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珍寶閣(五)
柏夜是個小孩子,飽腹之後鬧一會兒就昏昏欲睡了,她窩在了柏念的懷中,雙手緊緊揪着她的衣襟,綿長的呼吸聲,在這靜谧的小屋子裏頭清晰可聞。月光從窗中照入,清冽的如同流水一般,宮明晔的側臉蒙着一層朦胧的薄光。她瞧着柏念小心地把孩子抱到了一旁的軟榻上,才開口緩聲問道:“你有沒有聽到狼嘯?”
“沒有。”柏念眸中快速地掠過了一道光,她坐到了宮明晔的身側,撩起了她的一縷發絲,在手指上繞了好幾圈,甚至湊到了鼻子底下輕嗅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不過我遇見了一樣趣事,與那東萊的新領主宮昀有關,可不知你想不想聽?”
對于柏念手頭的動作,宮明晔只是嗔了她一眼,雙手交疊擱置在了桌上,她問道:“嗯?發生了什麽?”
“你明早便知曉了。”柏念神秘一笑,見宮明晔沒有追問的心思,她的笑容微微的垮了下來,嘟囔了一句,又說道,“你們東萊好歹是四域之一,作為領主怎麽如此落魄,身上的錢財還不如人家一介散修。珍寶閣裏頭最惹人矚目的便是滅魂劍了,任是誰都不曾料想到,它會落到那散修的手中。方才我路過的時候,那兩人起了口角,不出意外的話,此時已經到城外打起了吧?”在這鏡羅城中,柏念可是依言護住了,至于城外的那些争端,那便是與她不相幹了,幸好那兩人還是識相,曉得前往城外比試一場。
看熱鬧的人不少,從四域來的修士,可都想瞧瞧這家財萬貫的散修是否真的有那個與東萊領主相抗衡的實力,那把劍,想要的人不少,出得起價錢的也有幾個,到底還是被東萊給震懾住收手了,至于那個膽大之人,他們也想開開眼界。在珍寶閣中,因為一件寶物起争端的事情極為常見,不過顧忌着面子,很少在明面上大動幹戈,還以為宮昀與那人只是比試一番,哪裏知曉次日清晨便傳出了殺人奪寶這等為人所不齒的事情來。
那位散修者的家童在城外的野林子裏頭找到了自家主人僵硬的屍體,上頭布滿了劍傷,他的魂魄早已經離體而去,恐怕是兇多吉少了。這人的腰帶上有一面鏡子,上頭有着殘存的靈力,将他與宮昀打鬥的場景一一複現。在決定開啓珍寶閣的時候,葉鏡成就已經料到了之後會生出的諸多事端來,可是當事情真正發生時,他還是略有些手忙腳亂。派人去東萊領主所住的屋子中,裏頭空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
“離華傾覆後,東萊一躍為四域之尊,自诩為俠義之士,可是作為東萊的領主,宮昀竟然做出了這等荒唐殘忍的事情!真是令人心寒!”最先出聲的是一位散修者,他原本也記挂着那柄劍,可是忌憚東萊的實力便放棄了,如今東萊出了事情,他倒是第一個發聲,一番話講得冠冕堂皇。“鏡羅城葉城主,作為東道主,你認為該如何處置?”
“諸位憑什麽認為是我東萊的人所為?”東萊的弟子還留在了鏡羅城的,對于這件事情亦是滿臉愕然,可聽到了其他人這般說東萊,也忍不住動氣,反唇相譏道,“就因為昨夜我領主與那人有過争鬥?那鏡子複現的不過是兩人争鬥的場景,至于殺人奪寶,可從未展現出來。”
“難道這一切還不夠麽?”有人冷笑一聲道,“就你東萊領主與人有嫌隙,殺人奪寶之事,宮昀不也是十分擅長?宮昀不就是殺了東萊的前領主才坐上了這位置?你們東萊的萬千掩飾修辭,不過是想将你等的罪行蓋過去罷了。我瞧你們東萊,就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你——”那東萊的弟子剛想出聲,就被一只手給攔住。原來是宮修過來了,那位弟子對着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便退了下去。宮修掃了一圈,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葉鏡成身邊的人身上,他緩聲說道,“我知道東萊領主宮昀的下落,只有從他口中,才能夠得出真正的答案,現在在這兒争論也無濟于事。”
“那趕緊帶我們去!”鬧哄哄的喊聲,宮修也不多做停留,在人群中劈開了一條道路,便快速地向前去。宮明晔站在了葉鏡成身邊,對上他的目光便有幾分了然,點了點頭,也随着那群人一起過去了。
“這些修真人啊,自己常做着殺人奪寶之事,無人揭露便認為此事可以蓋過了,等到這事情在別人頭上發生,則是萬千唾罵與指責,絲毫不想自己往日的行徑與之無二。”柏念跟随着宮明晔的步伐,撇了撇嘴,帶着幾分不屑的說道。
宮明晔則是望着前頭的那群人,之前沒有仔細瞧過,現在才發現這珍寶閣當真是熱鬧,仿佛又回到了在白玉京共抗離華的時候。這四域來的修真者中,除了東萊的弟子,還有些許的熟人,他們當真如同柏念所言,修為精進的不少。
