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月胸口好似憋了一個大火球,若不将眼前這破衣服燒光毀盡,她難消心頭之恨。
可是四周的屋舍都已燃起熊熊大火,那件破衣服卻仿佛存在于另一個空間,依然完好無損地挂在那裏。
風月氣瘋了,撲上去攀扯撕咬,那可惡的破衣服卻絲毫不懼,始終穩穩地“站”在那裏,分毫未傷,仿佛昭示着那個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穩若磐石。
“吼——”風月噴出一口怒火,使勁将衣服扯到地上,又抓又咬,大有不毀不休之勢。
寶栖閣有數重法陣守護,只因風月身上有淩冶王的龍息,才能輕易闖入。
值守的妖不敢阻攔,只能在旁一邊滅火一邊勸解,待淩筠灼趕來時,屋內已是火光熊熊,那些防禦一般的衣物早就被龍火焚毀,而渾身冒火的紅龍正在跟那套霜雪風舞纏鬥。
“你瘋了!”
随着一聲怒喝,風月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了過去。
她知道來人是誰。
“吼——”她憤怒地朝他大吼,呲起牙惡狠狠地瞪着他,一雙龍目紅得好似滲了血,爪中還抓着那件惡心的、完好無損的破衣服。
她的眼中全是火光,看不清他神色,只覺鉗制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強,好似要擰斷她的脖子。
“放下!”他的聲音仿佛從冰窖裏傳出一般,聞者生寒,暗紅的發色卻與周圍的火光交相輝映。
風月死死抓住那件衣服,将爪子深深摳進去,哪怕只能抓破一個小洞,她也是開心的,哪管他說什麽、做什麽。
她沒有開口求饒,也沒松爪,甚至沒有喊一聲他的名字,就那樣兇惡又倔強地瞪着他。
然後她看到他劇烈起伏的胸口,聽到他短促粗重的呼吸,感覺到他不斷累積的憤怒和失望,還有那仿佛要永遠扼住她呼吸的力量。
下一瞬,眼前黑影一晃,男人化作巨龍騰空而起,一口将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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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風月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寶栖閣,然而周圍同樣全是是火。
這裏仿佛是一個很大的洞穴,洞壁像被燒透卻永遠燃不盡的火炭,洞的另一端被一堆明火擋住,完全看不到出口。
奇怪的是,風月幾乎感覺不到燙。
她低頭一看,自己已然變回人形,身上正穿着淩筠灼非要給她的那套衣服,頓時大怒:“說了不要!”
她憤然脫衣,只脫到一半,陡然感覺熱浪襲來,随着熱浪飛過來的火星子仿佛要将她也烤成炭,徹底與這洞融為一體。
“啊!”她大叫一聲。
卻聽身後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這是離火,要命就穿上。”
她回頭看去,是淩筠灼!
他盤腿坐在洞中央,閉目調息,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冷凝的臉色仿佛是對她最大的嘲諷。
這樣就想讓她屈服?風月冷笑一聲,直接将脫了一半的衣服扯下來,甩到一邊。
下一瞬,劇烈灼痛襲來,仿佛置身鑄劍的火爐,她甚至感覺自己快要被燒成一捧灰。
離火是第五層真龍之火,任風月意志再強,也無法抵擋這個級別的火攻。但她絕不會屈服,她變作龍身,想以一身龍鱗護住自己。
但效果并沒有她預期的那樣好,她的鱗片仿佛是紙做的,幾乎立刻就要被點着。
“放我出去!”
她大叫着到處蹿,可洞裏沒有一處不熱,洞壁上的離火時不時噴發一陣,每噴一次,火星子便直往她身上飛。
淩筠灼完全當她不存在。
風月只堅持了小半會兒,實在耐不住周身灼痛,直往淩筠灼身邊跑去,一猛子紮進他衣擺下,瞬間便覺舒服了。
但緊接着一只大手撚着她的尾巴将她扯了出去。
“啊——”風月再次痛得大叫,又往他衣服下鑽,甚至想向往常那樣鑽進他衣襟裏。
大惡龍卻不給她機會,一次次無情地将她扯出來,她的尾巴都快被扯斷了。
但偶爾鑽進去一會兒便能得到片刻的茍延殘喘,她可以鑽一百遍,看誰耗得過誰!
