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滴滴答答,又是輸液的聲音。
醒來的第一瞬間,感覺到的是冰涼的液體注入體內。那一刻,梁靖忽然渾身都顫抖起來,猛地驚醒。他想要坐起,才發現四肢無力,頭疼欲裂,可反射條件的恐懼幾乎在瞬間就占據了他的潛意識。大腦不受控制,讓梁靖劇烈地掙紮起來。
房間裏的警鈴響起,一幹陌生的人湧入房間,按住梁靖的手腳,拔掉他的針管,給他胳膊上注射鎮定劑,還有主治醫生用手電筒晃他的眼。
很多人圍在他身邊,将他包裹起來,梁靖甚至分不清身上有幾雙手,哪雙手又是誰的。
但他清晰的感覺到,有一雙帶着熟悉溫度的手,再次捏住他。
熟悉的聲音說:“梁靖,我在。”
于是梁靖平靜下來。
“祝……福?”他聲音嘶啞,勉強發出兩個音節。
“我在。”祝福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從分開的縫隙中擠入半個身子。
祝福還是祝福,是以前那個祝福。眼睛一個樣,鼻子一個樣,嘴巴一個樣,如假包換的,曾經的祝福。
梁靖伸出手去,幾乎是顫抖的想夠祝福的臉。
祝福捏着他的那只手,擡起來,按着梁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祝福的眼裏沒有悲恸,沒有憤怒,沒有緊張,只有一沉不變的直接,赤誠,堅定——真的除了“我在”之外,不存在任何情緒。
梁靖抖了一下,愣愣地看了祝福半晌,忽然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再次劇烈地掙紮起來。
“不要看我……不要……”梁靖沒有力氣,卻在盡力地想轉到另一面去,盡力地擡起胳膊想擋住自己的臉,卻被護士壓了下來,“不要……別看我!”
“好,我不看你。”祝福從他身旁退開,背對着梁靖,只是那只手,卻依舊牢牢地抓着梁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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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靖慢慢平靜。他看到祝福背對着他站在床邊,他只修長的手,依舊抓着他的手掌。不輕,以至于梁靖不用力,也能被他捏在手中;也不重,就只要梁靖輕輕一掙,就能從他手裏掙脫。
梁靖任由祝福保持這個姿勢,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祝福的背影,就感到那石雕一樣的背影,紋絲不動,真的沒有再轉過來的意圖。
梁靖放心了,他攥着祝福的手,用微微的力氣回握了祝福。
他實在太疲憊了,以至于連祝福拉着他的手有些顫抖,也沒有感覺到。
只知道祝福維持着這個姿勢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梁靖的手徹底沒有力氣,醫生們逐漸離開,祝福才轉過身。他看着熟睡的梁靖,伸手隔着空撫摸他的鼻梁,眼窩,眉骨……他有多久沒好好看過這個男人了。
現在這個男人,渾身是傷地躺在這裏,醒來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別看。
難以想象在這兩天裏,梁靖究竟經歷了什麽樣的痛苦。
祝福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就好像那裏也有根線牽在自己身上一樣,被人一拉一扯,牽腸挂肚地疼。
他只能趁着男人熟睡時,仔仔細細地凝視他。
他曾無數次吻過他的眼睛,眉毛,嘴巴,下巴,身體的每個部分。可現在兩人變成這樣,面對面站着,卻不能剖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給對方。
這個下午,祝福感到了那種久違的,對過去和曾經幾近嫉妒的豔羨。
梁靖醒來時,祝福已經不在身邊了。一切都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他按了護士鈴,找到醫生,然後靜靜坐在床邊,聽醫生把自己的身體狀況全部說完之後,點了點頭:“請幫我辦出院手續。”
醫生夾着病歷板,上下看了看梁靖:“你确定?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們不建議出院。”
“麻煩幫我聯系當地的戒毒所。”梁靖沉默了一下,說道,“那裏會配置醫生,也會因為我的身體狀況而調節治療進度。貴點沒關系,要盡快……不,今晚就能入住的,可以嗎?”