滅魂劍當真是一把好劍,一群人緊随着宮修,在林子外圍,便感受到了那沖天的劍氣與殺意。一道道勁風将樹木刮得左右搖晃,綠色的葉子被硬生生從樹枝上扯了下來,伴随着劍氣卷成了一道道綠色的旋風,往四面八方沖撞去,在那旋風裏頭是一個舞劍的人。滅魂劍果然在宮昀手中,宮修只看了一眼,心頭便咯噔一下,如同巨石投井一般下沉。一聲聲的指責在看到宮昀之後更為嚴厲酸辣,東萊的弟子卻無力反駁,只能夠低了頭去。這宮昀的修為少說也有分神期了,那群人縱然義憤填膺,倒也不敢上前去送死。
宮明晔望着那方向,眸子幽深。柏念握着她的手,在她的耳畔輕道一聲:“如想報仇,盡管去了,一個宮昀,想必不在話下。”聽了柏念的話,她沒有立刻就動作,直到宮昀收劍,猙獰的面容對着衆人,她才一躍而出,眉目冷冽。
“你到底是誰?”宮昀的聲音不複往日,反而是略帶着些許低沉和嘶啞,就像喉嚨被炭火灼燒過一般,他清俊的面容上頭,此時也因為扭曲而顯得猙獰瘋狂。宮明晔沒有答話,只是拔出了劍。纖細而鋒銳的長劍,光芒流動。只是一個起手式,便宮昀以及東萊的諸多內家弟子滿臉浮現出了震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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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明晔!你是宮明晔!你竟然沒有死!”震驚過後便是瘋狂的吼聲,束發的玉冠砰地碎裂,發帶落在了地上,随着周身鼓蕩的獵獵作響的勁風,他的殺氣開始大漲。他恨将他作為傀儡的四位長老,也恨當初的宮明晔。她沒死?那她回來時要争奪東萊領主之位麽?這般想着,頭發上指,目眦盡裂。
“是啊,我沒有死。”宮明晔輕笑一聲,說道。這宮昀倒還是有幾分眼力,這麽快便認出了自己,那遮掩面容的紗巾毫無用途了,輕輕一扯,便飄落在了地上。也只有宮修是面色沉着毫無驚訝之色的。柏念的目光掃過了人群,便看見了那掩藏住原本樣貌的北海聖子眸光一變,泛過了幾縷殺機。
宮明晔的修為在宮昀之上,兩人修習的都是東萊的功法,對于對方的出招更是心知肚明的。淩厲的劍氣四面激射,周圍的人不得不加個防護罩,恐怕傷及自身。宮昀步步後退,宮明晔輕松而顯得游刃有餘,她似是逗弄寵物一般,逼得宮昀幾欲發狂。光劍如同天羅地網一般朝着宮昀的頭上壓下去,宮明晔的目光冷然,一個“破”字出口,那宮昀身上便多了數百道劍痕,劍氣與靈力在那傷痕中流竄,難以忍受的痛苦是宮昀大聲吼叫。合體期對付分神期的人,本就是輕而易舉之事,只是忽然間一把數十把彎刀化解了宮明晔的光劍,緊接着笛音如刃,割裂了宮明晔一群的衣角。宮昀的身邊忽然多了面貌普通的一男一女來,他們将宮昀忽地緊緊地,滿含冷意的瞧着宮明晔。
“煙影,赤溪。”宮明晔笑了一聲,擡頭冷冷地說道,“北海與西域也要幹涉我東萊的私事?”
“呵,你早已經不是東萊的領主了,東萊與你何幹?我四域一心,東萊的事情便是我北海的事情,就算宮昀有過,那也輪不到你一個東萊的叛賊動手。”赤溪不屑地睨了她一眼,“當初南靈陀思的隕落以及我北海、西域的損傷,可都是你宮明晔一手造成的!你才是東萊的罪人,天下的仇敵。”
“北海聖子颠倒是非的能力讓我佩服。”宮明晔冷笑一聲,也不想同他們多說什麽,反正認定的事情已經無法更改了不是麽?“今日就算你們護着宮昀,我也要殺了他。”赤溪與煙影,兩人都到了合體期,而且已經結成雙修道侶,其間的默契是旁人難以匹敵的。宮明晔打定了主意,身影一閃,這場中便不見了她的蹤跡。一柄巨大的劍出現了,在它的周身流動着金色的劍芒,劍鳴之聲如同虎嘯龍吟,巨大的壓迫從劍身上頭傳來,那些修為低的直接被壓碎了防護罩,口吐鮮血半跪在地上。
“乾坤劍意。”柏念微微擡起頭,瞧着那劍身,她的雙手籠在了袖子裏頭,只要一有變,便立即出手,就算犯了那殺戒又如何。對于宮明晔的實力,那兩人也不敢小觑,直接使用出平生最精妙的功夫去攻擊那巨大的劍身,可是在他們身後則是一道道虛影,揮舞着長劍。這是玉虛決的最高層,大道三千,宮昀只在典籍裏頭見過,就算是四位長老,修為深不可測,他們也使用不出這樣的招式來。風雲變色,如同劫雷将要來臨一般。烏雲裏頭一道道雷芒如同游蛇,又如同長鞭揮舞,與那道劍身上頭的劍芒相接。
“念兒?”宮明晔與那兩人纏鬥着,根本支撐不了多久,柏念心中略有些着急,正想動手,忽然一道熟悉而又真切的聲音響在了後方,柏念下意識的轉過頭,卻見青冥和姜懷楚在那勾唇一笑。
“不好!”眼皮子一跳,她猛地回首,一支攜帶着毀滅力量的光箭射在了那劍身,仿佛射入了她的眉心一般,金光碎裂成一片又一片落在了地上。柏念能夠感受到元神的震顫,那原本纏在了宮明晔身上的元神力,被這一箭直接摧毀。她一躍而起,接住了面色蒼白的宮明晔,死死地盯着那掩藏在了赤溪他們後頭的人。被布條緊緊包裹的離妄劍在顫抖鳴叫,噌地一聲飛了出來,落在了地面上。劍身上頭繁複的秘紋閃着光,裂縫如同蛛網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逐日弓!”低頭瞧着那陷入了昏睡的宮明晔,她幾乎是從牙縫裏頭擠出來的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