最後淩筠灼終于不耐煩,強制她變成人形,看了看被甩得遠遠的衣服,冷冷道:“穿上。”
“不穿!”
風月忍着渾身灼痛跟他嗆聲,但很快堅持不住,又向他靠過去,還企圖往他袖子裏鑽,可她這麽大個人,他法衣的袖子也最多只能罩住她的頭。
淩筠灼輕輕揭開衣袖,還是只有那兩個字:“穿上。”
龍争一口氣,今天若是真穿上那套衣服,那風月就不是風月了。
“你放我出去!”風月恨恨地盯着他,快要被烤成硬殼的嘴唇微微顫抖着。
男人面容冷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沒有言語,只淡淡地看了地上的衣服。
意思很明顯,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一刻風月恨死他了,可是她感覺自己即将被烤幹,意識也逐漸模糊。
她尋着求生的本能爬到他身邊,抱着他: “淩筠灼,我要死了。”
投入他懷裏的一瞬間,風月覺整個世界都涼爽了。她不要臉地抱着他,拼命将自己往他身上貼,可是怎麽都不夠,遠離他的那一側仍舊很灼熱難耐。
她拉起他的手臂環在自己身上,想讓他将自己身上每一寸都庇護起來:“淩筠灼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我好痛,我要被燒死了。”
男人依舊冷酷無情,雖然沒推開她,但也沒如她期待的那樣擁抱她。
“你要眼睜睜看着我被燒死嗎?”風月痛得哭起來,“嗚嗚嗚你跟他一點都不像,他好,你不好……”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有什麽好與不好。”男人終于開口。
“嗚嗚嗚我讨厭你,你就只會用妖力壓迫我,對我一點都不好,別說我夫君了,你連八爺都不如,八爺還知道聽我話呢!”
“他好,你自找他去。”男人聲音驟冷。
“你把洞口的火撤了,我現在就去!”
男人冷哼一聲:“牛老八現在還不知躺在哪個老相好的床上養傷呢,你确定要去找他?”
“那也比你好!管他有幾個老相好,我讓他甩了他便一定甩了,他聽我話!”風月哭得氣勢洶洶,口中句句在說八爺的好,身體卻又不自覺地靠近這條大惡龍,甚至開始扒拉他的衣服,妄圖把自己也塞進他的法衣裏。
男人氣結:“你連牛老八無數個老相好都能容忍……”
卻容不下他八百年前承諾給別人的一套舊衣服……
話只問了一半,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只有不在乎,才會大度。
她跟他一樣,是天底下唯二的惡龍,兇橫霸道,不會溫言軟語,更不會委曲求全,所以委屈難過的時候,便總以這樣弱小的強硬來對抗他。
懷裏的小妖怪一邊抽抽搭搭地哭着,一邊拱來拱去,賣力拉扯他的衣裳,他只縱着:“你知道扯男人衣裳是什麽意思嗎?”
活命啊,還能是什麽意思?
風月的骨氣有限得很,只夠她堅持一件事,她不要他給的破衣裳,但不代表她拒絕尋求他的庇護。
男人順勢收緊臂彎将香香軟軟的小人兒摟在懷裏,掐着小巧精致的下巴,緩緩低頭,最後在兩人的唇即将觸碰時停下 。
被他這樣抱着,風月身上灼痛又緩解許多,便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不松手,生怕他反悔,見他湊過來也不惱,反而歪頭瞧他,眼裏帶着絲絲恍惚和疑惑。
見她一雙圓溜溜的烏眸浸着瑩瑩水光,天真懵懂,男人忽然莞爾,懸在上方的唇淺淺印下。
初時壓着旖念,輕攏慢撚,順道将龍息徐徐渡去,誰料這小妖怪忽然間一口咬住他嘴唇,小牙狠狠研磨,竟想啃出個洞來。
給了龍息嫌不夠,還想喝龍血?
淩筠灼冷哼一聲,壓着柔軟的嘴唇狠狠懲罰這貪婪的小妖怪。
“唔……”風月謀算龍血不成,氣得要打人,卻又覺身上酥軟無力,更兼腦中混沌,只下意識貪戀那一縷精純的龍息,索性乖了一回,只輕啓朱唇,任他施為。
……
次日醒來時,風月第一眼看到的是绾羽。
她自己正泡在藥泉裏,绾羽蹲在岸邊,告訴她錦宸殿正在修繕,王上讓她暫時留在風和居。
這裏是風和居?風雲舉目四望,确實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但風和居是崔衡跟他兩個徒弟的居所,淩筠灼把她扔這裏什麽意思?
