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番外3
伏火山上的炎火洞很少“物盡其用”,因為崔先生足夠寬容,淩冶王又不管俗務。
第一個被關在這裏的是決炎,決炎被放走的第四天,炎火洞迎來了第二位住客。
紅袖的原形是紅狐,傳說中專會勾人的狐貍精,可她卻似乎是個異類,勾了五百年也沒能把她心裏那個男人勾到手,甚至将自己弄得锒铛入獄——原因是她殺了一只那個男人從前愛過的女人養的灰毛貂,并嫁禍給他現在心愛的女人。
她也不知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或許就是想看他兩難,看他面對兩個心愛的女人時到底會如何抉擇。
但直到她被關炎火洞,也琢磨不透他到底選了誰——他為舊愛打傷自己的王後,但不久後又為自己的王後發了瘋。
那一夜,凄厲悲痛的龍吟響徹淩冶,将整個伏火山震得地動山搖,所有人都跟着心膽俱顫。
次日,該死的結親大典正式取消,據傳,王後似乎傷重不治。
貪心的男人,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沒幾日,崔衡查到她身上,證據确鑿,将她關進了這個鬼地方。
從愛上他卻得不到回應的那一刻起,她仿佛就走上了不歸路,這個結局,也好。
所以當他踏入此地,問她有什麽遺言時,她反問他:“當初為什麽救我?”
男人面色陰沉,雙眼滿是血絲,整個人瘦了一圈,全然不像将她迷得神魂颠倒的那個淩冶王,反而像個前來索命的惡鬼。
他似乎很意外她會問這種問題,只道:“順手。”
僅僅是……順手嗎?
“王上,您可知您這一順手,耽誤了我多少年啊。”
“你原不該繼續留在這裏。”男人皺眉,語氣冰冷,就好像她給他帶去了諸多困擾。
“對,您說的對,是我不知廉恥,死皮賴臉,非要侍奉您。”紅袖想到自己這些年的執拗,唯有苦笑,“我會有今日,是我咎由自取。但您跟王後走到這一步,又何嘗不是您咎由自取?你們夫妻之間的矛盾,休要怪到我頭上。”
“我……咎由自取?”男人喃喃念道,雙眼有一霎的失神。
“王上的心,孤傲、冰冷,沒辦法溫暖別人。也只有我這樣的傻女人,才會數百年如一日地愛您。可是為什麽您偏偏會選那樣一只野妖怪做王後?就因為她也是龍?”
“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男人半垂眼簾,喃喃低語,片刻後回過神,擡眸看她,“或許你說得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今日我也不會因此懲罰你,但你誅殺灰九、挑撥離間是事實,稍後崔先生會按北域律法治你的罪,你好自為之。”
他話音剛落,被關押在結界中的女人臉上劃過兩行清淚,那樣楚楚可憐,但他內心毫無波瀾。
她說得對,他的心……确實是冰冷的。
化玉中山明水秀,自成一世界。後山雪柳開得正好,花叢中高大身影若隐若現。
片刻後,男人手執一紮花枝從裏面出來,一路向前,邁過不高的階梯,便到了他們的家。
他走進屋內,将手中的雪柳枝置于床頭,在床沿上坐下,靜靜凝望床上躺着的女子。
數月之前,她還活蹦亂跳,一會兒拿着影照月到他面前耍威風,一會兒對他提這樣那樣的要求,時時刻刻跟他表演什麽叫得寸進尺。
如今她卻躺在這裏,時而變出模糊的龍身,時候化作流動的靈體,只有很少的時候會以人類的樣子存在。
他們兩個,到底為什麽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紅袖說的對,這一切都怪他。
明明有那麽多選擇,他偏偏選了最不适合自己的這一個。選了她,卻又從未好好待她。
他活了兩千多年,孑然一身,并不很懂什麽是男女之愛。但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她的聒噪,喜歡她鑽進他懷裏撒嬌,喜歡她氣呼呼地喊他的名字,也喜歡抱着她便仿佛擁全世界的滿足感。
這樣一只讓他感覺這個世界無比鮮活、無比美好的小妖怪,便是事事依着她,又有何妨?
崔衡說他該哄的時候不哄,該教的時候不教,仔細想來确實如此。
原來,他才是真正的愚鈍之人。
“這裏太悶,帶你出去曬太陽好不好?”他伸手輕撫她軟嫩的臉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便當她默許,直接将人抱在懷裏,轉身出去。
此後的三年裏,從飛龍城到綿雨洞,從金翅宮到蔚雲山,再到牛背山、紅葉嶺,他帶着她,将他們從前走過的路通通都走了一遍。
他帶她買她愛吃的小糕糕,帶她去茶館聽書,順便揭下集市矮牆上那張被風吹雨打、早已認不清字跡的“招親啓事”,最後在明月食肆見到曉夫人。
他想知道她從前都問過曉夫人什麽問題。
曉夫人收了保密的錢,自然不肯出賣自己的顧客,但她望着眼前這個看起來似乎歷盡滄桑的男人,心裏只覺得諷刺。
“你們都太驕傲,都不會愛人,遲早要分開。搞得如今這般,我一點都不意外。”曉夫人搖着團扇,說話慢悠悠的,卻話中帶刺。
見對方不說話,她繼續道:“崔先生跟瀾偌公子都在找你,你為什麽要把她帶走?如果你學不會愛,那就學會放手,否則你們永遠只會相互傷害。”
“你夠強,你什麽都能承受得住,那她呢?你以為燈芯為什麽會有機可乘?藥靈是世間最決絕的靈物,當她承受不住你給的傷害,就會下意識選擇任何方式離開你,去追尋她渴望的自由。她明明已經付出生命的代價争取到了,你為什麽還不肯放過她?”
淩筠灼沉默良久,凄然而笑:“我放過她,誰來放過我?”
她明明是他的妻子,原就該跟他在一處,憑什麽要放她走。
看着他肩上呼呼大睡的小白龍,曉夫人諷刺一笑:“她現在這樣又算什麽呢?一個沒有記憶、毫無意識、任你擺布的玩偶嗎?還是——”
“不是這樣。”淩筠灼斷然否認。待她養好命魂,他自然會将她喚醒,只是一旦她醒來,恢複記憶是遲早的事,到時他們之間又會如何,恐怕由不得他。
他只想趁她養傷的這段時間盡量跟她多呆片刻,否則他不知該如何捱過将來可能面臨的漫長分離。
最後他也沒有跟曉夫人解釋,只是默默地離開,回到蔚雲山。
一個天氣很好的清晨,察覺到她的命魂足夠活躍,他解開了束縛她意識的法術。
輕風徐徐,枝葉搖曳。
懷裏的小妖怪揉了揉臉蛋,睡眼惺忪,剛掀起眼簾,又下意識将臉埋在他懷裏。
看到她睜眼的一剎那,淩筠灼心裏湧上一股酸澀而潮濕的熱意,他擡手替她遮了遮陽光,聲音微顫:
“醒了?睡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