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強悍霸道的大妖威壓席卷而來，藍鳶夫人懷抱那盞燈顫抖着跪坐在地。
淩筠灼破門而入，隔空掐住脖子将藍鳶夫人提起，聲音冰冷刺骨：“人呢？”
“在……在燈裏。”藍鳶夫人臉上露出痛苦卻欣慰的笑，“你不能傷我，這是煉魂燈，王上聽說過吧？”
煉魂燈是人族高修藤虛子的法寶，能将人禁锢其中，以燈芯上的煉魂之焰日夜灼燒，七日後，受困之人的肉身和意識便會消散，只餘一縷孤魂，七七四十九日後便連魂魄也不再有了，等于徹底消失于世間。
因這法寶太過狠毒，藤虛子向來只拿來震懾惡妖，真正用上也不過兩次。後來藤虛子飛升成仙，煉魂燈幾經輾轉，換了多任主人，沒想到現在竟到了藍鳶夫人手上。
“你以為用她就能挾我？”淩筠灼眼神冰冷，像在看一灘死物。
藍鳶夫人忍痛露出一絲志在必得的笑意，甚至沒直接回他的話。
“這煉魂燈裏注入了我夫妻二人的精血，我們身上的苦痛，燈裏的人都能感受到。”在強大的威壓震懾下她的聲音也在顫抖，“我也不想傷害她，但她會不會痛，能不能活，全在王上一念之間。”
淩筠灼将人放開，臉上沒什麽表情，他在等對方開條件。
“她現在沒事，只是暈過去了。”藍鳶夫人将燈遞給他，“我們先去見我夫君。”
此時再無需什麽陰謀詭計，藍鳶夫人帶着淩筠灼徑直來到墨丸閉關之地。
石室內潮濕冰冷，一進門便是個大大的水池，中央有一個玉石做的石臺。藍鳶夫人飛到石臺之上，輕輕扣擊邊緣，石臺發出一陣清透的響聲，緊接着水下冒出一串氣泡，一個陰影正從水底慢慢升起。
浮上來的是一只黑紫色的八爪魚，體型不算太大，與他大妖的身份并不相符，頭部搭在石臺上，八條腿散亂在池子裏，看上去很虛弱。
“你的內丹呢？”淩筠灼一眼便看出墨丸體內沒有內丹，已經是強弩之末。
墨丸剛從沉睡中醒來，藍鳶夫人費了些口舌才将來人是誰跟他說清楚。
“淩冶王。”石臺上的大妖溫溫吞吞地喊了一聲，“可即便是淩冶王來了又有什麽用，夫人，算了吧，我再撐個十年，看着孩子長大，也多陪你些時日，這輩子便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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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還有什麽十年。”藍鳶夫人心中悲苦，哭倒在大妖身上，撫摸着他巨大的眼睛和光禿禿的頭頂，“我若不哄着，你怕是先前那八年也撐不過去，讓我跟孩子怎麽辦？”
“你說……什麽？”大妖難以置信。
按常理來說，妖若失去內丹，渾身妖力會很快潰散，妖身越是龐大，越難以支撐，如墨丸這般千年大妖，沒有內丹很難活過一年，能活到現在，怕已經是他這位藥靈夫人使盡渾身解數的結果了。
風月在藍鳶夫人的嗚咽聲中醒轉，一睜眼便頭痛欲裂。
“怎麽回事，頭好痛啊，淩筠灼，淩筠灼你在哪裏？”
淩筠灼沒工夫看那夫妻二人的苦情戲，冷冷道：“快放她出來！”
“王上請放心，煉魂之焰要一個時辰後才會開始燃燒。”藍鳶夫人緩緩轉過身，朝着淩筠灼拜倒哀求，“現在，請王上先救救我的夫君。”
淩筠灼雖然不耐煩，但見昔日威風凜凜的大妖墨丸如今虛弱得如同殘蠟，也生出幾分恻隐之心：“想讓我幫他找回內丹，你得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內丹是妖修行的根基，除非戰力上被對方絕對壓制，否則根本不可能被奪丹，但整個上靈界能以絕對優勢壓制墨丸這等大妖的又有幾人？
對此藍鳶夫人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将自己惹下的禍事坦白。
原來她初化形時閱歷尚淺，看不透人心，愛上了一個俊美的年輕人，二人兩情相悅，耳鬓厮磨，同行數年後便談婚論嫁，然而她卻在成婚當夜被自己心愛的男人賣給了專門捕捉藥靈的歹人。
這對未經世事的年輕藥靈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後來她被數次倒賣，幾經易手，差點淪為一個兇惡半妖的奴隸，幸得同族前輩相救才得以脫險。
然性命易保，情傷難愈，她自此再不願為人，只想化作世上最醜陋的妖怪，以躲避歹人觊觎。
一個偶然的情況下她認識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醜妖怪墨丸，便生出了做他同類的想法。中間如何欺瞞引誘自不必提，最後她以成婚為條件要求墨丸把妖丹借給她，助她早日修成一只醜妖怪。
墨丸雖是一方大妖，腦子卻并不靈光，當時被美人哄得迷了心竅，歡歡喜喜地應了，婚後幾次三番将內丹取出借予自己的夫人。