“伏火宮那麽大,我為什麽要住這裏?”
绾羽默然,王上的意思很明顯,王後犯了錯,讓師父幫忙管教一下。
“可能……我們照顧王後,王上會比較放心。”
風月:“他在哪裏?”
這個“他”指的是誰,很明顯。
绾羽:“應該在離火洞吧,不過……王後還是不要過去的好,您昨天噴火燒了錦宸殿和寶栖閣,王上還在氣頭上。”
風月沉着臉,沒說話。噴火燒房子的事她确實做了,還不是被他氣的?
那之後的記憶卻有些模糊了,她只隐約記得在離火洞被大惡龍逼着穿那件破衣服,然後不知怎麽的他便開始胡亂吃她嘴巴,都把她弄疼了呢。
夫君說過,這種事只有夫妻才能做,大惡龍又不是她夫君,憑什麽吃她嘴巴?
風月越想越氣,卻也并沒有找他理論的念頭,因為她知道自己打不過。
在這兒住着,也好。
就這樣在風和居後院的藥泉中睡了三天三夜,第四日崔衡說她恢複得不錯,讓她一起去山下義診。
對藥靈來說行醫就是修行,風月自然樂意,況且還能從崔衡那裏掙靈石買衣服。
義診數日,風月乖得不像話,連绾羽都開始對她刮目相看。
傍晚,绾羽在後院收藥草,遠遠看見風月蹲在角落裏,不知在地上畫着什麽。
見崔衡過來,她低聲道:“師父,您說……王上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看她也不太對勁。”說着拿下巴點了點角落裏的人兒。
崔衡搖了搖頭,說:“我去看看她。”
風月在沙土上畫得認真,樹枝下的兩副畫像卻醜得離譜,而且還醜得很不一樣。崔衡半彎着腰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她畫的到底是誰。
察覺到有人一直站在身後,風月兇道:“幹嘛?”
崔衡态度頗好,笑道:“看你畫的什麽。”
風月拿樹枝指了下地上的兩副畫像:“你覺得這兩個人像嗎?”
“……像。”崔衡違心地說,事實上那兩團根本看不出是人好麽。
“可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再像也不是!”風月有點生氣。如果是她的夫君,絕對不會這麽多天對她不聞不問。
所以他不是,即便頂着同一張臉,也不是。
崔衡不确定她在氣什麽,但左右不過是跟淩筠灼相關。
他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是不是一個人,有什麽要緊?你燒了錦宸殿跟寶栖閣,他也并沒拿你怎麽樣,他待你足夠寬容。”
風月冷哼一聲,沒接話。她的夫君,比現在這個淩筠灼要好上千倍萬倍。
崔衡繼續道:“王上有他身為神族和王者的驕傲,不會在任何人面前做小伏低,跟他硬碰硬,吃虧的始終是你。如果我是你,自當努力修煉,終有一日長成大妖,到時天高任鳥飛,他也管你不得。”
這話聽着中肯,風月卻信不過:“你是他的屬下,卻向着我說話,你猜我信嗎?”
“王後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崔衡輕輕笑了,“我只是選擇了他,而不是臣服于他。”
風月擡頭看他,将信将疑:“你這麽厲害,那我認你做師父好了,我比你那兩個徒弟加起來都聰明。”
“……”還真是自信呢,崔衡憋着笑,“怎麽能讓王上突然矮一輩,不過如果你願意,師父能做的我都會做。”
風月低着頭沒說話,用手裏的樹枝将地上的痕跡弄亂。崔衡說的不錯,妖界強者為尊,淩筠灼比她強太多了。
那晚若他真狠心将她一個人扔在離火洞,她除了穿上那套自己并不想要的衣服外,也別無選擇不是嗎?
一套衣服而已,她要不來,也毀不掉。除了生氣跟難過,她什麽都做不了。
然而她是不是生氣、有沒有難過,他一點都不在乎。
這種日子,她不想再過了,總有一天,她要離開這裏。
風月擡眼看着崔衡:“好,你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