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西行
又被自己帥醒了,我有些苦惱的坐在床頭,瞪着這糟糕的房屋建築。
旁邊那猴子一直盯着我看,一邊看一邊抓耳撓腮,大有把自己抓成禿頭的架勢。
我長長嘆了口氣:“你是跟你那身毛有了深仇大恨嗎?”
那猴子嘿嘿一笑,湊到我跟前來,又是捶腿又是捏肩,末了用肩膀抵抵我道:“師傅,咱這啥時候上路啊。”
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淚眼朦胧的看向窗外,自然只看到一片漆黑。
我一把拉住猴子将他推到窗前,指着漫天星子,壓着火氣道:“這種時候出門?”
那猴子笑道:“咱們在這塊地方未免停得太久了,老孫這是閑得渾身發毛啊。”
“不急,”我一回身倒回床上一拉被子,“佛祖都不急,咱們急什麽。”
“師傅,可是那妖怪對你說了什麽?”那猴子又蹭了過來,“如今像是不急着取經的模樣。”
我背過身子不理他。
那猴子繼續道:“師傅若是想通了不去取經,俺老孫送你回長安,讓八戒和沙僧各回處倒也強過這般耗日子。”
我聽得心煩,索性拿被子蒙了頭:“那你呢?”
“我自然會回我的花果山做我的美猴王。”那猴子答得好不利索。
我沉默了好一會,只道:“不急。”
“師傅,”那猴子來扒我的被子催命似的,“師傅師傅師傅!”
我給他氣笑了:“你這潑猴,不能消停點。”
他腿腳打結伸了懶到極致的懶腰,道:“若這世上人人都消停,豈不無聊。”
我嘆了口氣:“明日啓程吧。”
第二日,一大早,就聽見八戒哭爹喊娘地叫喚。
“師傅師傅師傅救我!”那呆子飛奔過來。他生得肥壯,平日走路很是辛苦,此時卻是健步如飛靈活無比。
那呆子飛也似地跑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哭訴道:“師兄大清早的不知發什麽瘋,把我耳朵都拎紅了。”
後邊猴子一臉興奮地拉着馬,一跳三蹦跶地跑過來,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師傅上馬。”
我失笑,将手中禪杖丢給八戒,在猴子的攙扶下上了馬。
說起來,我始終不懂,如來若想弘揚佛法為何偏要金蟬子千裏迢迢地去大雷音寺取。
既然菩薩能化作和尚來引玄奘取經,讓菩薩直接去東土宣揚佛法不更方便?
這一路上許多妖魔鬼怪,偏這和尚的肉身還有個長生不老功效,這不是為難人嗎。
我隐隐記得西游中佛祖曾對玄奘說: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喚金蟬子。因為汝不聽說法,輕慢我之大教,故貶汝之真靈,轉生東土。
這一段我記得清楚,只因為當時萬分好奇佛祖的那句“輕慢我之大教”究竟得輕慢到什麽地步。
如此想來,佛祖倒也是一奇人,弟子不聽課,就趕出去,趕出去不算,還得派人去把他騙回來。
分明是他自己派人引回來的,卻又要擺出一副——看在你誠心誠意求取真經的樣子我就勉為其難把東西給你了。
如次種種,簡直不是一般的別扭。
又想到金蟬子對取經的不屑一顧及種種推脫,不由覺得這對師徒當真是一對奇人。
昨日悟空說,我若不取經他就回去做他的猴王。
我默默目光從活蹦亂跳地猴子身上移開。
我自然不是舍不得這猴子,只是想去見識見識讓金蟬子嫌棄得不行的佛祖到底長得怎麽樣罷了。
只是,金蟬子那家夥拿走了向佛之心,我這身體怕是早晚要露餡……
正趕路,忽見前方一條大河橫過,河邊石碑上寫着通天河。
我下了馬,撩起下擺,蹲在河邊洗手。
小白龍也跟了過來,化了人形站在我身邊,陰沉着一張能擰出水來的臉,望着茫茫水面也不知在想什麽。
“師傅。”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轉頭看他。
敖烈一聲黑衣被河風吹得四下飄飛,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黑發起起落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何事?”我問道。雖說一直以來對這龍都沒什麽好感,但相處這麽些時日多多少少有了些感情。
敖烈眨了下眼睛,眼淚就下來了,他一撩下擺猛地跪下,以額貼地:“求師傅指條明路。”
我一驚,慌忙退了幾步:“你、你這是幹什麽?”
