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趙啓明的語氣和神情都很淡,卻激得我心神一蕩。
不怪我不矜持,而是他這語氣實在是太老夫老妻了,我一下子就想起昨晚的胡思亂想了。我不敢再看他,捧着湯碗希律律地喝着,把肉也吃得幹幹淨淨。
我吃東西的時候,趙啓明就坐在一旁看着,等我吃完,他就起身去盥洗室清洗了保溫桶。他去的稍稍有些久,回來的時候身上帶了淡淡的煙味。
他昨晚照顧我,本來就比我晚睡,後來還讓出床位,估計根本沒怎麽休息。這會兒一看,他的眼下蒙着一層淡淡的陰影,倦色濃郁。
我沒出息地心疼了:“護士都來上班了,要不你回去休息吧。”
他眼色凝了凝,霧沉沉地落在我身上:“你就這麽想我走?”
我下意識地否認了:“沒有……就覺得你臉色有點差,你受了傷又熬了一整夜,哪受得了,回去睡覺吧。”
我亂七八糟解釋一通,趙啓明的臉色總算好了一起。他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慢條斯理擦幹水:“不用管我,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沒走,而是挪了椅子在我床前坐下:“早飯想吃什麽?”
這會兒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來,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睡眠少,到了這個時間都起了床,在走廊裏來回走動。
飯菜的香氣蓋過了消毒水的味道,醫院勉強有了些生活的氣息。
我吸了吸鼻子,脫口而出:“豆漿油條吧!”
趙啓明搖頭:“油炸不健康,喝粥怎麽樣?”
這樣平靜的對話,讓我放下了防備,忍不住掃了他一眼:“你都決定了,幹嘛還要問我啊?”
趙啓明勾了下唇角:“征詢你的意見,是給你面子,誰知道你這麽不上道?”
這人,我都躺病床上了,還要來和我鬥嘴。我閉上眼睛,在眼皮下面翻了個白眼,不再理他。
他的腳步聲漸漸朝門外移去,大概是給助理打電話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油條的香氣喚醒,睜開眼睛就看見趙啓明拎着一袋油條在我鼻子上方晃來晃去。
他一向是殺伐果斷的大總裁形象,乍然看見他這麽幼稚的行為,我有些氣結,伸手就要奪過口袋:“你幼不幼稚?”
“不幼稚。”趙啓明手一擡,油條就從我的指尖擦過,飛到他的手裏。他從袋子裏折下半根油條遞到我唇邊:“你還沒好,吃半根嘗嘗味道就行了。”
我問他:“那剩下的油條怎麽辦?”
“我吃啊。”他像是怕我不相信,當着我的面大大咬了一口,然後嫌棄地咂了咂嘴:“劉勝說這是全南城最好吃的油條,也不過如此。”
我覺得他是趁着我病的機會故意來報複我的,不過這事沒辦法找他論證,只好委屈兮兮地把半截油條咬進嘴裏,搭着豆漿吃下去。
南城第一油條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剛嘗個味道就沒了。
趙啓明見我吃完油條,又把一旁的保溫桶打開,盛出一碗粥遞給我:“沒委屈你,明月樓的海鮮粥。”
他倒是沒騙我,這粥又稠又香,每一顆開花的飯粒都泛着淡淡油光,顏色誘人。
我确實餓了,端着碗西裏呼嚕喝了兩碗才勉強感覺胃裏有東西。等到我吃完,他已經備好紙巾在一旁候着了:“秦時雨,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能吃?”
大約是飯氣攻心,我失去了往日的警惕,而是懶洋洋地哼了一聲:“能吃又怎樣,吃你家大米飯啦?”
話一出口,又想起剛才這頓飯我沒給錢,這話說得有點底氣不足,于是伸手從枕頭下摸出手機豪氣地問道:“多少錢,我打給你!”
趙啓明看我摸手機,冷哼了一聲:“你倒是財大氣粗。”
他盯着我,問道:“你對張志豪也是這麽大方嗎?”
他語氣很平淡,表情卻有些陰陽怪氣,分明是故意找茬。
我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論財大氣粗哪比得上你的唐大小姐啊?我和張志豪是兩廂情願的事,可沒犯着誰。你的小寶貝兒一出手,就是專業黑,社會,昨晚警察要是來得再晚一點,我的命都交代了!”
我說不清我這股火氣來自哪裏,是因為他嘲諷了我,還是因為他縱容了唐敏,我說不清楚。
總之我怒了,胸腔拉風箱似的呼哧直響,腦袋也跟着暈眩起來。
趙啓明也生氣了,薄薄的唇抿得緊緊的,臉色黑如鍋底。
“那個……”我和趙啓明鬥牛的時候,隔壁床的小妹妹醒了,被我們這劍拔弩張的氣勢搞得有些尴尬:“哥,姐姐還在生病呢……”
配合她的話,我“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病房裏剩下的兩個人都驚呆了。
從昨晚開始,我就一直有種惡心想吐的感覺,不過一直沒吐出來。這會兒真的吐開了,就像洪水找到突破口似的,直到把胃吐空才停下來。
不太美好的嘔吐物在地上畫了一張地圖,連趙啓明的腿上都被濺上了星星點點。這個情況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由窘在原地。
有誰吵架吵到一半自己先吐起來的?氣到嘔吐?
