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拍攝進行到第二周，簡蔻終于有了戲份。
她在這邊的戲總共只有幾小段。唐绮在戰争初期就死了，死之前作為研究員，城裏人，戲份大頭還是要回城裏。
簡蔻在片場看別人演戲的時間少了起來，帶着平板鑽研原著的時間與日俱增。
慕霖和唐绮的感情線有一個特別誘人的點，在于“含蓄”，作者筆墨多用于人物語言，卻少有動作描寫和心理描寫。
大量的留白，也讓這條感情線産生大量的分析，算得上某種意義上的……自來水。
這會兒在拍黑鐵會三領袖制定作戰計劃的戲，林玖手指順着地圖往前一步步指點：“繞過感應器，穿過走廊，順着井艙下去，就能到研究院的核心基地，這裏放着終端機。”
聲音淡漠無情，越是平靜，就越是壓抑。
“這臺詞……”
一個男演員輕輕啧了一下。
比他這個科班學生還厲害。
上帝創造林玖的時候一定已經注定給他演員飯了，就像簡骜那樣，半路出家卻天賦異禀。
馮若華微微側過臉，餘光瞥了瞥男演員臉上大寫的自愧不如，視線從他身上一路左移，掠過三領袖，最後落到獨自坐在片場一隅的簡蔻身上。
除了開機第一天簡蔻早早缺席外，後面每一天她都有泡在片場，就懶洋洋坐在遠離人群的空蕩角落，刷刷手機發發呆，有事就支使林玖，比導演還像劇組領導。
馮若華突然想到自己過幾天有場夜間戲，和簡蔻共演。
這也是這麽段時間以來，簡蔻的第一場戲。
夜戲辛苦。馮若華這邊問題倒是不大，就不知道簡蔻那邊準備得怎麽樣。
她站起來，朝簡蔻走過去。
***
簡蔻的備忘錄裏少說也寫了五篇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了。
每一次都不一樣，反而把自己的思緒越攪越渾。
她從平板裏擡起頭，冷不丁看見馮若華捏了劇本站在自己面前，斜挑的眼角豔麗英氣：“要不要對下戲。”
馮若華是個對演技精益求精的完美主義者，平時抱着臺本到處對戲，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簡蔻想了想：“行。”
她放下平板，紮起頭發。
也好，對一次戲找找感覺。
兩個人去了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迅速入戲。
對手戲是從蘇珊拷貝了研究院終端機日志後開始進行的。
蘇珊趁着夜色匆匆返回廢棄工廠。
然而剛剛出城沒多遠，就打了個寒戰，驚得整個身子繃緊，控制不住一聲驚呼：“誰？”
唐绮從黑暗中走出來，似笑非笑：“你又是誰？”
蘇珊攥緊衣角，低頭：“我是一個旅行醫生。”
“噢，旅行醫生。”
唐绮嚼了一遍她的說辭，将被狂風吹拂到臉上的頭發甩到肩後，輕輕的。
“我們研究所裏有什麽，值得旅行醫生大半夜偷偷造訪？”
一句話就讓蘇珊渾身僵硬。
她慢慢走到蘇珊面前，每一次落步，都如同刀尖抵入一次骨肉。
“蘇珊，T49型工程機器人，編號是TA17563，于三年前被生物塑料工廠的唐克托先生購買，并在一年前殺害了唐克托先生，此後潛逃至今。對不對？”
唐绮一舉一動都充斥着漫不經心的傲慢，像一只美麗的天鵝，可她的眼神卻是死的，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打動她。
馮若華有點意外。
比她想象的好。
馮若華演戲從來都是淋漓盡致的，在鏡頭前她像一顆耀眼得驚心動魄的流星，毫無保留地将一切光芒釋放出來。簡蔻剛才的表現力不比她差。
她來了點興趣，愈發認真，像是一場博弈，将表現力視為籌碼，一層層往上疊加。
不過還沒疊兩個籌碼，馮若華就失望了。
簡蔻的表現力前期還行，屬于在擂臺上打了個亮眼的組合拳的水平，然而一段演完就迅速落入下風。
蘇珊一半是悔恨，一半是恐懼，不停顫栗：“我殺他只是因為，他拿椅子打我，我害怕。”
唐绮冷冷問：“害怕？機器人也會害怕？”
“當然。”
“那說明你程序出錯，應該被銷毀了。”
蘇珊哭泣着尖叫：“你明明察覺到了，你察覺到我們不是程序錯誤，你知道我們……能像人一樣，不是嗎。”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知道。”
