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崔衡跟容烈已經檢查過犼獸的屍身，原本退出秘境的衆人聞風趕進來，就連林奕澤也對着淩筠灼叩首跪拜，表示俯首稱臣。
也是，現在唯一能威脅淩冶王的玄風也死了，不管能否打開天門，現在他淩筠灼一人獨大，整個上靈界自然唯他馬首是瞻。林奕澤也算是識時務，能屈能伸。
願效忠于他的人族跟妖族跪了一地，淩筠灼只不耐煩地擺擺手，讓衆人起身，随後看向身邊的容烈、許桑等人：“可見着王後了？”
八爺道：“方才我夫人見過，說是在祭壇那邊，身邊還有個駝背的老頭。”
“駝背的老頭？”淩筠灼下意識反問，在他印象中，上靈界的駝背老頭只有百裏弘一，但風月怎麽會跟百裏弘一在一起？
容烈忽然道：“王上，你拿了玄風的妖丹麽？”
淩筠灼擰眉，犼丹他自然是沒拿的，莫非是風月？
這小妖怪雞賊得很，難怪方才那般冷漠，原是偷偷拿了犼丹怕他追究。他連護心麟都說給就給，還會吝啬一顆犼丹麽？
淩筠灼又氣又無奈，轉身朝祭壇的方向行去。
到了地方，果然見風月跟百裏弘一在一起。
此時風月正站在憑空長出來的一架秋千上，穿着那身杏色法衣，見他來了也不搭理，仍是一手抱着一根秋千繩蕩來蕩去，時不時伸出腦袋瓜朝劍爐裏看。
劍爐裏的火焰竄得老高，刑天真火已經熄滅，這又是什麽火？淩筠灼便問百裏弘一。
百裏弘一只看着劍爐，說要借這劍爐鑄一柄曠世神劍。
天谕秘境最多只能在上靈界保留一個月，時間一到便會坍塌，最終化為烏有。
淩筠灼道：“算一算，也只剩一日，這麽短的時間，先生如何鑄劍？”
百裏弘一笑笑不答。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還有心情關心人家怎麽鑄劍，小蠢貨都要舍棄你去做劍靈了！”
話音剛落，空中顯出個月白色衣衫的青年男人，正是瀾偌。
淩筠灼的腦海裏有一瞬的空白，還未等他想明白“小蠢貨”到底是誰，只見風月單手捏訣，小手在空中一劃，兩人腳下忽然閃現出法陣的痕跡。
淩筠灼一眼認出這是他娘親獨創的羨魚陣，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瀾偌的話是什麽意思，急道：“條兒，你要幹什麽？”
瀾偌更是急得直跳腳：“小蠢貨，你不要命了，百裏弘一那個老家夥想上天想得瘋魔了，你也跟着瘋嗎？”
“我沒瘋，我冷靜得很。”風月還是望着劍爐裏的火焰，根本連看都不看他們，“你們不是想飛升嗎？待我成了劍靈，就幫你們捅破這個天，到時候誰愛上去誰上去。”
淩筠灼怎麽也沒想到風月會有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還以為她受了什麽蠱惑，怒道：“百裏先生！我夫人年幼不知天高地厚，你怎麽也跟她一起胡來？”
百裏弘一捋須笑道：“非也，非也。尊夫人雖為藥靈，但其攻擊天賦更勝于劍靈，是做神劍劍靈的上上之選，我以犼丹中的神力引燃刑天真火，再以火魄石引她入影照月，不消半日，她便可以成為劍靈。屆時影照月便能以劍光為天梯，連通天地。”
影照月乃天界隕鐵所鑄，且身具神龍之血，風月又是至真至純、天賦奇高的靈物，将二者結合在一起，說不定真能連通天地。
淩筠灼知道百裏弘一沒撒謊，但他怎麽可能真讓風月去做劍靈，是以将目光轉向風月：“你又不急于飛升，為何犧牲自己做這種事？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
風月嗤笑一聲，道： “打開天門有什麽意思，飛升又有什麽意思？不過玩玩罷了。你們千辛萬苦都不能做成的事，我能，這就是意義。若成了，氣死你們，我便高興，若不成，就算灰飛煙滅，也不枉我來世間走一遭。”
這語氣何其狂妄，瀾偌忍不住罵道：“你個沒良心的小蠢貨！師父我千辛萬苦培養你，是為了讓你跟我一起幫扶同族，盡力将族群延續下去，而不是為了讓你來世間匆匆走一遭的！你這麽做對得起我？”
風月忍不住笑：“你還真以為我會灰飛煙滅啊？我哪有那麽傻，放心吧，即便入劍失敗，我也能靠着養魂玉保留靈體。至多不過百八十年，我便能再次化形，到時再報你的恩不遲。”
