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禦池周圍的蘭壽四散。
柳諾靜靜站在湖心亭,見池中濺起的水花越來越小,頭也不回地轉身,施然離去。
顧時寧和蘇昭昭,她可都沒想要放過。
路邊的白梅傲然綻放,和那年鎮國公府賞花宴的梅花開得一樣好看。
柳諾擡着頭,靜靜伫立在梅樹下,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折扇。
兩手輕柔地展開折扇,扇面上畫的亦是一枝白梅,清雅別致。
過去蘇昭昭和顧時寧合夥,把她騙進柴房關了起來,柴房昏暗黴臭,腳邊是吱吱作響的老鼠。
她一直站着,背部繃得很緊,不敢有絲毫動作。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蘇邈推開門,一身月華白衣,逆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救贖她的聖所。
忍了許久的淚水,一下傾瀉而出。
只記得少年公子眉眼含笑,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溫溫雅雅地替蘇昭昭向她道歉。
折扇在他的手裏一下一下,輕輕敲入掌心。
後來送她上馬車時,蘇邈無意遺落的折扇,被她悄悄收起。
所以不管她們怎麽欺辱自己,柳諾都不曾反抗過,因為她知道,救她的公子一定會出現。
要不是那一天,顧時寧惺惺作态,故作好心,對她從來溫言細語的蘇邈,又怎麽會用那樣冰冷陌生的表情看她。
她所求的,不過只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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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不到的。
顧時寧也休想得到。
柳諾眸色深沉,醞有陳年的恨意。
偌大的禦花園,只有蘇昭昭閉着眼睛在水中不斷掙紮,逐漸失去力氣,漸漸沉入池底。
時間像是被冰凍停滞。
突然,已然昏迷的蘇昭昭眼眸猛地睜開,一瞬間的茫然失措後,她像是會凫水了一般,掙紮着蹬腳,向岸邊游去。
蘇昭昭渾身濕透,狼狽不堪,一步一步掙紮着站起來,瞪大了眼睛,在岸邊透過湖面,倒映出自己精致明媚的臉。
她的雙手顫抖,眼眸濕潤,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三年了。
她死了三年。
終于活過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禦池邊,幹枯慘敗的蓮葉上。
身體上被鞭子抽下的疼痛,仿佛歷歷在目。
蘇昭昭的記憶貫入腦海,不乏有那人的身影。
那人清冷淡然的眼眸,讓她魂牽夢萦,讓她難以忘懷,讓她舍不得淌過忘川。
蒼天有眼,讓她重獲新生。
蘇昭昭情難自禁的欣喜,又哭又笑。
顧将軍嫡女顧時寧化名顧識,行醫害死皇子的消息,如風卷雲湧傳遍了京城,一時嘩然。
杏林醫館門前,圍滿了來鬧事的病人,真真假假。
一個個都嚷嚷着顧大夫的藥治壞了人,張口便是索要賠償,一言不合,便又打又砸的搶掠。
也不知鬧事的當中,有幾個真的是顧識接診過的病人。
零星有兩三位患者拖着虛弱的病體,艱難地出聲阻止,卻只是人微言輕,被喧嚷的吵鬧聲掩蓋。
無法,這座百年以來,連王朝更疊也未曾歇業過的杏林醫館,關上了大門。
木質的門外傳來重重的的砸門聲,後來見裏面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做反應,才漸漸消停。
大夫們坐在本該滿是病人的診臺前,圍成一圈,聚在炭盆處烤火,愁容滿面。
經過和顧識許久的相處下來,醫館裏的衆人,俨然把他當作是自己人。只是沒想到,看上去瘦瘦小小,話不多的顧識原來是個女娃娃。
更令他們震驚的是,顧大夫竟然還是顧大将軍唯一的嫡女。
所有人都難以理解,明明有這樣高貴的身份和煊赫的家世,怎麽會想不通要來做一個成天和疾病污穢為伴的大夫呢。
他們這幫大夫行醫救人,時常出入那些世家貴族,哪個不是對他們趾高氣揚,吆五喝六。
再想到顧識平日裏的親切和善,常常為病人墊付藥費,不由啧啧感嘆,當真是難得一見的醫者仁心。
只可惜治死了聖上的皇子,如今便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也保不住她了。
黑炭安靜地燃燒發出微光,醫館內寂靜無聲,衆人的情緒低落。
顧遠山跪在大殿外,朱紅色的殿門緊閉。
寒風凜冽,他的膝蓋被雪濕透,又重新凝成了冰。
內侍太監為永慶帝續茶,瞄了眼龍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聖上,顧将軍已經在外面跪了兩個時辰。”
永慶帝橫楣一豎,将手裏的朱砂筆重重的擱下,心煩氣躁,怒道:“讓他跪着!”