他邦邦邦在地上磕了三下,擡起頭來,渾然不知自己滿臉灰塵一般,挪着膝蓋跪爬到我面前:“師傅救我。”
我嘆了口氣:“你起來說。”
“小龍之前錯将師傅認作故人,只因師傅身上有一道佛光與我那故人一般無二,”他不肯起來,“如今那佛光已去……”他說到此處又是以額貼地:“求師傅指點。”
我只覺得這句話信息量大得有些吓人:“你可是要尋仇?”
他面露茫然之色:“小龍不知。”
“那你是想與那人……重修舊好?”我遲疑道,然後想了想金蟬子那光頭一身紅衣笑語嫣然懷裏抱着個奶娃娃的模樣,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太可怕了。
他搖頭:“不敢有此想念。”
“那你又是何苦?”我嘆道。
他目光灼灼:“為了結這一段孽緣。”是啊,一對戀人最終落到如此地步,可不是孽緣嗎。
我長嘆一聲,道:“貧僧不能說。”
他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他喉結動了動,又是深深拜倒:“讓師傅為難了。”
我忍不住安慰他一句:“你二人若是有緣自會相見。”雖然金蟬子那家夥九成九在躲着你。
他再沒有說話,只一身塵土坐在水邊,呆呆的一句話也不說。
猴子見他那副可憐樣,很有些看不慣道:“大丈夫頂天立地,何故這般兒女情長。”說着從懷裏掏出那塊玉佩抛給敖烈:“給你!”
敖烈抓着那塊玉佩一言不發變成了一匹白馬,慢吞吞地踱到水邊吃草,像一匹真正的馬那樣。
我看着那滴落在草葉上的水珠,默默移開了眼睛。
這世間的情,我始終不能明白。若說是愛,何必弄得如此兩敗俱傷?若說不愛,又何必如此糾纏?
“師傅,”那猴子蹭到我身邊來舉着紫金缽盂道,“師傅喝水。”
我忍不住笑了,接過缽盂道,指着那西邊落日道:“悟空,這河今日怕是過不了了。”
八戒接道:“這旁邊也都是些荒山怕是沒有人家投宿啊。”
那猴子道:“不妨事不妨事,晚上在這生個火将就一晚,明日砍些竹子做個垡子也能過去。”
“師兄還會做垡子?”沙僧有些驚訝。
那猴頭很是得意,直擺手道:“小事小事。”
當晚那猴子指使八戒和沙僧摘了些寬大的葉子支纏在林子裏用來擋風,又拾了些枯枝殘葉生了篝火,幾人圍着火堆啃幹糧。
八戒連啃了八個饅頭五張餅,捂着肚子直嚷嚷着沒吃飽。
我搖頭笑了笑,将手邊一個饅頭遞給他。
八戒瞬間眉開眼笑伸手來接,被悟空一手拍開。
“師傅,師兄欺負我——”他這邊告狀還沒告完。
那邊悟空就開口罵了:“你這呆子,怎麽師傅的也拿!”
八戒哼哼兩聲趁猴子不注意劈手從我手中奪過饅頭,一邊往嘴裏塞一邊撒丫子跑路。嘴裏含混不清道:“師傅吃不下了才給我的!你這猴子分明是嫉妒。”
“找打!”猴子抽起金箍棒就追了上去。
“師傅,二師兄快被大師兄打死了。”沙僧在一旁慢吞吞道。
我一看,可不是,八戒被悟空追得四處亂竄,雖然沒挨棒子,卻也是大汗淋漓。
“你們兩個啊,”我失笑,“悟空你過來。”
“師傅,這呆子滿嘴胡話,打他兩棒子讓他長長記性!”
“師傅!師兄這是發了瘋啊!師傅救我!”八戒趁着空隙連滾帶爬地鑽到我身後,死活不肯出來。
“你出來!”那猴子拎着棒子道。
“不出來!”八戒回答得堅定且迅速。
“你真不出來?”猴子嘻嘻冷笑。
八戒扒着我的袖子回道:“你敢打我,就讓師傅念那緊箍咒!”
“好啊!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那猴子氣得抓耳撓腮,合身撲将過來,“看打!”
這一鬧鬧得直到半夜才消停。
我倚在樹下看着月光如水,不由得發起了呆。如此這般的前路迷茫,倒是我之前沒有過的。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且不說我瞞不過佛祖,就算我瞞過了佛祖,等回頭到了西天也是要……待到那時,該如何是好?
“師傅睡吧,”那猴子挂在樹上多動症似的晃悠,“老孫守在這呢。”
我失笑,搖了搖頭,閉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