“至于你……”風月轉頭看向羨魚陣中一臉沉郁的男人，貌似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不是你想要的妻子，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夫君。我又打不過你，勉強在一起只會讓我受委屈，我不幹的。”
“我說了會将王位讓出去，一起過你想要的生活，你為什麽不信？”
“我信啊。”風月一臉天真的望着他，“可那是真正的你嗎？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你便厭倦了做野妖怪，又開始嫌棄我，那我還是打不過你，不照樣吃虧麽？我才不幹呢。”
光聽風月這幾句話，瀾偌便能推測出之前這大惡龍都是怎麽解決夫妻矛盾的了，不禁嘲諷道：“阿月為什麽會認為只要她打不過你就會受委屈，你心裏沒點兒數麽？”
淩筠灼沉下臉，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風月也不是真說放下便能放下，她歪着頭想了想，道：“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做靈寵麽？反正影照月是你的，我做了你的劍靈，便如靈寵一般，豈不是正如你所願？”
“我同意了嗎？”
“什麽？”風月沒太聽清。
男人一身凜然之氣，咬牙一字一句地問：“我、同、意、了、嗎？”
強大的威壓越過法陣，直逼風月。然而她絲毫不懼，即便是以前最弱小的時候，她也從未真正屈服于他的威勢之下，現在更不會。
“誰要你同意？”風月冷哼一聲，轉頭望向百裏老頭，“前輩，影照月準備好了沒？”
影照月早投入了劍爐，此時已被燒得渾身透紅，發出瑩瑩劍光，百裏老頭撫掌大笑：“成了，成了，小阿月，老夫能不能見到她，就看你了。”
瀾偌急得大喊：“小蠢貨，別聽他的！萬一養魂玉都救不回你怎麽辦？”
百裏弘一又不是神，這個萬一當然存在，但風月已然下定決心。
玄風說人這一輩子總得活得有價值，他自己為此不惜與最強大的敵人殊死一搏，最終丢了性命，淩筠灼也為了打開天門而收斂妖性，努力學習做一個講道理、有信義的“人”。
那是他們的道。
而她，也有自己的道。
最後，她又看了一眼曾經的夫君，心中縱有萬般不舍，終于還是舍下了。
她收回目光，松開秋千繩索，縱身一躍，跳進了劍爐。
……
身體不斷往下墜，風月能感覺到周身燃燒的熊熊烈火。
好在百裏老頭在爐火中加入了大量黑魂草，同宗同源的靈物氣息撫過全身，使灼痛并不十分強烈，尚可忍耐。
她仿佛聽到師父氣得罵她小蠢貨，天下第一笨的小蠢貨，而後又是阿月阿月地叫，叫得聲音都破了。
緊接着便是一聲怒意滔天的龍吟，以及撞擊法陣發出的“砰砰”聲。
她跳入劍爐時便有意舍棄肉身，任爐火将自己的軀體焚毀，不消片刻，意識開始模糊，已然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她大約猜到淩筠灼會有多憤怒，畢竟在他眼裏，她該在原地等他的。
可是她不想等他了，她想做頂頂厲害的劍靈，厲害到能将天捅個窟窿的劍靈。她要飛上天界，見見她的母親和月神女，告訴她她的女兒可厲害了，還要問一問那個狗屁天帝，為什麽要欺負淩筠灼。
如果天帝答得不好，她便要掀桌子，一劍捅了他，讓其他想做天帝的神仙們打一架，誰贏了誰做天帝。神仙們打起架來，那才叫好看，待她回到上靈界，就去開個茶館說書，給師父、爹爹留第一排的位置，決炎、傾妩、八爺他們第二排。
淩筠灼要是也想聽，就讓他挂在房梁上好了。
腦海中的場景似真似幻，風月很喜歡。
就在她即将徹底沉入其中時，似乎有粗重的呼吸聲傳入耳朵，她腦子裏忽然一激靈，睜開了眼，緊接着發現自己被一條渾身着火的大黑龍含在嘴裏。
黑龍四只爪子摳進炭火鑄就的岩壁，正艱難地向上爬行，每一次接觸到岩壁，爪心便被燒紅的岩壁燙得滋滋響，冒出一陣陣黑煙。
在刑天真火的攻擊下，黑龍舉步維艱，每向上爬三步，又會下滑兩步。他身上的鱗片被燒得卷曲、脫落，偶爾蹭到岩壁，那一片的龍鱗立時被搓下，露出血淋淋的龍肉。然而龍血也很快被燒幹，結出一個巨大的焦疤來。