開始那兩年還相安無事，後來也不知是哪次出了岔子被灰丸知曉，那賊子竟勾結一神秘大妖，趁墨丸沒有內丹時前來偷襲，藍鳶夫人手裏的妖丹被搶奪，墨丸也被重傷，最後兩人只能逃回禦沼宮。
這些年灰丸沒有追過來，一方面是懼怕禦沼宮的防護大陣，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墨丸沒了內丹也活不了多久，根本不足為懼，倒不如留下做靶子，免得引起淩冶注意。
夫妻二人在此地茍安數年，本已做好全家同生共死的準備，然而容烈突然造訪，讓藍鳶夫人突然看到了曙光，這才将容烈迷暈藏起來，想着萬一淩筠灼來興師問罪，那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運氣夠好，淩筠灼真的來了。
聽完事情的起因，淩筠灼冷嗤一聲：“蠢貨，內丹也是能随便拿出來借給別人的？”
“不……不是別人。”墨丸憨裏憨氣地應聲。
講述前事時藍鳶夫人便後悔得一直掉淚，見墨丸如此維護她，更是感動得整個人撲在了墨丸身上，抱着他低聲啜泣，囫囵說着自己當初不該任性的話，聲淚俱下地求淩筠灼救救她夫君。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現下不但不知神秘人是誰，連灰丸也失去了蹤影，叫他如何找？淩筠灼冷酷道：“他內丹已失，必死無疑，我如何能救？”
“不，您可以！”藍鳶夫人目光熱切地看着淩筠灼，他是她唯一的希望，“您是真正的神族，您的心頭血、護心麟，或者一截龍角，只要有其中一樣，便能代替我夫君的內丹，別說十年二十年，他甚至能陪我一輩子！”
“荒謬！”淩筠灼喝道。要他冒這麽大險救個不相幹的人，簡直是癡人說夢。
“你腦子壞了吧，憑什麽給你？”風月大聲罵道，她剛剛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難怪藍鳶夫人如此算計她，原來想要人家這麽貴重的東西。
她自己也是龍，別說護心麟，随便哪塊鱗片掉了她都得疼好久，誰敢打她鱗片的主意，她一定跟那人拼命！
藍鳶夫人輕輕拭去眼淚，從袖中取出一塊骨頭模樣的玉石，其色血紅，其質通透，晶瑩玉潤，一看便是世之珍品。
“這是冰骨血玉髓，有助大妖歷劫後筋骨修複，對龍族生翼更有奇效，若王上肯救我夫君性命，我自以此寶物答謝。”
有助生翼，那淩筠灼豈不是正好用得着？風月聽了氣不打一處來：“蠢死了，有這寶物不早拿出來，關我做什麽，還不快放我出去！”
藍鳶夫人看一眼面無表情的淩筠灼，小心翼翼道：“王上貴為北域之王，什麽寶物沒見過，因怕王上看不上這份禮，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說得不錯，淩筠灼确實看不上。冰骨血玉髓或許對他很有助益，但又怎比得上墨丸需要的那三樣東西？
其實墨丸需要的那三樣東西都可再生，最多損失二三百年修為，他也不是給不起，問題是值不值得。
而且平白無故被算計、被威脅，任何一只大妖都不會乖乖就範，更何況他淩筠灼。
“我對你這寶貝沒興趣，也并不打算為你們夫妻二人的愚蠢兜底。別逼我動手，識相就立馬放人，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藍鳶夫人對淩筠灼的答案似乎早有預料，她凄然一笑：“王上真的不肯開恩？”
淩筠灼并不答話，為着燈裏那小妖怪，他自認為已然很克制。
“好。”藍鳶夫人從袖中拿出一把刀，直接往手心一劃，便聽見一聲慘叫從燈中傳來。
“啊——”
墨丸：“夫人！”
“住手！”淩筠灼揮袖打掉藍鳶夫人手中的刀，一根銀白色的繩子從袖中飛出，将藍鳶夫人的雙手縛住，“那三樣東西我不會給你，但澤西王身隕後，我保你們母子三人安然無虞。”
藍鳶夫人嗤笑出聲：“哈，王上說這種話自己不覺得可笑嗎，連自己的愛人都保護不了，還妄言保護我這個不相幹的人？夫君沒了，我跟孩子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全家死在一處。”
風月聽了氣得跳腳，在燈裏一陣亂蹦：“呸！我又不是你家的，你們要死自己死，關我屁事，快放我出去！”
煉魂燈被撞得東倒西歪，淩筠灼沉聲道：“冷靜一點。”
“冷靜個屁，你進來試試？周圍好多火啊，快要燒着了，我的頭也好痛手也好痛，嗚嗚嗚我痛死了，嗚嗚嗚嗚淩筠灼你快把我放出去……”
淩筠灼被她哭得心煩意亂，越發不能集中精神想對策，他不可能對自己的王後棄之不顧，但也絕對不會答應藍鳶夫人的條件。
見他不肯應允，藍鳶夫人提醒道：“捆住我也沒用，一旦燈芯開始燃燒，別說她的肉身，連神魂也不能幸免，到時王上可別後悔。”
燈裏的風月倒吸一口涼氣，跳起來罵道：“你這個惡毒的大壞蛋，你不配做我的同族！等我出去一定把你一家大小全拍成肉餅！”