蘇珊哆嗦着，瀕死前巨大的恐懼，讓她難以說出一段完整的話。胡亂掙紮的手無意中碰到個硬硬的東西——在研究院無意中撿到的槍。
眼看着唐绮朝自己伸出美麗的手，最後的求生意志讓她在電光火石間喊出來：“慕霖！”
“你說什麽？”
“慕霖。你知道他對你産生了人類感情，你知道對不對？”
唐绮愣了愣，手停下。
可就是那愣神的一瞬間，突然暴起的蘇珊将她狠狠一推。唐绮有些錯愕，“你”，她只發出了一個音節，立刻撞上了黑洞洞的槍口。
唐绮頓住。
蘇珊崩潰地扣動扳機。
如果遇到唐绮，就告訴她我名字。
慕霖說出這話的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後果會是什麽。他認為自己對唐绮來說不重要，可又自欺欺人地希望自己在她心裏有一席之地。希望對她說出他名字的時候，能讓她有一絲動搖。
可慕霖萬萬沒想到，唐绮卻因為他名字丢掉了性命。
一段戲對完，簡蔻愣了好幾秒。
馮若華倒是很快從戲裏走出來，有些遺憾地看她一眼。
簡蔻她爸的戲她看過，可惜簡蔻空有她爸的美貌，卻沒遺傳到她爸的精髓。
“不是這個感覺。”
旁邊突然傳來聲音。
兩人擡起頭。
“江導。”馮若華先行打了個招呼。
三領袖的戲已經拍完了，進入了休息時間，也不知道江導在這裏看了多久。
簡蔻給江導致意一下。
江慎行拎着他萬年随身攜帶的保溫杯，看向簡蔻：“你演出來的感覺不對，和你之前試鏡時不一樣。”
簡蔻虛心：“我再琢磨琢磨。”
江導淡淡的：“你們兩個都再好好琢磨一下。”
馮若華點了點頭，那邊統籌開始喊起下一組上場的角色，有蘇珊，馮若華先過去了。
江慎行也準備回去。擡腳前多看了簡蔻兩眼，輕描淡寫。
“如果你以後想用自己的名字闖出名堂，就好好對待演戲。當然，你要是想靠你爸名字吃一輩子，就當我沒說。”
說完，他踱步回去監視器那邊。
見簡蔻站着沒動，制片人過來打了個圓場：“別介意，咱們江導就是……”
他憋了半天，吐出幾個字：“死傲嬌。”
簡蔻禮貌地笑笑：“江導沒說錯，我的問題。”
就是感覺上的問題。她演技其實問題不大，但是，對唐绮這個角色的理解産生了迷惑，以至于只能用公式化的表演去硬套這個場景。
這樣演不是不可以。但少了靈氣，無法讓角色變得渾然天成。
***
晚上去吃飯，簡蔻一直有點神游天外。
“在想你那場戲？”
林玖突然問。
簡蔻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沒心沒肺的人一般不會有太多心事。
她估計她50多歲的時候能出一本教程，和那張著名JPG反着來：你看這個人，她已經52歲了，可她看起來還像18歲，她唯一的養生秘訣就是——沒良心。
能讓她這麽在意的，也就只有工作了。
簡蔻說：“我那場戲有點找不到感覺，我想找個人陪我對幾次，順順感覺。”
林玖立刻抿出顆小梨渦，尾巴搖了下：“我幫……”
“就是不知道馮若華還願不願意再陪我對幾次。”
“……”林玖斂了笑，扯扯嘴角，“我覺得她應該不願意。”
“為什麽？”
“她演戲只顧她自己，她完美了，就不會管別人。”
林玖這人吧，很像游戲服務器裏的上帝服主。
他就站那兒喝茶看衆生表演，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摸了個門清。衆人平時搞什麽事情都可以，唯一的乞求則是他不要搞事情。
這個問題上，簡蔻還挺信他。
“森雀呢？”
“森雀演戲最擅長的只有臺詞。”
她不是天賦型選手，從她那寫得滿滿當當的劇本就能看出來，她花了大量時間鑽研這個角色，所以能演出現在的效果。
“她沒提前鑽研過你的角色，估計很難诠釋到位。”
在理。
簡蔻擡擡下巴：“我自己鑽研也能鑽研出來，我就是覺得找人對戲，來感覺會快一點。”
林玖抿住嘴角：“我……”
“要不我去請教一下江導？”
林玖驀地停下腳步，頓了頓，歪頭去看她。
半晌涼涼笑了一聲，看不出來他什麽意思，反正不像是贊同。
他不說話了，拉着她走進旁邊飯店。
