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花坊

第7章 ：第 7 章

當所有花籃都擺放好後，楊立彬看着那些花，心裏突然有種成就感。雖然他沒做多少事，但看着一切從無到有，從零散的花葉到完整的花籃，那過程真的讓人很滿足。

“別動！”周子滔找了個好角度，用手機給花籃前的楊立彬拍了張照，“這是你接的第一個花籃訂單，留個紀念。”

“可我什麽都沒做。”楊立彬不好意思。

“怎麽會什麽都沒做。別的不講，玫瑰可全都是你處理的。”周子滔拉起楊立彬的手，“看，被玫瑰刺破了這麽多地方。”

楊立彬白皙的手上，被玫瑰刺得一點一點紅紅的，很是明顯。

收了尾款，周子滔帶着楊立彬向大學城出發。

大學城雲集了不少高校，他們首先去了楊立彬報考的那所重點大學。已經開始放暑假的校園裏學生不多，顯得很安靜，只有聒噪的知了在叫嚣着天氣的炎熱。路旁高大的樹木投下陰涼的影子，周子滔和楊立彬并排走在樹陰下，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從他們身邊經過。

“年輕真好啊！”一對情侶共撐着把傘經過，周子滔象個老頭似的感慨地說：“你上大學後一定要好好修戀愛學分，對将來很有用的。”

“有什麽用？”楊立彬不想談這個話題，但不說話又顯得很怪。

“起碼給自己留個美好的回憶啊！”

“你修了嗎？”楊立彬突然對此感覺到好奇。

“當然了！這麽重要的學分怎能不修。”

“那也沒見你修成正果。”楊立彬心裏有點小小的不爽。

“怎麽沒有，我這不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嗎？”周子滔無所謂地說着。

“正果不應該是結婚生子嗎？”楊立彬有點莫名其妙。

“日本和尚才能結婚生子，中國的可不行，我可是一直謹守清規戒律。”周子滔看見又一對情侶走來，忍不住感嘆，“談戀愛就得趁年輕，美好的回憶啊！”

校園占地廣闊，近處的湖水很清澈，遠山的小山很蒼翠，校舍建築風格很獨特……原本欣賞着這一切的楊立彬突然沒了心情，默默地推着輪椅，看着地上的葉子。戀愛，離他很遙遠。

周子滔沒注意到楊立彬情緒低落，他正在回味着自己的大學時代，所以當他看到籃球場時，很興奮地跑了過去。

球場上有人正在打籃球，烈日下飒爽的英姿，激烈的争奪讓人熱血沸騰。汗水就該這麽揮灑，青春就該如此激蕩，顧慮太多會束縛腳步，勇往直前才能突破得分。

許久沒打球的周子滔過去說了一通，然後加入了戰隊。幸好今天為了搬花籃，他穿得很運動。楊立彬在場外看着，心裏被周子滔的激情鼓動着，更多的落寞卻翻湧而出。從小到大，他就沒上過體育課，沒跑過，沒跳過。他一直是旁觀者，看着別人嬉笑玩樂。他也曾不甘心，也曾不服輸，可是最後受傷的總是自己。不得不學會忍耐，學會放棄，過去的生活讓他習慣了一個人的孤獨，可是與周子滔的邂逅卻讓他突然害怕以後的寂寞。

周子滔發現楊立彬不見時，立刻跟隊友道歉離開，一路上問了幾個人，最後才在山腳下的階梯前找到楊立彬。

“怎麽沒說一聲就走了？”周子滔跑了一身汗，發現楊立彬不見時，他真的很擔心，也到了此時，才發現他竟然沒有楊立彬的手機號，“你手機號多少？”

“我沒手機。”楊立彬說得很自然。他有，只是離開家時他放下了。

周子滔無語了，這年頭，誰沒手機呢？“我給你買一個！不要跟我說不用，你知道找不到你，我都快吓死了。我要是得心髒病，那都是你害的。”

“哪有那麽誇張，再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楊立彬笑了。

“是小孩子我就直接揍你了，有這麽不說一聲亂跑的嗎？”周子滔擡頭看了下高高的臺階，少說也有二百級，“想上去看看嗎？”

