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大早,顧钰衡到了國子監,就往蘇邈所在的率性堂去。
蘇邈和顧钰衡雖都在國子監上學,卻分屬不同堂。顧钰衡年紀小,貪玩好動,不肯學習,在最差的廣業堂。
而蘇邈比他虛長幾歲,秋闱還摘得解元,自是在國子監中成績最好的率性堂。
顧钰衡原本十分不屑率性堂的做派,一個個眼睛長到頭頂,尤其是蘇邈。先生每每訓斥他,便要拿蘇邈說事。
你看看人家蘇解元,博古通今,滿腹經綸。你看看你自己,總不好讀書,連六和七都分不清。
你再看看人家蘇解元,謙和有禮,端莊持重。你再看看你自己,上蹿下跳,哪有讀書人的風骨。
典型的別人家的小孩。
直到前些日,他推門闖進爹的書房,平日裏謙和有禮,端莊持重的蘇解元全身濕透,束發散亂。
顧钰衡一時沒忍住,哈哈大笑。他爹一個硯臺飛來,差點沒把他的腦袋砸個窟窿,幸好他躲得快。
後來才知道,蘇邈是為了救他的阿姐,若是沒有他,阿姐就死了。
從那以後,顧钰衡便成天往率性堂跑,什麽好玩的好吃的,第一個想到蘇邈。
率性堂的先生一見他來,就眼神警惕,生怕這個混世魔王把他苦心培養出來的好學生給帶壞。
蘇邈旁邊坐的是禮部侍郎的三公子,顧钰衡占了人的坐,擺擺手,“先生還沒來,你一邊玩去。”
禮部侍郎的三公子敢怒不敢言。
“昨兒柳太傅上我們家來賠禮,想請阿姐去他們府上,赴柳二小姐的生辰宴。”
蘇邈放下手中的書冊,探過身,“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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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爹直接把他轟了出去。哼哼,哪有這麽好的事,柳二小姐差點害得我阿姐身敗名裂,現在還想讓阿姐幫她。”
護國将軍一家果真是出了名的護短。
顧钰衡啃着蘋果,吧唧吧唧地說,眼睛瞥見從蘇邈脖子上滑出的平安符,小小一個,“你也有這個?”
蘇邈将平安符重新放回衣領內,不置可否。
顧钰衡炫寶一樣,把他腰間錦囊裏的平安符掏出來,“你看,這是阿姐替我求的。我們一家每個人都有。”
說完想了想,覺得措辭不對,補充道:“除了那個庶子。”
蘇邈想起在寒山寺,顧時寧好像很怕她的哥哥,“你們關系不是很好?我看你阿姐倒是很關心他。”
顧钰衡撇撇嘴,以前都是阿姐帶頭欺負那個野種,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卻突然不許他欺負了,甚至對顧長於比對他還上心。
想到這顧钰衡氣不打一處來,和蘇邈大倒苦水,直到先生來了,約了蘇邈下學以後去府裏逗狗,才意猶未盡地跑回廣業堂。
顧钰衡養了條狗,名字叫小白。
小白是一只毛茸茸的,可愛的,巨狗,站起來伸直了能比時寧還高,撲在時寧身上能把她壓得夠嗆。
偏偏小白認主,除了這對姐弟,誰牽也不行,一牽就叫喚。
顧钰衡在國子監上學的日子,每天只能由時寧牽他的狗小白散步。
天空湛藍如洗,冬日融融暖陽。
“小白——等等我——”
顧時寧氣喘籲籲地插着腰,不好容易追上撒歡兒跑的小白。
“小白!你怎麽又吃自己的屎!府裏什麽吃的沒有,你你你,為什麽非要吃屎,屎有這麽好吃嗎?”
顧時寧第不知道多少次抓見小白對着自己新鮮拉出的屎舔。小白體型龐大,拉出的屎分量和人差不多,濃郁的味道四溢。
大狗憨憨地耷拉着腦袋,趴在地上,圓圓黑黑的眼珠子閃着委屈的光。
蘇邈遠遠就聽見一個甕聲甕氣,故作愠怒的聲音,實則卻是軟軟糯糯,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在生氣,反而讓人想笑,甚至再欺負她一點。
顧钰衡似乎習以為常,擡手在太陽穴處按了按,無奈道:“唉,又吃屎了......”