醫生大約是從沒見過能在經歷了這種事後這麽快冷靜下來,并且理智地把自己丢到戒毒所的人,不禁一時間愣了一下。
梁靖拿過一邊的外套,已經開始穿衣服:“那就這樣,這兩天的費用,我……”
“這個不用擔心,和你一起來的那位先生已經付過錢了。不過警方之後還需要你的配合調查,當然,以你的健康狀況為優先。”醫生點了點頭,“不過要是去戒毒所的話,是最好的,平時他們可能回來找你。這都是他們要我交代你的。”
梁靖提不起什麽興致,聽着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吧。”
等他起身走出房門,醫生抱着病歷望着梁靖的背影,搖了搖頭:“恢複能力未免也太強了。”
當天下午,梁靖就接到了醫院的聯系電話。
簡單地收拾了衣物,和生活所需品,梁靖當天晚上就辦好了手續,進了戒毒所。
這一整天的過程裏,他始終沒有聯系祝福,而祝福也沒有聯系他。
當人在一個完全閉塞的空間時,對時間的概念就會變淡。梁靖不知道自己在藥物下過了多久,他只知道那些液體分別注入他身體了三四次,中間的間隔也許是一樣的,也許一次比一次短。
他的意識在昏昏沉沉中已經脫離身體,連最後一絲掙紮了力氣都沒有了。
第一次他掙紮,第二次他恐慌,第三次他絕望,等到第四次針頭插入身體時,梁靖知道自己是徹底被毀了。
看,毀了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而毒品是最輕而易舉的一種。
有句話說得好,但凡任何事,只要深了,都是一把刀。
只要能輕易令人上瘾而不能離開的東西,要麽一輩子依賴,要麽就得承受凡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生生從身體和意識中剝離出來。
梁靖不知道下一次注射的時間是多久,他現在只能繼續等着不知什麽時候再次刺入身體的針頭,然後任由冰冷的快感一點點将自己吞沒。
下午三點五十分,沒有再一次注射,梁靖迎來了第一次毒發。
毒發的時候很痛苦,剛開始是全身冰冷,血液都像凍結了,接着胸口開始發疼,渾身每個細胞都像窒息一樣痛苦,每一寸心肝脾胃都像要裂開一樣痛苦。
“啊……”終于堅持不住,梁靖紅着眼發出了第一聲痛吟,“啊!”
接下來的短短十分鐘,對梁靖來說就像淩遲的酷刑。不,也許比淩遲更痛苦。比起每一寸皮肉受刮之痛,這種令五髒六份痛結于一處,成倍累積似的越累越高。
就要到極限了……
梁靖渾身不自覺地開始痙攣,忽然發狂一樣劇烈掙紮起來。
椅子因他掙紮的力道而摔在地上,發出劇烈的一聲響,空蕩蕩地回應在房間裏。
梁靖頭先是一痛,緊接着瘋了一樣開始往地面撞。額頭磕破了不算,渾身是塵土的狼狽不算,雙眼瞪大幾乎要蹬出血來,只感到每根毛細血管都被細如牛毛的針刺一般,痛苦地折磨着他身體上的每一寸。
渾渾噩噩多少次,每一秒梁靖都以為自己下一刻就會死,卻發現自己竟然還活着。
痛苦像是無邊無界,像把殘忍的锉刀磨在骨上,而時間懷着惡意慢悠悠在他身上碾過,對他的痛苦絲毫不予置喙。
沒有人來管他。
并不是真的忘記了梁靖,又或許要讓他先嘗一嘗這毒發的苦頭。而是此時此刻,門外也正面臨着一場災難。
十數個警衛手持槍械,統一擡平着臂膀,将一夥人包圍在中間,黑洞洞的槍口像一雙雙深不見底的眼,直對着犯罪的幾人。
十幾分鐘後,梁靖耳邊聽到一聲巨大的聲響——可這聲響此時對他來說有些不真實,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甚至分不清現實與意識世界。
聽着有人在他耳邊胡亂急促地說着什麽,每個字都能聽清,可就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大腦在極度疲勞和敏感的狀态下,已經幾近休克。梁靖躺在地上,聽到腳步聲在他身邊來回穿梭。
似乎有人解開了他的繩子,有人翻他的眼皮,摸他的動脈,檢查他的傷口。
然後,他被幾個人聯合着擡了起來,梁靖甚至分辨不出對方扛還是抱或是扶……總之帶着自己終于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意識模糊之間,感到自己似乎是擡到了擔架上,然後有人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手。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
也是這道熟悉的聲音,将梁靖從渾渾噩噩的鬼沒關裏,拉出半截意識來,不自覺地想努力睜大眼睛。
