骜商業片演多了，不少自命清高的影評人看不慣他迎合大衆口味的商業片，就評價說“簡骜一生演技的巅峰停在了他的啞戲上”。
簡蔻看過那部電影，也自信地覺得她爸的表情戲可以成為圈內頂峰。可現在和林玖搭完戲，她發現林玖在細微表情的處理上不輸給簡骜。
他特別擅長眉眼的戲。
本來就長了雙優勢性極高的眼睛，運用到表演上後，一挑眉一皺眉，眼神稍稍一流轉就全都是戲。和簡骜不一樣的是，簡骜的眼睛疏離憂郁，林玖的眼睛則愛欲交織。
簡蔻煩躁了一會兒，推開他的手：“你覺得我問題出在哪裏？”
林玖就着被她推回來的那只手，撐住腮，像陪主人憂思的小狗：“你心太亂了。”
“可唐绮本來就應該心亂。”
“她心亂是因為她對慕霖有感情。但是你對慕霖太無情了。”
沒毛病。
現在簡蔻扮演的這個唐绮只是單純地為了她自己才心亂。如同一只過馬路的貓，和來來往往的車輛勾心鬥角，覺得這些刁民都想陷害自己，她必須想辦法保命。
現在的唐绮，和她一開始的設想已經相去甚遠。
簡蔻對着攤開劇本皺了半天眉。
最近過于頻繁的閱讀，讓她經常會覺得白紙上每一個黑字她都認識，可湊在一起，就難以理解其中含義了。
視線放空一會兒，她開口：“我就是想不通慕霖為什麽會喜歡她。”
林玖挑了挑眉。
簡蔻：“按照我的理解，慕霖不應該對唐绮産生感情，連原著都沒有明确說過他喜歡唐绮，只是讀者自己的分析在按頭罷了。我覺得，慕霖應該是出于某種目的才對唐绮示好——而唐绮身邊恰好不缺追求者，真情假意看得多了，她用不着去在意一個別有目的的機器人追求者。”
“為什麽慕霖不是真心喜歡唐绮的？”
簡蔻好笑：“你會真心喜歡一個瞧不起自己、欺負自己、捉弄自己、踐踏自己自尊的人嗎？又不是斯德哥爾摩……”
林玖想也不想：“會。”
……
簡蔻：？？？
林玖放下手，慢慢坐直了，收回所有表情，以一種毛骨悚然的認真看向她。
那種毛骨悚然不是說他又病态發瘋，而是極其正常，過于深邃，過于鄭重。
簡蔻将桌上的劇本拿起來。
原本她想擋一擋臉，因為這種神情比任何形态的林玖都令人心悸，但很快她又覺得duck不必。
人心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着，如果一開始就抱着我們遲早得BE的想法，中間是真是假又幹嘛去追究，大家各取所需各自快樂就完事了。
想想簡蔻就輕松了。
現在年輕人一個個都是騙人的鬼，用某知名主持人的一句話就能回複。
——真的嗎，我不信。
“真的嗎？”林玖突然說。
簡蔻：！！！
你怎麽還說我的臺詞了呢？？？
林玖瞅着她，擺明了她沒聽錯，他就是在幫她問出心聲。他一動不動，幫她問了還給她解答：“真的。”
簡蔻：“嗯，哦，呵呵。”
她敷衍三連，林玖卻不依不饒了——
他每次一矜貴起來就散發出一股壓迫且正經的氣息，就差将“我準備搞事”幾個字寫在臉上。關鍵他還老喜歡去盯她眼睛，主要是為了逼她正視自己。
林玖問：“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才對你好吧？”
簡蔻以不變應萬變：“嗯，哦，呵呵。”
林玖盯她盯得更深。
簡蔻保持“你猜我猜不猜”的态度，不想和他讨論這個。
她将劇本放回桌上，往前一推，簡單粗暴：“你直接教我怎麽演吧。”
***
第二天晚上拍了簡蔻的戲。
有高水平的基礎演技的打底，要學習其他人的東西就顯得容易且快速了很多，再加上小林老師也不是第一次給她講課了，早過了磨合期，半天時間簡蔻就把他的技術化為了自己的。
馮若華那邊沒問題，簡蔻這邊也沒什麽問題，拍了三次就過了。
——前面兩次NG，是因為打戲出了小問題。
拍完後馮若華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不清道不明的。
簡蔻猜不透也懶得猜，她的悠然主要還是來源于兩點，第一你不敢惹我，第二就算你惹我你也惹不到我。我就是能大喊我爸是簡骜，你有什麽辦法。
她無動于衷地回去傘棚下的桌子邊。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林玖還陪在這裏。
