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選秀】(四)
江楓從賀景臨車上下來的時候,外面的雨還在下着。雖說春季的雨不至于太大,還是沒幾秒鐘就把他淋了個透。
四月末的晚上還相當冷,江楓原本襯衫外面套了線衫,如今濕得徹底,一點禦寒作用都沒剩下。胸前和下_體的傷口被雨水一蟄,都一陣陣鑽心地疼着。他只走了幾步,便覺得有一股熱流沿着大腿流下來,粘膩的觸感極為不适。
“草……”
江楓本以為賀景臨這種人,是絕對不會在任何場合下使用暴力的。這個人幾乎在用一生的時間扮演一個最完美的社會精英形象,把自己熠熠閃耀的光環輻射到全世界,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尊敬他,崇拜他,順從他。這種人會更享受在對等的立場上征服人心的樂趣,而絕不屑于以強權或暴力來逼迫他人。
到現在江楓都不認為這個印象有所偏差。只能說,兩人之間有些什麽,慢慢開始超出掌控了。
“草!”他又暗罵了一聲。
從賀景臨所住的別墅區到江楓的公寓有将近70公裏,就算是完全狀态下的快步走,大概也要走上十幾個小時,何況江楓現在全身都疼,根本邁不開步子。打電話叫出租車過來倒不是不行,但他實在不想自己這種衣衫不整的樣子被別人看到。
最關鍵的是,不想留在賀景臨身邊。一刻也不想。
所以江楓仍是咬着牙往前走着,心想至少走遠一點再想辦法找車。要命的是他剛走出一百來米,就聽見輪胎壓過濕滑的馬路的聲音,車燈的光芒就從他身後不遠處照過來,并且一直跟着他,毫無放開的打算。
他停下腳步,回頭瞪了車裏的人一眼,因為車燈太過刺眼,其實沒看清什麽。
“……陰魂不散。”他撇撇嘴,繼續艱難地向前挪着步伐。
江楓知道賀景臨也在後悔剛才的事。像他這種在高位呆久了,又幾乎沒出過任何差錯的人,一旦真的做了錯事,也極難放下身段明明白白地說出一句“對不起我錯了”。他現在這樣追上來,顯然就是道歉的意思。只要江楓現在回到那輛車上,大少爺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讨好補償他。
可是讓他現在回去,那不是開玩笑一樣嗎?
江楓甚至沒再回過一次頭,就是默默繼續走着,一步也不肯停下。得說賀景臨開車技術不錯,就那麽不遠不近地跟着,甚至江楓在車燈下的影子長度都沒怎麽變過。一人一車較勁似的在公路上慢慢磨着距離,一個死活不肯服軟,一個死活不肯放棄。
這樣一直走了四個多小時,雨都停了。江楓看着手裏的google地圖算了算,才勉強走完全程的五分之一。膝蓋疼得厲害,腿已經不會打彎,而且長距離的步行過度消耗了體力,他早就餓得心裏發慌。
無奈身後那輛車還在陰魂不散。
人跟車較勁最後失敗的顯然不會是車。江楓實在覺得耗不住,便索性在路邊的臺階上坐了下來,壓到下身的傷口時他還是狠狠抽了口涼氣,但這樣總算能讓僵直的雙腿得到一些休息。
沒多一會,賀景臨便熄了火,下車朝他走過來。
“喲,賀總,真巧啊您也大半夜出來散步。”江楓慢慢揉着酸痛的腿,沒好氣地說。
賀景臨皺了皺眉,在他身邊坐下。江楓本想挪開一些,不過身體極度的疲憊讓他根本一點也不想動,也就任賀景臨挨着。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而後賀景臨猛地攬過江楓的肩膀,在他的眉骨印上一個極盡溫柔的吻。
“對不起,小楓,對不起。你可以生我的氣,別這樣跟自己過不去啊。”
江楓這回倒是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手下的動作也微微一頓。賀景臨趁機把從車裏拿的幹淨外套披在他身上,俯身幫他按摩雙腿。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最先發現你的潛力的人是我,這一個多月以來,我親眼看着你一點一點地蛻變、成長。你不會知道唱歌時的你有多耀眼,耀眼到讓我想把最好的機會都給你,為你搭一座無與倫比的舞臺,讓你能夠永遠盡情唱下去。……可是到那個時候,你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全世界都會看到你的才華,會有無數人為你瘋狂、尖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的一切,都只有我才能欣賞。”
賀景臨說到這裏,有些自嘲地輕笑了一下,“最近每次一想到這件事,我都會變得很不正常,就好像有股火一直堵在胸口這裏,上不來也下不去的……”
江楓完全沒想到賀景臨心裏是在想這些事情,這樣懇切的告白,倒讓他有脾氣也沒處去發了。他怔怔地盯着賀景臨低垂着的側臉看了一會,小聲問道:“賀總,您不會是認真了吧?”