一瞬間,我感覺我完了,我的專業形象徹底破滅了,我甚至感覺我的前途都黯淡無光了。我氣惱地躺回床上,拿枕頭蓋住了臉:“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趙啓明幹脆利落地轉身出了病房,我的心涼了一下。不過很快,我就聽見好幾道腳步聲走進了病房:“秦時雨?”
是醫生來了,我來不及自怨自艾,趕緊翻身坐起來:“這邊。”
坐起來之後,我才發現進來的不止是醫生,還有趙啓明。他剛才不是負氣離開,而是去叫醫生去了。
醫生替我做了一下常規檢查,又問我吐了之後的自身反應。
我都老老實實答了:“吐了之後好像沒那麽惡心了。”
“嗯,”醫生點了點頭:“嘔吐是正常現象,按指導吃藥,這些症狀都會漸漸消退的。”
醫生離開之後,護工又過來把地拖幹淨了,隔壁床的小妹妹也在護士的攙扶下去做胃鏡檢查了,整個病房重新恢複了平靜。
趙啓明替我倒了杯水,把藥遞到我面前,沒有說話,氣氛不免有些凝固。
其實這會兒冷靜下來之後,我也覺得剛才那通脾氣發得有點沒道理,于是沒有繼續和他嗆聲,而是老老實實地接過藥吃了。
我吃完藥之後,趙啓明沒有走,仍舊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坐在床上,手指摳着床單,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和張志豪沒什麽。”
我不是要向他解釋什麽,而是澄清事實,我不喜歡被人誤會。
沒想到,他微微颔了首:“我知道。”
怒意又一次竄進喉嚨,我忍不住問他:“你既然知道,為什麽要拿那種話來諷刺我?”
他聞聲擡起了頭,深沉的眸光靜靜投射在我臉上,薄唇動了動。
他的眼神很平和,甚至可以說是溫和,我突然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有點緊張,我害怕我會再一次掉入他的獵場。
可是,我沒等到他開口,一道尖銳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們。
是我媽媽的電話,我心頭跳了跳,來不及理會趙啓明,趕緊接通:“媽媽?”
“小雨……”隔着手機我都感覺到媽媽的驚慌失措:“出事了!”
心髒竄到了喉嚨,噎得我幾乎無法呼吸:“什麽?”
我的手在抖,腦袋也在嗡鳴,鼓膜在耳朵裏突突地跳,幾乎聽不見媽媽在說什麽:“媽,你在說什麽,我聽不見!”
一只幹淨漂亮的大手從我手裏摘走手機:“阿姨,我是秦時雨的朋友,有什麽事和我說吧。嗯,您別急,慢慢說。”
是趙啓明,他拿走了手機,我聽不到媽媽說了什麽,只看見他微微擰着眉,表情平靜認真。
不但如此,他還抽空握住了我的手。
和上一次在車裏的調,戲不同,這一次他只是用手掌輕輕地包裹着我的手,幹燥溫熱的掌心漸漸撫平了我的急躁。
望着他的側臉,我又一次感覺自己被救贖了。
時間幾乎靜止,直到一陣微風從窗戶鑽進來,吹過我的額頭,我才重新清醒過來。
我的額上有一道疤,還沒痊愈,淡淡的粉色,像一朵花,是他的未婚妻留下的。這個人并不是我的良人,他是別人的未婚夫。
我抿了抿唇,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靜靜坐在床邊。等到趙啓明挂斷電話,才擡頭問他:“我媽說什麽了?”
他的眸光閃了閃,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我媽怎麽了?”
“不是你媽媽,”他搖了搖頭:“是你哥。”
說句實話,我對張仁彪并沒有什麽兄長情誼,所以聽到出事的是他的時候,我冷血地松了一口氣:“他怎麽了?”
趙啓明的神色有些古怪:“……他染上毒,瘾了。”
毒,品這種東西很可怕,有點人為了它願意殺母賣兒。更何況是張仁彪這種本來就是人渣的禍害,我完全不懷疑他會為了要錢傷害我媽和張叔。
聽了趙啓明的話,我立刻站了起來:“我要回一趟老家。”
我抓了衣服往衛生間走,一面問他:“趙總,這次受傷能不能給我算工傷?”
越是着急,我的情緒越冷靜,我仔細盤算着我的帶薪假期,和趙啓明打着商量:“麻煩給我批張條子吧,我回來銷假的時候用。”
“我替你回去吧。”趙啓明突然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