一過去，林玖就遞了瓶水過來，又在她喝水的時候，擦了擦她額頭上的細汗。
然後林玖在夜色下格外蒼白細長的手指穿過她發絲，按了按她後腦勺。
“嘶——疼。”她下意識去揪他袖子。
林玖放松了力道，按着她後腦勺，将她攬到身邊。
繞後看了一眼。
簡蔻問：“破皮了嗎？”
剛才有一場NG掉的戲，是唐绮和蘇珊死鬥中，馮若華一時沒控制好力度，讓簡蔻腦袋磕到了岩壁。
當時那一下是真痛得酸爽。
不過武打戲嘛。
大家都太入戲，也不是什麽大事。
就是有點意外對方沒道歉。
畢竟簡蔻自己是個在外人面前客套到龜毛的人。
林玖撩開她頭發，檢查了一遍：“沒有。現在還疼？”
他撫摸她發頂，不輕不重，有安撫的意味。
簡蔻搖搖頭。
疼是不疼的，主要她嬌氣。
大半夜，空曠寂靜的環境，衆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只有機器發出的細微電流音。
監視器裏呈現出剛才那段對手戲畫面，簡蔻和馮若華基本平分秋色，不過在表情處理上簡蔻略勝一籌。
江導沒說什麽，照舊淡淡的：“準備下一場。”
***
隔日簡蔻起床已經是中午了。
今天沒有她的戲，偷個懶無所謂。她決定叫上李铮去市裏逛逛。
再宅，也逃不過四字真理。
——來都來了。
【一個小時後在校門口等我，我開車過來接你。】
李铮答應得很快。
簡蔻素着一張臉開開心心去逛街的下午，她室友卻不怎麽開心。
這是馮若華在這裏的最後一場戲。
蘇珊殺了唐绮後，對此事守口如瓶。可巨大的愧疚感又折磨着她，因此攻城戰的時候，她替慕霖擋下了一槍，以命還命。
這場戲拍完，在回A市前馮若華都可以一直放松了。
可問題偏偏就出在這一場。
——她發現她根本接不住林玖的戲。
不止林玖，還有哈倫和森雀的戲。
但源頭在林玖這裏。這逼就跟修仙一樣，突然威壓大開，肆虐生靈。
哈倫那位老演員，憑着過硬的演技，穩穩接住了。森雀不管怎麽說也在話劇臺子上輾轉了好幾年，靠後天經驗也能見招拆招。
然後三個挂逼開始神仙打架，地上的凡人不敢說話——哦不，只有她一個凡人。因為他們和其他人共演的時候都挺正常的。就唯獨對上她會變成神仙。
馮若華覺得自己這場戲被壓得臉上無光，毫無存在感。
甚至懷疑所有鏡頭都被那三個人給搶走了。
可江導卻拍得特別盡興。
“Good！Good！Good！”
基本每場戲都直接給出最高評價，場記手上的簽字筆就沒停下過。
實在忍不住，馮若華休息時找了下江導。
“江導，剛才那幾條戲，我能不能重拍？”
話一出來，連嗑瓜子兒的制片人都愣住了，瓜子皮撲簌簌掉一地。
江導倒是淡淡的，不怎麽意外。
“為什麽？”
馮若華平鋪直敘地坦白：“我覺得我剛才那幾條沒拍好。”
“可其他人拍得很好。”
“……”
江慎行敲敲桌子，看她一眼：“如果你是主角，你覺得不滿意，我可能會考慮重拍。”
“但你是個配角。”
這個答案情理之中。
馮若華只是出于對自己盡善盡美的高要求，抱着一絲僥幸來詢問江導。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也不糾結，說了聲“好”，轉身走了。
制片人看看江慎行，又看看馮若華，在心裏嘆氣。要不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呢。
也虧得江導是個惜才的，換作別的導演，估計早就罵人讓滾了。
林玖他們這幾場戲碾壓太嚴重，江導沒叫停，未嘗不是想給馮若華上一課。
就不知道馮若華看明白沒有。
江傲嬌的意思可不是“你角色不重要所以不配重拍”，而是“演戲之前，你得先學會做人”。
只追求自己一個人的完美，不分主次不懂配合不會收斂，遲早得栽跟頭。
作者有話要說： 09（撩眼皮）：聽說我有幾個前輩，都不太擅長表白？
枕（小聲比比）：可你的前輩們表白後，都會立刻被接受啊。
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