一溜煙就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小跑過去,完全忘記了被他帶回家的蘇邈。
“顧钰衡,你兒子又吃屎了!”
“呸呸呸,我沒有吃屎的狗兒子。”
蘇邈瞧着那對一唱一和的姐弟,忍不住輕笑。
顧時寧對顧钰衡,倒是沒有在她哥哥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
迎面走來一人,帶過一陣風,和他擦肩而過。
蘇邈收斂笑意,輕輕開口,“顧長於。”
來人腳步一頓,四目相對。
“那日從靜湖閃過的身影,是你吧?”蘇邈輕飄飄地問。
“顧時寧把你當哥哥,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把她當妹妹。明明差一點就死了,卻還要包庇那個推她下水的人。”
顧長於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凝視遠處正艱難抱住大狗不準它吃屎,卻被大狗拖得踉跄的顧時寧。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從頭至尾沒有看蘇藐一眼。
蘇邈望着顧長於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将素色扇柄一下一下敲進手心。
顧钰衡艱難地處理完小白的屎,才想起自己還帶了個人回家。
“蘇邈——這裏——”,遠遠揮着手招呼。
蘇邈慢悠悠地走來,一靠近,小白就汪汪汪地狂吠不止。
顧钰衡:“小白,不許叫,一嘴屎味!”
小白吸吸鼻子,委屈的吐出舌頭,圍着顧時寧,警戒地打圈。
“小白認生,但是不咬人,你別怕。”顧時寧安撫說。
蘇邈挑眉,小姑娘哪只眼睛看出來他怕了。
為了向蘇邈展示自己訓狗有方,顧钰衡一聲令下,“小白,坐下!”
小白乖巧地坐下,顧钰衡得意的嘿嘿一笑,丢出一小塊骨頭獎勵。
“小白,握手!”
小白伸出一只手。
顧钰衡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小木球,表面雕刻精致的圖案。擡高手臂,用力的一揮,木球嗖的一聲向遠處飛。
“小白,去!”
木球在天上飛,小白在地上撒歡兒地跑。
木球飛過了高高的灰瓦白牆,穿過層層竹林,落進了一處清幽的院子裏,傳來清脆的瓷器脆裂聲。
小白眼睛裏緊盯飛着的木球,砰一聲,撞在了牆上。
“哈哈哈哈,傻狗!”顧钰衡被小白逗樂了,幸災樂禍地拍手笑。
顧時寧擡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傻狗配傻爹。”
不長眼的憨憨,往哪兒扔不好,偏偏扔進了顧長於的院裏,也不知打碎了什麽。
顧時寧戰戰兢兢地進了顧長於的院落撿球。
院子裏雜草叢生,環繞着院牆種了一排的竹子,無人打理,長勢狂放肆意。
庭院中心盤踞一棵兩人環抱不住的巨大楓樹。楓葉已經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
陽光透過茂密的枝幹傾瀉進木質的席居,木球安安靜靜躺在席居中心。
青瓷花瓶碎成一地,幹枯衰敗的蓮花頹敗地落在地上,周圍一片水漬。
蓮花的纖維碎成塊,葉片之中,深褐色的血跡歷歷在目。
顧時寧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這是阿招以死護住的蓮花。
原書裏顧時寧在楓林院燒完了書,就想砸了這盆蓮。
阿招不肯,護着蓮花,出言頂撞。
顧時寧暴怒之下,把人生生打死。
她記得顧長於十分珍惜這一株蓮花。
在他孤寂的五年裏,每每夜深人靜,只能依靠這朵殘蓮,睹物思人,聊以慰藉。
“你在這裏做什麽?”清冷低沉的嗓音傳入耳中。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走近,顧時寧一轉身,正對上顧長於深不可測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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