楊立彬搖搖頭，周子滔無奈地笑了。他就不信楊立彬不想上去，與他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對這孩子的秉性他算是了解了——自己能做的絕對自己做，自己實在做不到的，幹脆放棄，就算舍不得也會忍耐，總之一句話就是不麻煩別人。說他自立吧，真的很自立，卻讓人覺得心疼。

“走，我帶你上去看看。”周子滔蹲在楊立彬前面要背他。

“不要，你上去就好，我在這等你。”楊立彬趕緊把輪椅往後推。

周子滔抓住楊立彬的胳膊搭肩上，大手一撈就将他背起：“跟我還客氣什麽，虧你還叫我哥呢！”

楊立彬把額頭頂在周子滔的肩膀上，一聲不吭。雖然每天周子滔都會背他上下樓，但那是不得已，而且基本沒遇到人，這大庭廣衆之下，總有學生來來往往，楊立彬真的有點不知所措。至從外婆去世後，這麽多年就再沒誰和他如此親近過，孤單久了，他有點不适應，也有點心慌的感動。

“我一身汗，不臭啊？”周子滔颠了颠背上的人。

“不臭！”楊立彬小聲地應着。

“又勤快，又不嫌我臭，這麽好的娃娶回家當媳婦算了！”周子滔又開始不正經。

“我是男的。”楊立彬心跳加快，他似期待着什麽一樣，臉上微紅。

“男的嗎？是男的就把頭擡起來，跟小媳婦似的，讓哥背着有什麽可害臊的。”周子滔雖是訓斥，但語氣卻很溫柔。

楊立彬擡起頭，心裏卻感到一陣失望，至于是為什麽，又是對什麽失望，他說不清。

臺階很多，周子滔一級一級慢慢爬。時不時有學生經過，還會偷偷地看看他們倆或小聲議論，趴在周子滔背上的楊立彬總覺得不好意思，可是下來又不可能。周子滔倒是一副坦然的樣子，很随意地評論着來往的學生和周圍的景色。

山上視野廣闊，基本能看見整座校園，大學城的一部分也盡收眼底。綠樹濃蔭，微風習習，楊立彬坐在亭子裏眺望。這是他心儀的大學，他曾一直期待着踏入這知識的殿堂，現在，意識到這個城市裏有周子滔在，他更是渴望早日真正來到這裏。

下山時，周子滔對楊立彬說：“我教你打籃球吧，你實在太瘦了，以前都沒鍛煉身體吧。”

楊立彬沒回答，他連體育課都從沒上過，可他不想說，不想周子滔覺得自己很可憐。

“除了會讀書，身體也要好。你有什麽喜歡的運動嗎？哥不是全能，但會的一定教你。”

“游泳。”楊立彬小聲地回答，“我喜歡看游泳比賽，那些運動員在水裏就象魚一樣，身體那麽柔軟靈活，真的賞心悅目。”

“那我們就去游泳吧，從今天晚上開始，關店後就去，反正天氣熱，下水泡泡也不錯。”對周子滔來說，好象什麽事都很簡單。

“我不想去。”楊立彬知道拒絕後周子滔一定會再問，所以幹脆自己解釋，“我沒下過水，更不會游，而且我的腿很難看。”

“我們關店後再去，那個時間人已經不多了。再說脫了衣服就沒幾個好看的，大家是去游泳，又不是參加模特比賽，誰管誰。”周子滔打定主意，不管楊立彬同不同意，今晚就去小區健身俱樂部的游泳池。

回家時路過海邊，海灘上人山人海，他們沒有下去，在外面吃了午飯，直接回花店。剛進門，隔壁蛋糕店的徐家女兒冰冰就來了。

“冰冰姐，坐。”楊立彬趕緊叫人，對這女人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政治系的大才女，心很好，嘴很毒，教訓起人來不是跟說哲學似的，讓人暈頭轉向，就是一針見血，讓人無地自容。可是偏偏在這條街上很吃得開。唉，所有人都欠罵欠虐。

“上哪去玩，連店都不開了。你這一來，帶得滔子都變懶了。”冰冰喝着楊立彬倒的水，還不忘數落他。

“你不好好看店，上我這幹嘛？”周子滔護着楊立彬，“你別理她，快去洗把臉睡午覺。”

“店裏有其他人，又不用我每時每刻看着。再說，我可是來幫人帶話給你的。”

