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清晨,淩筠灼推門進屋,将手裏的糕點和清茶放到桌上,又到旁邊将窗打開,一瞬間陽光傾灑入室。
床上的小人兒擡手蓋住眼睛,不适地嘤咛一聲。
男人走近,彎腰,連人帶被抱起來,一邊輕蹭額頭一邊往窗戶走去:“我的小條兒到底是睡神大人,還是龍神大人,嗯?”
風月被放在窗前的桌案上,陽光暖暖地照着,很舒服。
男人的側臉沐浴在陽光中,唇角含着一絲笑意,看起來英挺而俊朗,帶着幾分煙火氣,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夫君。
這樣好的夫君,又怎麽會為了林元茜傷害她呢?
她攫一縷暗紅的頭發在手上把玩,任性道:“我不準你跟林元茜見面。”
“好,不見。”男人捉住她的手,放在唇下輕吻,答應得十分痛快。
她是多不願相信那個夢啊,但他答應得這樣果斷,像極了于心有愧,所以瘋狂彌補的樣子。
……
淩冶城是人族和妖族聚居的地方,一大早街上便游人如織。
風月帶着绾羽逛早市,隐去容貌,倒沒人避着她了。走到西街盡頭的小廣場,仍有許多小妖在打架,只是大多都不認得,一旁的判官也換了人,連廣場中央的旗杆都上了新色。
“如果是你師父的話……”風月忽然偏頭看着身旁的绾羽,“應該有辦法幫我恢複記憶吧?”
绾羽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鎮靜下來,略帶尴尬地笑着:“王後說什麽呢?”
風月也跟着笑:“剛沒看見相熟的判官大叔,還以為自己失憶了呢,想是換人了吧?”
“是吧。”绾羽點點頭,不再接話。
五日後,林元茜抵達淩冶,原本要拜見淩冶王,最後卻是由崔衡接見。
這一回伏火宮裏的妖怪們似乎都成了啞巴,再沒人提起林芫茜三個字。
風月的耳朵安靜得寂寞又可笑,她偶爾會揣摩淩筠灼的心思,猜想他為什麽要費盡心力扮演她的好夫君,圖她無與倫比的藥靈天賦?可是只要他想,有的是藥靈願意給他做靈寵。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淩筠灼從來都只有一個,他願意變回她喜歡的樣子,不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嗎?又何必在乎過去發生了什麽事。
她也想不在乎,可這幾日她總是覺得恍恍惚惚的,感覺自己是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鳥,所有人都在瞞着她、欺騙她,透過籠子竹條間的縫隙偷窺她。
那樣的眼光,好像在看一個身份高貴卻又蠢又傻的玩物。
午後,烈日高照,風月躲在錦宸殿前院的樹蔭下,在躺椅上懶懶地打着盹兒。
初荷過來送衣服,見她神情恹恹的,便陪着坐了一會兒,說起城裏新來了個說書先生,帶着個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可受歡迎了。
說書先生?風月不由得想到蕭淳遠,會是他嗎?
想着在紅葉嶺聽到的人族故事,聞着初荷身上淡淡的馨香,她更覺疲累,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夢裏,她回到了呼呼山,青山秀水一如往昔,然而同她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卻早已不在。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所以當眼前出現那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時,她一點都不意外。
眼前是一條清澈的山澗,風月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表情不悅:“怎麽什麽人都能入我的夢,太沒面子了。”
“我找了你近百年,你卻半點不記得我,到底是誰沒面子?”美少年在她旁邊坐下。
“你到底是誰?”
“叫我蕭钰。”美少年皺着眉,一臉的不高興,“如果你已經忘了朝雲的話。”
久遠的記憶從腦海的某個角落裏翻出來,風月又驚又喜:“朝雲,你是朝雲!你什麽時候化形的?”
“哼,自然是比你還早。”朝雲面上帶着幾分得色,但很快又重新皺起眉,“阿月,我時間不多,咱們長話短說吧。”
“你所謂的夫君,淩冶王,他是我們的仇人。當年在淵底時,便是他讓崔衡擄走了我們的同族,又将你囚禁起來為他療傷。大長老他們至今生死未蔔,你千萬不要再被他诓騙下去,快離開他!”
“那你呢?”風月反問,“為什麽你安然無恙,還提前化了形?”
“我……我自然有我的機遇,難道你信他不信我?”
風月卻道:“我誰都不信。”
“好,你可以不信。但你難道也不想恢複記憶嗎?”
風月看着他,不言語。偏偏這個時候來相認,能有什麽好事?
朝雲拿出一個香囊遞給她:“這是你身上的原靈,以前我們打架的時候被我揪下來的,你該知道怎麽做。”
藥靈打架,通常都是又咬又扯,指不定便揪掉對方幾縷鮮活的靈氣,這種便被稱作原靈。只是……誰會沒事保存別人的原靈這麽久啊?