風月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但熟悉的血腥氣息告訴她，這不是夢。
“你來做什麽？你出去！這是刑天真火，你會灰飛煙滅的！”
無論她怎樣掙紮、怒罵、威脅，黑龍始終一聲不吭，只是用全身最柔軟的唇舌小心翼翼地護住她，固執地往上爬，任岩壁将燒成焦炭的龍鱗搓下，任血肉一寸寸被火舌吞沒。
傳說中再厲害的罪神也抵不住這刑天真火，不出十二個時辰便會被燒得灰都不剩，他又能抵得過幾時？
風月終于落下淚來，“淩筠灼，我不做劍靈了，我們出去好不好？”
黑龍聞言頓了頓，龍目中露出幾分歡喜。然而此時他已是強弩之末，前爪往上一伸，卻抓了個空，身體失去平衡，整個栽了下去。
劍爐深不見底，像一只吐着烈焰的巨獸，一口将他吞入腹中。
鎖龍淵下，密林深處。
一群鳥雀躲在巢穴裏喳喳叫，時不時有幾只膽大的探出頭來，朝仙潭的方向望過去。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那兩條惡龍又回來了！”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了！那條大的受了好重的傷，全身沒有一塊好的皮，爪子都被嘎掉了！”
“那條小的也不太行的樣子，只能維持一小會兒龍身，那天還想扯我尾羽，結果一下子又變回面團子，最後都是蹦着走的呢。”
“準是在外面打架打輸了，回來養傷的。”
“她回來稱王稱霸，咱們又要慘了。”
鳥雀們亂七八糟地交流着這幾日的見聞，說歸說，沒一個敢飛去仙潭一探究竟的。大家相互囑咐最近躲遠些，可不要去觸那兩條惡龍的黴頭。
……
數十裏外的仙潭內，一條體型龐大的黑龍泡在潭水中，龍首支在岸邊，眼皮半掀，模樣懶懶的，似乎正在打瞌睡。
一只圓滾滾的面團子從外面蹦蹦噠噠跳進來，嘴裏罵罵咧咧，具體罵的什麽聽不大清，總之不是什麽好話。
它氣呼呼地跳到黑龍面前，對着龍須張嘴就咬，還發出“嗷嗚嗚”的聲音。可惜它這種面團子根本沒有牙齒，哪哪兒都咬不動，最後氣得放開龍須，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都怪你！”
“要不是你非要跳下來，我就已經是頂頂厲害的劍靈了，天帝見了我都得往桌子底下鑽。現在呢？連只臭松鼠都能欺負我！都怪你都怪你！”
“好，怪我。”黑龍好脾氣地附和它，用龍須将它卷起來，舉到自己的鼻子前親昵地蹭了蹭。
“就是怪你！你那麽大一條龍，我帶你穿梭空間縫隙要消耗多少靈力你知道麽？現在連煉魂燈都打不開，裏面的蠢家夥們一定要罵死我了！”
黑龍将它放到自己鼻尖上，逗它：“你還怕人家罵？”
“哼！”面團子冷哼一聲。她是不怕人家罵的，可當初她誇下海口說帶他們飛升天界，如今沒飛上去不說，連放他們出來都做不到，她堂堂龍神大人的面子往哪擱？
哦，現在她連一直維持龍身都做不到……
“你既應了他們，總不好言而無信，我會幫你打開天門，這次不行就換下次，時間我們多的是。”黑龍安慰道。
哪裏還有什麽下次？
面團子一臉凝重，想要說什麽，終于沒能開口。
真相對他來說太過殘忍，當然，她知道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她略過方才的話題，喃喃道：“喂，淩筠灼，你說我們要多久才能養好傷呀？”
“少則十年廿載，多則三五十年吧。”
“要這麽久啊？”面團子洩氣似的趴在黑龍鼻子上，攤作一塊兒白嫩嫩的雪花糕。
“你這麽久不回淩冶，沒關系嗎？”
“沒關系，有崔先生跟容烈。”
“那你現在算不算是野妖怪呀？”
“嗯。”
“野妖怪，你的龍翼跟破風筝似的，好醜。”
“……”
“你的鱗片也很醜，都燒焦了。”
“……”
“你現在整條龍都很醜，怎麽能配得上我呢？”
“？”
“知道為什麽當初我撒謊說是你未婚妻，而不說是你的崽麽？”
“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你太醜了，根本就生不出我這樣的小漂亮呀。”
“……閉嘴。”
呀，生氣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