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數十至百裏,皆空盡家室
卿玄晖用過早飯就帶着蘭閣的人出去,剩下檀景彤一個人待在主閣裏,她坐立不安,決定出去轉轉,完全忘了被告知“不能亂跑”。
換了身黑色衣衫,将頭發綁了起來——來古代沒多久,頭發倒長得挺快,對着凸起的銅鏡,凝視着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檀景彤一拍手,走!
蘭閣外是主街,主街上狼藉一片:許多店鋪的門被砸了,裏面的物品橫七豎八地散落一地,布料被扯斷,花瓶變成碎片,面粉遍布天花板,鍋碗瓢盆連個形狀都沒有。再拐進一條巷子裏,還沒有來得及撤走的幔帳高高懸挂着,聽說這是皇上下的命令——他出來時必須挂着,還要派人防守,不過,這幔帳若不是深色,乍看還以為是奔喪。
檀景彤心驚之餘,緩緩往前走着,耳邊充斥的,都是哭聲和哀嚎聲。
有的家裏孩子還小,昨晚哭鬧時被皇宮裏的人聽到,直接被捂嘴窒息而亡;有的家裏老人腿腳不好,半夜三更來不及跑走,愣是被皇上拿刀直接砍死;更殘忍的是,臨盆的婦女被皇上撞見,皇上用劍抛開了孕婦的肚子,就是為了想看看肚子裏的孩子是男是女……這到底是皇上還是魔鬼?
數十百裏,毀盡家室,民不聊生,她幾乎能想到夜出晝反、火光照天的場景。
她曾以為,不過是亂世,很快就有明君來拯救;然而,現實卻是,誰知道明君什麽時候來?民衆活到明天就不錯了。
沿路血跡太多,不免沾到了鞋上,她低頭瞅了瞅鞋,就覺一陣反胃,要不是強忍住,恨不得把早晨喝的紅豆粥都吐出來。再擡頭時,瞧見了一隊熟悉的人影,哦不,應該說是嗅到了熟悉的蘭香味。
淡淡的芳香像是鎮靜劑,不僅讓她冷靜下來,還讓殘留的血味變淡。
蘭閣的人?她不認識他們,他們卻認識她,能住進閣主主閣裏的人都不簡單,何況閣主早就叮囑過,對待檀女俠要像對待他那般尊敬。簡單地問候她後,蘭閣的人就小跑着幫助民衆收拾殘局:打井水把地上的血跡沖幹淨,把藥膏塗在傷口上後包紮好,再将每戶重新布置好,拎着殘片離開,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幾家就變得整整齊齊。
所以,蘭閣到底是做什麽的?檀景彤以為是信息情報中心兼殺手中心,但從今日的舉動來看,蘭閣走的是平民路線,或者是個古代萬金磚,哪裏需要往哪裏搬?她循着蘭香往巷子裏拐,越走越窄,以為是死路,往右一拐,又是一條寬巷子,就在檀景彤以為自己迷路時,她腳步一頓,立刻回頭。
斜後方,卿玄晖正指揮着一群人去把幔帳扯下來,他負手而立,不慌不忙,玄色外袍襯得整個人更沉靜,在蕭索的秋風裏,他自不動,立如青松。認真專注的樣子是她從來也沒有見過的,微微一挑眉,擡手一指,竟然很有氣勢。
明明武功一般,身有殘缺,卻在這樣的态度中,顯出大将鎮守後方之沉着。
顧不上欣賞,檀景彤突然想起來,這人淩晨把她送進暗室,好像跟她說不要亂跑。
哎呦,忘了……她記住了來時的路,匆匆忙忙一路往蘭閣跑,卻不知自己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完美地落入了卿玄晖的眼底,眼神只是一暗,随即一沉。不聽話的孩子該打,打不過的話,訓訓她好了。
每次皇上三更半夜來民間游走,次日都是一場折騰的維護,街上并不安全,除了死人,還有半死不活的人,有時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去救被皇上砍斷了四肢變成人彘的可憐人——皇上殘暴,天要亡東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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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主,那邊又發現幾個死人。”
“去看看。”
等卿玄晖忙了一整天回到蘭閣時,檀景彤早就坐在主閣正廳的桌旁等他,見他回來了,吩咐蘭閣的人去上菜,迎上來但聲音卻又低又輕:“你回來了。”
他回來了,可她這蒼白的臉色是怎麽回事?一天沒被他諷刺,人就不适應到虛弱了?
“今天特意去看本閣主?”卿玄晖冷不丁地脫口而出。
檀景彤見隐瞞不過,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是被你看見的吓着了?”卿玄晖繼續冷聲問。
檀景彤再點點頭,主要是太震驚了,任誰來到古代親眼見到暴君治下的亂世都會動容。
“蘭閣所做的與你北上來京城所做的相似,”卿玄晖緩了緩解釋道,“現實混亂,只能如此。”
是啊,統治者殘酷到超出她的想象,不是皇帝冤枉人,是皇帝直接殺人,還是孕婦、老人這種群體。檀景彤唉聲嘆氣,忽然擡頭直視卿玄晖:“你怎麽知道我做了什麽?你派人跟蹤我?”
“嗯。”卿玄晖見飯菜上來了,淨手後坐下,一筷子菜還沒夾上來,就聽到這姑娘很欠揍地說了句:“這麽擔心我?其實是想保護我吧?”
哪兒來的這份自信!卿玄晖放下筷子,眼神落在她身上,涼意四起,對方卻悄然一笑,幫他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