可血水糊住了睫毛,眼皮,他什麽也看不清晰。梁靖只知道自己快死了。
捏着他的手還在用力,熟悉的聲音和強調,還在不溫不火,平穩地說着什麽。
梁靖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整個人已經處于半昏迷的狀态。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忽然平靜了,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過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是多久,只是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是祝福。
是他的祝福。
徹底松懈的那一刻,梁靖也徹底陷入了黑暗。
滴滴答答,又是輸液的聲音。
醒來的第一瞬間,感覺到的是冰涼的液體注入體內。那一刻,梁靖忽然渾身都顫抖起來,猛地驚醒。他想要坐起,才發現四肢無力,頭疼欲裂,可反射條件的恐懼幾乎在瞬間就占據了他的潛意識。大腦不受控制,讓梁靖劇烈地掙紮起來。
房間裏的警鈴響起,一幹陌生的人湧入房間,按住梁靖的手腳,拔掉他的針管,給他胳膊上注射鎮定劑,還有主治醫生用手電筒晃他的眼。
很多人圍在他身邊,将他包裹起來,梁靖甚至分不清身上有幾雙手,哪雙手又是誰的。
但他清晰的感覺到,有一雙帶着熟悉溫度的手,再次捏住他。
熟悉的聲音說:“梁靖,我在。”
于是梁靖平靜下來。
“祝……福?”他聲音嘶啞,勉強發出兩個音節。
“我在。”祝福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從分開的縫隙中擠入半個身子。
祝福還是祝福,是以前那個祝福。眼睛一個樣,鼻子一個樣,嘴巴一個樣,如假包換的,曾經的祝福。
梁靖伸出手去,幾乎是顫抖的想夠祝福的臉。
祝福捏着他的那只手,擡起來,按着梁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祝福的眼裏沒有悲恸,沒有憤怒,沒有緊張,只有一沉不變的直接,赤誠,堅定——真的除了“我在”之外,不存在任何情緒。
梁靖抖了一下,愣愣地看了祝福半晌,忽然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再次劇烈地掙紮起來。
“不要看我……不要……”梁靖沒有力氣,卻在盡力地想轉到另一面去,盡力地擡起胳膊想擋住自己的臉,卻被護士壓了下來,“不要……別看我!”
“好,我不看你。”祝福從他身旁退開,背對着梁靖,只是那只手,卻依舊牢牢地抓着梁靖的。
梁靖慢慢平靜。他看到祝福背對着他站在床邊,他只修長的手,依舊抓着他的手掌。不輕,以至于梁靖不用力,也能被他捏在手中;也不重,就只要梁靖輕輕一掙,就能從他手裏掙脫。
梁靖任由祝福保持這個姿勢,他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祝福的背影,就感到那石雕一樣的背影,紋絲不動,真的沒有再轉過來的意圖。
梁靖放心了,他攥着祝福的手,用微微的力氣回握了祝福。
他實在太疲憊了,以至于連祝福拉着他的手有些顫抖,也沒有感覺到。
只知道祝福維持着這個姿勢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梁靖的手徹底沒有力氣,醫生們逐漸離開,祝福才轉過身。他看着熟睡的梁靖,伸手隔着空撫摸他的鼻梁,眼窩,眉骨……他有多久沒好好看過這個男人了。
現在這個男人,渾身是傷地躺在這裏,醒來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別看。
難以想象在這兩天裏,梁靖究竟經歷了什麽樣的痛苦。
祝福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就好像那裏也有根線牽在自己身上一樣,被人一拉一扯,牽腸挂肚地疼。
他只能趁着男人熟睡時,仔仔細細地凝視他。
他曾無數次吻過他的眼睛,眉毛,嘴巴,下巴,身體的每個部分。可現在兩人變成這樣,面對面站着,卻不能剖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給對方。
這個下午,祝福感到了那種久違的,對過去和曾經幾近嫉妒的豔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