朝雲竟然還留着這東西,可見他打小就城府極深,不愧是呼呼山天賦僅次于她的藥靈。
“呆久了容易被發現,我要走了。如果你想找我,去淩冶城東街的通運茶肆找蕭钰。”
朝雲一走,風月的腦海瞬間清明,睜眼一看,初荷已不見人影,桌上放着方才夢裏見過的那個香囊。
她拿起香囊,腦子裏瞬間湧出好多東西。
剛才她又聞到了淨化過的犼獸氣息。
朝雲,蕭淳遠,消失的犼丹,玄風。
答案呼之欲出。
朝雲選擇這個時候來相認,必然有他的目的。
此時風月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這還得多謝決炎,若非他早就按耐不住在她夢裏挑撥離間,她也不會有那麽多思考的時間。
玉竹在院門口守着,見她醒了,忙送上清茶,說初荷姑娘有事先行離開。
風月冷哼一聲,她當然要先走了,否則留在這兒等死麽?
“淩筠灼在哪裏?”
玉竹回道:“許是在仰天殿,這幾日崔先生來得勤,有要事相商的樣子。”
風月點點頭,舉步往外走。
“我去找他,你不用跟。”
來到仰天殿外,風月化作小白龍,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崔衡并未避着她,繼續道:“我連續觀測多日,天谕秘境确實已經離我們很近了,預計二三十年後便會墜落上靈界。此次提前了一百多年,也不知是何緣故。”
淩筠灼冷笑:“所以有人狗急跳牆了。”
風月未有任何停頓,徑直走向淩筠灼,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子,仿佛游離于他們的“要事”之外。
淩筠灼伸手将她撿起來抱在懷裏,也沒問她過來做什麽,只對崔衡道:“蕭淳慶死了,蕭家那邊怎麽說?”
崔衡道:“蕭家正懸賞緝拿蕭淳遠跟蕭钰,或許蕭淳遠真的是玄風。王上是何時發現端倪的?”
“冥幽。”淩筠灼簡短地說了兩個字,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反而垂眸輕撫小白龍的龍角。
這時風月搭了句話:“當時我們懷疑的不是蕭淳慶嗎?”
“那只是表象。”淩筠灼淡淡笑了下,沒再解釋。當風月告訴他蕭钰很可能是她的同族時,他便已經開始有所懷疑,只是不好對她言明,畢竟當初他做得并不算光明磊落。
崔衡分析道:“不管玄風是不是蕭淳遠,天谕秘境即将墜落,他必然會加快自己的計劃,算計王上是一定的,只不知他與我們作對的動機為何。”
淩筠灼輕輕撫弄着小白龍的須須,淡淡道:“不過二選一吧,或是二者皆有?”
以玄風目前的所作所為而言,他跟淩冶為敵,不外乎兩個原因,或是與淩筠灼有仇,或是也想飛升但與淩筠灼意見相左。
崔衡點點頭:“以他目前的實力應該不是王上的對手,依屬下之見,咱們一則防他的人滲透到淩冶內部,對王上的安危造成威脅,二則防他與林氏有什麽勾連,壞了大計。”
往細了說,北域妖界本就妖心各異,只為着同一個目的才凝聚在一起,要說防着底下的大妖叛變,那真是防不勝防,淩筠灼能做的只有随時提高警惕,對所有屬下保持防備之心。
至于林家那邊,須得保證林奕澤還跟他們一條心。
“林奕澤那邊就勞煩崔先生多盯着點,至于我,先生該知道,除了你,我不會完全信任任何人。”
“那我呢?”風月昂着龍首看他,冰藍色的大眼睛裏滿是天真。
淩筠灼刮了下她的鼻子,嘴角噙着笑:“你不在讨論範圍之內。”
崔衡望着淩筠灼腿上的小白龍,眼裏閃過一絲擔憂。
晚些時候,崔衡專門去了一趟錦宸殿。
此時淩筠灼在離火洞,僅有玉竹等幾個侍女守在院外。他進到院裏,看見一條小白龍飄在藥池裏,便走過去,輕輕點了下池水。
水面泛起波紋,一圈圈蕩開,驚醒了正打瞌睡的小白龍。
“容屬下再為王後看看傷勢。”崔衡在池邊坐下。
風月沒有拒絕,游到他身邊,化作人形,也坐在岸邊。
崔衡檢查過她的身體,低頭看了她一會兒,說:“你跟他……再也不可能有強大的龍族寶寶了。”
聞言風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安靜了一會兒,才問:“為什麽?”
“你的第二命魂被煉魂燈燈芯煉化,很快會跟你的本命魂融為一體。”
所以這就是最近為何總覺腹中灼痛的原因?
“可是從禦沼宮回來時,我并沒有那種感覺。”風月異乎尋常地平靜。
“你不是知道了嗎?”
“我不知道,所以你告訴我。”
“你……”崔衡欲言又止, “燈芯一直潛伏在你體內,等待合适的時機引你散魂,再趁機奪你靈體。幸得有養魂玉……”
風月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只白玉手環一如既往地晶瑩玉潤。
見她沉默着沒說話,崔衡問道:“養魂玉是個稀罕物,九尾狐棣華神女尚且求而不得,你不想知道這是怎麽得來的嗎?”
“不想。”風月扯着唇角笑了下,“沒意思。”
崔衡看着她,輕嘆一聲,道:“當一個人學會沉默和隐忍的時候,說明長大了。”
說着他站起身,垂眸俯視仍坐在那裏的風月,猶豫了一瞬,白皙寬大的手掌終是落在她頭上,拍了拍,“我在霧隐山說過的話依然作數,想好了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