“那就先謝謝了，說吧，誰找我了？”周子滔見楊立彬還呆着，就去推他輪椅。

“幹嘛這麽急着趕他走，我會吃了他嗎？”冰冰一臉嫌棄。

“哥，我沒事，一會兒再去睡。”楊立彬趕緊說。

“哥，哥，你是韓劇裏的小女生嗎，整天歐巴，歐巴的叫，你怎麽不叫他大叔，反正他也一把年紀了。”

“哪個不長眼的得罪我們徐家大小姐了，說，我給你出口氣去。”周子滔無奈地安撫冰冰。

“還不是紫苑那個女人，掐着嗓子對我評頭論足的，她不就長得好看點，穿得文藝點嗎，還真當自己是民國時期的大家閨秀呀。我這麽穿咋了，我象男人咋了，我高興！”

楊立彬不知道冰冰在說誰，但紫苑他是知道的，就在湖心棧道旁的二層小樓，他沒進去過，但從外面看怎麽也不象是美食餐廳，倒更象是充滿江南韻味的藝術展館。

周子滔按按眉頭，對此不置可否。紫苑那人是冰冰唯一的克星，可其實對那人來說，冰冰不過是小兒科，逗她玩罷了。

“給你！”冰冰掏出一張便簽遞給周子滔，“她讓你用這些花材設計三個插花，後天早上送過去。”

“謝謝！”周子滔接過便簽看了看。

“你要去時，順便把她定的蛋糕也送去，我是絕不會給她送的。”

“知道了！辛苦你了！”

冰冰走後，楊立彬忍不住問：“冰冰姐說的那個女人是紫苑的老板嗎？”

“不是，老板是男的。只是他很少出面，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下次他在的時候，我帶你去認識一下，一個很不錯的人。”

“那女的真的很漂亮嗎？”楊立彬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關心這個問題。

“嗯，漂亮！風情萬種，我見猶憐。”周子滔說的時候，還帶着一種陶醉的神情。

“那你不追她？”楊立彬突然覺得自己跟冰冰一樣讨厭那個人。

“那不是我要的類型。”周子滔心裏感嘆，真的是比女人還女人，可惜不是女人。“行了，快去睡吧。”

楊立彬心情有點複雜，聽周子滔說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有點高興，可想問那他喜歡什麽樣的，卻又不敢問。

晚上，周子滔真的拉楊立彬去了泳池。他給楊立彬買了泳褲，兩個浮袖和一個充氣U型枕。楊立彬在更衣室裏換了衣服，出來時卻總低着頭。光着膀子的他看上去更羸弱不堪，皮膚蒼白，肋骨分明，肚子凹陷，髋骨明顯，緊身的泳褲讓屁股看上去更癟，腿上的肉少而松弛，膝蓋顯得更加突出。

周子滔在心裏感嘆，如果楊立彬皮膚黝黑，肚子突起，那真跟那些非洲難民兒童一樣了。知道楊立彬不是很情願來，他趕緊走過去安慰道：“這不是挺好的嗎，一點也不難看。”

楊立彬瞟了周子滔一眼，嘴裏嘟囔着：“站着說話不腰疼，睜着眼睛說瞎話。”周子滔那身材就跟模特一樣，小麥色的皮膚，勻稱修長，結實健美。

難得楊立彬有小情緒，周子滔一邊呵呵笑着，一邊抱起他，在他耳邊低聲說：“我說的可是真話。這世道以瘦為美，何況一白遮千醜，你說你兩樣都齊了，不得讓多少女人羨慕死。”

楊立彬抿着嘴笑，周子滔覺得他真的可愛得不行，又哄了他兩句：“有這麽好看的弟弟，連我也沾了不少光，以後就跟着我家小彬混了。”

在泳池邊做了些伸展運動，幫楊立彬戴好浮袖，周子滔就抱着他下水。泳池的深度是慢慢傾斜的，周子滔太高，只得托着楊立彬的屁股往深一點的地方走。楊立彬很緊張，随着水位升高，看見自己兩條腿在水裏無力地浮動，抱着周子滔的脖子就是不敢放手。