他問的語氣很是戲谑,賀景臨卻擡起頭來看着他,眼神無比真誠,甚至讓他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如果是呢?”男人略微停頓了一下,沉聲反問。
——如果是呢?
那時江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當然知道,有錢人這種包養小明星的游戲,從來就沒有認真的時候。他對兩個人關系的預設,也是以這一條為前提的。生來随性,他并沒有那麽強烈的必須從一而終的貞操觀念。是人總會希望自己身邊有人陪伴,哪怕只是暫時的,哪怕只是逢場作戲,都不會有什麽損失。
他一開始就向賀景臨提出不接受金錢和其他形式的饋贈,也是因為出于這個原因。這樣等到有一天要分開,就可以斷個幹淨,兩不相欠。
現在,金主卻說,他認真了。
江楓跟賀景臨一瞬不瞬地對視了半晌,男人的目光都顯得格外澄澈坦蕩。終于他煩躁地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站起身來朝賀景臨那輛凱宴走去,因為腿沒辦法打彎還踉跄了好幾步,被從後面追上來的賀景臨一把打橫抱起來。
上了車江楓便毫不客氣地搖低座椅靠背準備睡覺。賀景臨拿毛巾為他擦幹頭發,換了幹淨的衣服,把暖氣開到最大。江楓一直懶懶地接受着他的服務,沒什麽抵觸,也沒刻意配合。
“送我回家就行了。我覺得我們最近暫時別見面比較好。”車開起來之後,江楓翻了個身背對着賀景臨的方向,輕聲說道。
那天早上江楓到家時天都蒙蒙亮了。賀景臨本想幫他看看傷口上個藥,被江楓毫不猶豫地趕出門去。
結果半夜淋雨吹風受了涼,江楓自己又沒認真給傷口消毒上藥導致傷口發炎,睡了一覺醒來高燒38度5,把按時來上班的王燕吓了個半死。
江楓燒成這樣根本下不來床,只能請醫生來家裏打針挂水,連打了三天消炎藥才退燒。賀景臨極度愧疚,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過來,因為江楓說過不想見面,就在客廳裏守着。
高燒的病人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處在昏睡之中,神智清醒的時候很少。後來江楓燒退了,賀景臨怕被他發現,便不再來江楓家裏,但仍是每天打很長的電話向王燕詢問他的情況。
這樣一躺就躺了整整一個星期。第七天早上,王燕試過體溫,抹了把汗,好幾天以來總算露了點笑模樣。
“發燒感冒都是小病而已,燕姐你也別太擔心啊。”終于獲準下床,江楓伸了個懶腰,微笑着說道。
“差一點就燒死了,你還好意思說。快去洗洗過來吃藥!”
病得最嚴重那幾天,王燕幾乎就沒離開過江楓身邊,連睡覺都睡在江楓家客廳裏,對他可說是百依百順照顧得無微不至。如今江楓好得差不多了,王燕便又恢複了一貫強勢爽利的作風,抛下這麽一句話飄走了。
江楓只要一想到有人願意這樣照顧自己,心裏就一陣甜絲絲的。正準備去沖個澡,就聽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喂越哥,我請你幫忙查的那個人,現在有結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