顧遠山這是在逼他。
死了一個皇子,他沒有遷怒将軍府已是仁至義盡。
顧遠山竟然還敢給他的女兒來求情,真是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區區一個臣子小女,怎可與皇家血脈相提并論。
顧時寧償命千次萬次也不夠。
永慶帝蒼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戾色。
蘇邈迎着風雪,沿着宮殿回廊走進,一眼便看見蒼茫的大雪裏,顧遠山的背影挺拔堅韌,直直地跪在雪裏。
肩頭已經積起厚厚一層雪,不知跪了多久。
這樣一位戰場上威武神氣,殺伐果決的大将軍,在空曠無垠的大殿之外,顯得格外渺小。
一禪大師靜靜站在蘇邈身邊,大殿外的太監已經入內通報。
他一手撥弄佛珠,一掌擡至胸前,沉靜地問:“阿彌陀佛——”
“世子可想好了?一旦聖上知曉此事,雖能幫助顧小施主渡過此次難關,但日後她行路必定艱難。”
蘇邈深吸一口氣,冰涼刺骨的空氣灌入,涼透肺腑。
邁過這扇沉重的殿門,他的小姑娘,也許将再也不屬于他。
蘇邈擡頭望着這座莊嚴肅穆的皇宮,如一座冰冷的囚籠,充滿了心機、詭谲、紛争和背叛。
他的小姑娘,不該屬于這裏。
那年寒山寺的銀杏樹上,他聽見一禪大師湊近顧夫人的耳邊說的話。
“老衲為顧小施主重算了一命,不想竟是——”
“鳳命。”
他問顧時寧信不信命。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想也不想回他說:“不信。”
縱然世人皆信天命,若她不信,他亦不信。
蘇邈雙手合十,垂下眼眸,輕聲地說:“有勞一禪大師。”
·
侍郎府。
修竹幽蘭的院落,寂靜無人。
顧長於坐在床榻邊,輕柔地扶起昏睡的顧時寧,靠在他的肩膀,攬進懷中。
顧時寧的臉色蒼白透明,毫無生氣。
顧長於端起藥碗,耐心的一點一點往她口中送藥。
偶爾用手指将她嘴邊不小心滲出的藥汁擦去,舉止從容優雅。
不急不緩,一碗淺淺的藥湯不知喂了多久。
叩——
傳來輕輕敲門的聲音。
隔着珠簾,影衛隐約看見他一貫清冷的主子,難得的眼神柔和,凝視懷裏的姑娘。
他屏住呼吸,單膝跪在地上,“主上。”
顧長於慢條斯理将她嘴角最後一滴藥汁擦去,指腹在冰涼的唇畔細細摩挲。
察覺到小姑娘眼睫的顫動,顧長於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眸色漆黑幽深。
将她重新在床上躺好,掖好被子,才慢步走出卧房。
等人走遠,腳步聲漸漸消失。
顧時寧這才緩緩張開雙眸。
卧室的陳設陌生,清幽淡雅,素色的帷帳輕輕飄動。
她在影衛的聲音響起時恢複了意識。
感受到男人帶有薄繭的手撫過她的唇瓣,她緊閉雙眼不敢睜開。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疼痛叫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若不是因為纏情蠱未解,不得以要留着她的命,恐怕顧長於巴不得她死在地牢裏。
顧時寧掙紮着想爬起來,手腕撐在床榻上,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腕部關節一軟,跌回床塌間。
纖細白皙的手腕處裹着的一圈紗布被血染紅。
顧時寧咬牙,重新坐起身,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薄汗。
她艱難緩慢地行路,動則牽引全身,大雪紛紛揚揚,被開門時掀起的陣風吹進卧室。
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眼睫上,很快融化水珠。
奇怪的是偌大的侍郎府裏,竟然沒有一個下人丫鬟。
顧時寧穿過回廊,踉踉跄跄地過了三進門,往府門走去。
沒有注意到,隐于回廊角落的那道修長的身影。
影衛遲疑片刻,問道:“要不要屬下去攔?”
她的衣着單薄,逆着風雪,清澈的眼眸裏,掩不住深深的恐懼。
顧長於收回目光,垂下眼眸,睫似鴉羽,蓋住不明的情緒,淡淡道:“讓她走罷。”
顧時寧一開門,迎面撞上顧钰衡正一腳踹在侍郎府的門上,“顧長於,你給我出來!”
身邊比人還高的大狗,兇神惡煞,龇着牙,跟着主人一起,汪汪汪地吼叫。
周圍路過的人皆側目而視。
顧钰衡一聽說阿姐被抓進刑部地牢,立刻去了刑部,侍衛把守森嚴,說是顧長於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入地牢。
他轉道便沖來侍郎府砸門,沒想到阿姐竟從裏面走了出來。
只見她唇色慘白,手腕處的傷口醒目刺眼,雪白纖細的脖子上,露出隐約可見的鞭痕。
顧钰衡心中駭然,眼眸兇狠,憤怒地問:“阿姐,顧長於對你用刑了?”
顧時寧再也沒有力氣,直接撲在他懷裏,一字一頓虛弱地說:“帶我回家。”
顧钰衡慌忙解下身上的裘衣,将她裹入懷,第一次覺得,成天踮着腳數落教訓他的阿姐,原來那麽輕,那麽小。
他擡眸恨恨地看了一眼緊閉的侍郎府,咬緊牙關,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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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章寫的有點不那麽線性,想把主線推一推
不是很會寫反派,正在學習摸索中,如果不喜歡還請見諒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