“放松，別怕，有浮袖不會沉，而且還有哥在呢。”周子滔站住，水剛到他胸口，他摟着楊立彬的腰，讓他試着自己浮着。

浮袖确實管用，但楊立彬還是怕，因為周子滔一放開他，他的下身就往上浮，兩條腿晃晃悠悠地漂起來。

“像兩節蓮藕，好吃！”周子滔的形容讓楊立彬哭笑不得。

慢慢的，楊立彬适應了水的浮力，不那麽緊張了，手也學着劃動，就象小孩子玩水一樣。周子滔始終在他身邊護着，讓他可以随時抓住。

“哥，你去游吧，我自己呆着沒事。”楊立彬越來越大膽。

周子滔跟池邊的救生員要了個救生圈，放在楊立彬旁邊，“那我去游幾趟，你有事就叫我。”

楊立彬說白了就是在泡水，因為下半身不能動，上半身立着，手劃不遠，周子滔游了幾個來回，他還在原地打轉。

“學游泳先練憋氣，你也試試。”周子滔讓楊立彬自己把頭沉入水裏，可是有浮袖，大半個頭還露在水上，“你抓着我的肩膀，把浮袖拿掉試試。”

周子滔扶着楊立彬的腰，楊立彬深吸一口氣，把自己沉下去，不過五秒，他雙手用力一按周子滔肩膀，整個人浮了起來，張大嘴喘氣。周子滔趕緊抱住他：“感覺怎麽樣？”

楊立彬點點頭，一手勾着周子滔的脖子，一手擦掉臉上的水。

試了兩次，周子滔又說：“你再試試沉下去時，把氣一點一點的吐出來，吐沒了就起來。”

楊立彬又沉了下去，可是他肺活量本就不夠，又吐得太大口，結果才兩口就把氣全吐沒了，下意識地吸氣，一口水就這樣嗆了進去。慌亂中，人開始往下沉，他緊張得又是抓又是拍，喝了水不說又嗆了幾口。周子滔很迅速将人抱起，楊立彬立刻緊摟着他的脖子，連咳帶喘，眼淚都掉下來。

“學游泳就得大膽，喝水很正常，被嗆了也正常，多練幾次就行了。”周子滔拍着楊立彬的背，楊立彬趴在他肩上，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學會吐氣，才能換氣，會換氣才叫會游泳。要不要再試試？”

楊立彬搖搖頭，周子滔也不強迫他，只是笑着揉揉他濕淋淋的頭發。

“那我教你一個舒服的姿勢吧。”周子滔讓楊立彬全身放松，抱着他慢慢躺下。

“哥！”身子剛側了一點，楊立彬就緊張得要起來。

“放松，相信我。不會讓你再嗆到的，我保證！”周子滔一手托着楊立彬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屁股，讓他慢慢的平躺在水面，然後放開他會自己浮着的下身，拿了U型枕枕在他的脖子下。“放松，不要用力，就象躺在床上一樣，全身都放松。”慢慢的抽出托着他肩膀的手臂，周子滔讓楊立彬一個人仰躺在水面上。

楊立彬下身沒有感覺，所以大腿浮着，小腿因膝蓋不受力，這個姿勢會有點下垂，但不影響平衡。他很驚訝地看着周子滔，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躺在水面上。

“手可以這樣輕輕地劃動，象揮動翅膀一樣，把水往下撥。”周子滔比劃着。楊立彬跟着做，人就慢慢地向上移動。“兩只手的力度不一樣，方向也會改變，你自己多嘗試一下。”周子滔跟在楊立彬身邊，看他好象不敢開口，又說道：“你枕着頸枕，頭不會沉下去的，盡管開口說話，不要怕。”

楊立彬就這樣躺着游來游去，手臂劃累了，就停下歇會。周子滔一直在他旁邊，快碰到人了或碰到池壁就會提醒他。

“哥，星星好多！”楊立彬覺得好象回到小時候，在外婆家的院子裏，躺在外婆的懷裏看星空，輕柔得象夢。

“星星很多，月亮也很亮，明天又是高溫！”周子滔見楊立彬的眼睛閉上了，趕緊說：“你可別睡着了。也差不多該起來了，再泡下去皮都皺了，一會兒該着涼了。”

“嗯！”楊立彬還是沒睜開眼，然後他感覺自己落入了周子滔的懷裏，索性閉着眼，任他抱着自己起來。

周子滔的懷抱象外婆一樣溫暖，象水一樣溫柔，楊立彬覺得自己真的睡着了，在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