上帝服主林玖除了關注簡蔻、與簡蔻相關的人，還順便關注了合她口味的食店。
藏在一條不起眼的巷子裏，專做狗魚的魚館。
“我們有紅燒狗魚、酸菜狗魚、蒸幹狗魚、花椒狗魚片和狗魚餃子，要點什麽？”
自從劇組過來拍戲，鎮上各種生意都多翻了一半花樣。
老板娘肩膀上搭着條毛巾，一邊報菜名，一邊打量兩位顧客。
怪不得人能做明星，模樣可真俊。
就是氣氛怪怪的。
一個一副“我有小情緒了要順毛才能好當然你不順毛我就只能自己順好了再回你身邊”的莫測模樣。另一個人表情就簡單了——不知道，看不見，不想理。
那位模樣很厭世的姑娘問：“狗魚餃子？”
老板娘：“對，水餃，用大骨湯煮。”
簡蔻想說，那要一份狗魚餃子，不等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先響起來。
李铮打來的。
簡蔻暫時抛開菜單，按下接聽鍵。
“喂？”
李铮帶着惺忪鼻音的聲音透了過來，好像剛從忙碌中走出來。
簡蔻笑了笑：“我們老大終于忙完了？”
上次李铮過來給她送了禮物後，他倆再也沒見面。簡蔻倒是不怎麽在意，只是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想起他說的“忙”。
“忙完了。”
簡蔻擡手端起杯子，正要喝口茶，沒想到對上林玖的雙眼。
最近一段時間都挺善良的眼睛，這會兒眼皮耷了下來，注視着她，沉沉的。他手指輕輕叩着桌面，有一下沒一下。
簡蔻打消了喝水的想法，放下杯子，側過頭不看他。
李铮似乎伸了個懶腰：“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簡蔻笑笑：“什麽時候？”
“現在。我開車來接你。”
簡蔻瞥了林玖一眼。
如果她現在去和李铮吃飯，林玖肯定會不爽。
林玖不爽，她就會很爽。
她們煩人精是這樣的，唯恐天下不亂。
好啊。她想這麽說。
然而林玖卻停了手指動作，先一步開口：“一會兒我陪你對戲。”
“你？”簡蔻捂住手機。
你确定？你一個男的？對妹子的戲？
“我還能幫你順劇本。”
工作比讓林玖不爽更加重要。
簡蔻松開捂住手機的手，回複過去：“今天不行，晚上有點事。”
今天不行。
只有今天？
林玖笑了。
還在等着客人點菜的老板娘撇開視線，覺得危險。
這年輕人剛剛雖然表情莫測，但整體看起來還挺好說話的，怎麽這會兒一笑起來反而滲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簡蔻這邊的對話到底被對面聽見了，李铮好笑地打趣一聲：“怎麽？小鮮肉約你了？”
“不是。”簡蔻下意識回答。
林玖視線一直追蹤在她拿手機的那只手腕上，很平靜，平靜得人心裏發毛。
他現在可不是小鮮肉。
是一塊固态幹冰，随時能升華成二氧化碳的那種。
簡蔻回：“正事，對戲。”
“行，你空了和我說。”
挂斷電話，簡蔻從善如流報菜名：“要一份餃子，再來個花椒狗魚，再上個丸子湯。”
“好嘞。”老板娘匆匆記下離開。
簡蔻在林玖視線裏低下頭，玩了會兒手機，然後很自然地碰碰他的手，吩咐：“我想喝奶茶，你去幫我買一杯。”
林玖：“呵。”
對峙兩秒，他起身乖乖去了。
***
李铮随手将手機扔到茶幾上，起身去取外套。
俱樂部裏年紀最小的成員問：“老大，簡蔻姐姐不來？”
“不來。”
那小屁孩想到虎撲上的一個帖子，還有直男們的虎狼之詞，斟酌一下：“老大，說真的，林玖長得還行吧。你說簡蔻姐姐會不會喜歡上他？”
“長得還行？”李铮問。
“對啊。”
李铮笑了：“從小到大，你們簡蔻姐姐身邊長得還行的玩具挺多的，可惜她一個也不在意。”
他們那一行，又能有幾個人長得不行呢，饒是李铮不進演藝圈，也時不時能跟着父親見識到圈子裏的争奇鬥豔。
亂花迷人眼。看得多了，就不稀奇了。
李铮撿起車鑰匙：“走了。”
小少年跟着他出門，覺得長得還行這個評價不準确。
林玖不止是長得還行。
他是長得特別行。
作者有話要說： 09：呵。
碰碰我手也想哄我？
好吧我被哄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