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靖忽然想起祝福母親的話,他說祝福打小起,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如果說他的第二人格沒有這個習慣,而第一人格始終有,那麽有沒有可能,這五年來祝福也有自己的日記記錄?
梁靖呆愣地想着,手上的煙頭燒到了末尾,将他燙了一個靈醒,立馬來了盡頭。念滅煙頭,他連忙回去找祝福的筆記本,他記得在櫃子的最下層。
看到那個銀灰色的小本子時,梁靖真想謝天謝地,這臺舊電腦在一年前祝福換了新的之後就沒再用了,也正因為如此,現在的祝福走時并沒有留意到這個電腦。
開不開機,沒有電,梁靖又翻箱倒櫃半天,大汗淋漓地找出充電器。他手指幾乎顫抖,心跳如雷,好幾次插頭都沒能插到電腦裏去,好不容易沖上電,又一刻不敢怠慢地盯着電腦屏幕,随時等待着電腦的亮起。
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笨重的筆記本終于重新亮起屏幕,圖标閃爍了兩下,然後進入了緩慢的WINDOWS加載中。
梁靖耐心地等着,同時手心都是汗。
他一歪頭,看到裝着電腦的最底層的那個抽屜裏,有很多舊東西。都是些陳年舊物,但祝福卻小心翼翼地擺放着,像對待什麽珍寶一樣。
梁靖不由自主靠了過去,一樣樣撫摸着裏面的東西。
一樣吊線的小木偶,是祝福大學時修舞臺劇這門課,熱情高漲,當時還在追他的梁靖就送了他這個東西;還有一個破舊的瓷杯,好像是有一次兩人吵架摔碎的,是梁靖最喜歡的一個杯子;一個破舊的摩托羅拉翻蓋手機,這也是梁靖買給他的,那時候祝福還用的是板磚機,信號特別不好,晚上給梁靖打電話聲音總是斷斷續續的;兩張電影票……梁靖認出來了,就是那次他抓了祝福的手,而祝福沒有躲開的那場電影的票根。
後來這些東西,他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都不如最初的那一個了。
原來祝福從來都好好地收着。
最後,梁靖顫抖地從最裏面拿出一個絲絨的紅盒子——這是之前他向祝福求婚時的戒指,白金的。兩個人是一對兒,梁靖的稍大一些,祝福的小一些,款式很樸素,梁靖的早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祝福卻一直很寶貝。他記得當時還和祝福說,當兩個人去了荷蘭,就重新買一對最招眼最好看的。
但是這些他現在都等不到了。
梁靖輕輕地打開那個盒子,然後愣了一下。
盒子裏面,什麽都沒有。那枚戒指不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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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靖沉默了一會兒,他不知道是祝福弄丢了,還是被現在這個祝福帶走賣了,又或者他和自己一樣,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
電腦發出一聲巨大的音樂,搶回梁靖的注意力。
他連忙扔下手上的東西,坐到電腦邊上去。
可頭大的是,電腦居然帶密碼。
梁靖下意識地試了兩個人的生日和名字,都打不開,最後提示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再錯就會自動鎖上,那這就需要找專業的人去解鎖,也許還需要格式化……
梁靖看了一眼旁邊的抽屜,鼓起勇氣賭博似地抽出那兩張電影票票根,照着上面的日期年月輸入了。
電腦頓了一下,轉起了小齒輪,解鎖了。
梁靖捏着手上那兩張票根,心情複雜,不知道該哭該笑,總之心裏就是不好受。
祝福的電腦很幹淨,注意分類,清晰又規整。梁靖幾乎不怎麽費力就找到了那個加鎖隐藏的word文檔,怪不得過去那麽多年,他從來都沒發現祝福記日記的習慣,原來一直就是避開他的。
梁靖再次嘗試了票跟上那個密碼,果然順利解鎖了。
他猜得沒錯,這裏面的确是祝福過去五年裏來的日記。他仔細地分類,從二零零八到二零一三年分別放了五個文件夾,每個文件夾裏有分別是十二個月的文件夾,這樣打開每個文件夾就只有三十篇文檔,很好找。
雖然梁靖很想從頭到尾看一遍祝福這五年來的內心,但他現在沒有那個功夫,他必須解答自己心裏的疑問。
很快,他就找到并鎖定了半年前那兩個月左右的文件夾。
某某年,某月某日,周日,晴。