“安靜點！”淩筠灼對手裏的燈盞斥道，接着冷厲的目光射向藍鳶夫人，“即便我給你又如何，我的神族之力他未必受用得起，說不定死得更快。”
藍鳶夫人：“這個我自有辦法。”
風月聽淩筠灼松口，也終于冷靜了一點點，低聲說道：“有些天賦高的藥靈淨化能力非常強大，如果她能将你的氣息完全淨化掉，只留下純粹的神力，自然能給別人用。”
現在似乎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淩筠灼冷哼一聲，道：“二位可知這樣做的後果？”
墨丸心裏清楚，即便淩筠灼損了三百年修為，全盛時期的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更何況現下如此虛弱。待他們放出風月，淩筠灼必然饒不了他一家。
“夫人，不如……”
墨丸話還未說完，藍鳶夫人再次拜倒在地，哭求道：“若非兩個孩兒還未長大，我又豈會貪生怕死，夫君去了我自去陪他，斷不敢冒險出此下策，如今實在走投無路……今日承了王上的恩情，別說那血玉髓，我夫妻二人也可與王上結契，承諾永世效忠于您。”
“我本來也是一直效忠王上的。說起這個……”墨丸慢遲疑了片刻，才接着道：“我知曉一個針對王上的陰謀，若王上肯救我性命，我定知無不言。”
“這些年想殺我的少了？”淩筠灼冷笑道，所謂針對他的陰謀，簡直數不勝數，從來就沒停止過，他不屑于知道，至于用三百年修為換一個忠心的大妖屬下，他更不稀罕。
只是……
他看向手中的煉魂燈，一時無言。
周圍突然變得很安靜，風月甚至能聽到池水裏鼓泡泡的聲音，她多想念幹淨的泉水呀，她也想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曳，而不是在這裏被烈火灼燒。
她能感覺到燈芯的火越來越大，氣溫陡然攀升，令她越發難以呼吸，一時悲從中來。
“嗚嗚嗚淩筠灼你是不是不管我了？你真的不要你頂頂聰明、頂頂厲害、頂頂好看的小嬌妻了麽？嗚嗚嗚嗚這裏好熱好熱，我要被燒死了嗚嗚嗚……好痛嗚嗚嗚…… ”
“閉嘴！”盡管知道她是在賣慘裝可憐，淩筠灼的心還是會疼，他想大概是記憶裏那個被人騙得團團轉的蠢貨淩筠灼在作祟。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開時眼中的心疼和柔情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冷厲。
他在風月凄慘的哭聲中向前走了幾步，伸出右手作半握狀，手心立時發出兩道金色光束，閃閃爍爍直達墨丸和藍鳶夫人的眉心。
那夫妻二人登時發出兩聲慘叫，緊接着兩顆豆大的白色光點從眉心掙出，飛進了淩筠灼的掌心。
淩筠灼收下那兩顆光點，而後又解了藍鳶夫人手上的束縛，說：“結契未免有損你澤西王的身份，我只拿你們一縷碎魂。別想耍什麽花招，否則我不保證你們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
說完淩筠灼取出一枚灰色的幹枯“枝丫”，隔空禦物遞給藍鳶夫人：“這是明光的犼角，上面的神族之力尚未消散。”
藍鳶夫人一拿到犼角，便感受到了上面澎湃的神族之力，頓時大喜過望，激動得熱淚盈眶，伏在地上，對着淩筠灼的方向長拜不起，瘦弱的雙肩不停顫動。
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即将失去愛人的恐懼中，今日終于有了希望，無異于劫後餘生。
然而她也不敢耽擱太久，含淚起身，施法将犼角注入身邊的大妖體內。
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墨丸鼓愣愣的雙眼也泛起霧水，但這并非苦痛之淚，而是幸福之淚、愧疚之淚。能活着陪伴妻兒，已是這位大妖畢生最大的心願。
這期間風月停止了哭鬧，但時間離藍鳶夫人說的一個時辰的終點越來越近，淩筠灼的耐心正一點一滴耗盡，見犼角已沒入墨丸的身體，他終于忍不住道：“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快把我夫人放出來。”
不用從淩筠灼身上拿那三樣東西便能救治墨丸，也就意味着并未完全得罪這位北域妖王，這對藍鳶夫人來說無異于天大的喜事。
她知道風月那邊耽擱不得，于是收手，摸了摸墨丸的頭讓他先歇下，而後轉身飛過來，準備将風月放了。
然而試了好幾次，煉魂燈并未有任何反應，風月也不見出來。
淩筠灼耐心告罄，怒氣爬上眉心：“你耍我？”
“不敢。只是……”藍鳶夫人峨眉緊蹙，不停重複同樣的術法，“糟了，會不會是上次公子破壞得太狠……”
實在解不開，藍鳶夫人抱歉地看向淩筠灼：“王上……看來得等公子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