梁靖說帶我來這個城市玩時,我很驚訝。我想他并不知道我小時候最黑暗的一段時間,是在這裏度過的。之後我轉學到其它城市,其他學校,把這裏的一切人事,都忘了,但是沒有辦法,我強迫自己不刻意想起一切,卻在重新回到這裏的時候依舊克制不住自己。
中午我們在市區逛了逛,吃了一碗牛排面,這裏的一切熟悉而陌生,倉促地發生着改變。
我還記得我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已經不再記得他的面貌,聲音,神态。
趁着他中午在酒店睡覺的時候,我偷偷出來逛了逛,不自覺就走到了曾經的小學旁。那裏已經拆遷,聽說搬到了其它地方去,但是站在曾經的學校門口,我依舊能零星地記起曾經的東西。
那個時候父親,母親,都還在身邊,一切都還很好。
鬼使神差地,我回了一趟曾經的家。其實路已經記不太清了,單憑借直覺和記憶,沒想到真的被我摸索到了。令我驚訝的是,我們曾經住的五層樓的破公寓,并沒有拆遷,它依舊在那,我甚至打聽到了一個釘子戶,他是我曾經的鄰居。
我有意無意地向他打聽起我父親的近況,才知道,他幾年前就去世了。火化之後,也沒有人認領他的骨灰,而房子就這麽一直閑置着。聽說這兩年,也就要拆了。
某年某月某日,周一,陰。
我輾轉反側,做了一整個晚上的噩夢。輾轉難眠。半夜時下起雨,雨聲很大。
某年某月某日,周二,陰。
梁靖捧着筆記本,坐在房間的地方,靠着書櫃,此時輕輕仰頭,後腦勺磕在木頭上。他漸漸想起來,半年前,他的确帶出去去過一次那個城市,當然,的确如祝福所說,他完全不知道他曾經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祝福小時候是在這個地方長大的。關于祝福的過去,他一直不夠坦白,或許說那是他心裏極敏感的地方,就連自己都不願意想起來。
就着月光,梁靖看着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電腦屏幕發出盈盈的光,清冷又疏靜,流淌在梁靖的臉上。
他忽然覺得,自己離祝福那麽遠,不管是曾經的,還是現在的。
梁靖抱着電腦,坐了一會兒,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東西。忽然間,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他睜大眼,輕輕合上電腦。
如果說,現在祝福身體裏的人格已經不是他了,那麽現在他消失,回去哪裏?
這篇日記提醒了梁靖。他立馬站起來,點了一根煙。
如果他是祝福,那麽現在會發現,身邊除了梁靖他一無所有。因為在梁靖和祝福在一起的這麽多年來,任何的朋友,兄弟,甚至是至交,人脈,圈子,全都是屬于曾經的祝福。
也就是說,對現在的這個祝福來說,這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好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那麽如果他會走,他會去哪?
答案昭然若揭。
祝福黑暗的人格出現的那段時間,是他小學三年級到初中畢業,這段時間裏,他曾經生活在哪個城市?
梁靖連忙找出手機,給祝福的母親家的座機撥電話。
可來來回回打了五六個電話,那邊一直沒有人接。再看一眼時間,已經接近淩晨了,也難怪這個時候沒有人。
但是梁靖沒有耐心等,他必須立刻知道。
所以他又給陸雨打了電話。
同樣的,陸雨那邊也沒有人接。可秉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他一連也打了六七個,終于在第七個電話的時候,那邊的人接起電話。
對方顯然脾氣不是很好:“我操,梁靖你發什麽瘋?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是神經病犯了吧你?”
梁靖沒有理會陸雨一連串的發脾氣,單刀直入:“祝福初中時在哪裏讀書?”
“啊?”
“我問你他初中時在哪個城市上學?哪個學校?”梁靖壓着急躁,深吸一口氣耐心地問,“我需要知道,現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陸雨在那邊說,“可是他現在不在那裏。”
“那就告訴我他在哪!”梁靖的耐心徹底磨光了。
陸雨冷笑一聲:“無可奉告。”
還不等梁靖繼續說話,那邊就已經斷了線,聽着話筒裏的忙音,梁靖恨不得把手機摔出去。但是不能,他現在不能。他再次給陸雨撥過去,卻發現對方關機了。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明天跑一趟,去祝福家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