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淩筠灼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麽辦嗚嗚……你快醒醒……我找不到他們了,你不要死啊淩筠灼……”
淩筠灼又見到那個白白圓圓的團子,她還在哭,哭得可傷心了,嘴裏還不斷喊着他的名字。
這一次他沒有嘗試與她對話,因為知道她聽不見。他只是默默享受着小團子的眼淚一點點治愈他的傷口,偶爾應她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黑色的鱗片開始褪下去,淩筠灼緩緩睜開眼。
感覺身上有點重,他垂眸,看見一個穿着青色侍女服的小美人正趴在他懷裏睡着,雙手摟得緊緊的。
她略仰着頭,露出半邊臉頰,臉上有一點肉肉的,但肉得剛剛好,絲毫沒有多餘,肌膚粉粉嫩嫩,又漂亮又鮮活——捏起來手感應該不錯。
熟睡的小美人似乎覺察到某個登徒子的意圖,皺着眉動了動嘴,将大部分臉蛋埋進他胸口,繼續睡。
呵,這時候倒挺聰明的。
當然,也不只是這時候,打架和欺負人的時候腦子也挺好使。
那時他雖眼前一片模糊,但仍記得這小妖怪學會了噴火,還帶着他弄了個什麽陣法困住金翅。
不光聰明,還有一點小勇敢。
于是他沒忍住伸出手……
嗯,手感果然不錯。
臉蛋遭殃,風月痛得醒過來,嘴裏哼哼唧唧像在罵人,一睜眼便看見淩筠灼低頭看着她,唇角似有笑意。
“你哭什麽?”他問。
“哭?”風月感到莫名其妙,她什麽時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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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一個白白的、圓滾滾的小東西在我跟前嚎啕大哭,喊我的名字讓我不要死。那是你真正的原形吧?”
風月心下一驚,猛地推開他,跌在地上手腳并用地往後退了幾步,滿眼驚恐地看着他。
他想起來了!
方才他描述的情景,是在她剛剛發現同族不見了的時候,她遍尋不着,只能回去找淩筠灼提出交易。
那時他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一點都不吓人了,可仍舊半死不活地躺在那裏。
如果他一直那副樣子,又怎麽可能帶她出去?她覺得自己太慘了,忍不住天天哭,天天喊,快把眼淚哭幹的時候,淩筠灼終于醒過來,答應了她的提議。
竟連這麽久遠的事情都想了起來,所以……淩筠灼記憶恢複了?
風月小臉煞白,呆愣着看淩筠灼。
見她如此臉色,淩筠灼不禁皺眉:“你的原形就那麽見不得人?”他知道這小妖怪喜歡做龍,但沒想到她竟嫌棄自己的原形到這地步。
“不醜,還挺可愛的,再變一個我看看?”他背後墊着軟綿綿的幹草,痛意已經不那麽明顯,這全是小妖怪的功勞,所以他現在看她格外順眼。
他在笑。
雖然很淺淡,但他真的在笑!所以并沒完全想起來?風月終于松了口氣,臉色也恢複一點,順着他的話扯謊:“那個 ……我們藥靈不能給別人看見原形的。”
“原來如此。”淩筠灼點點頭,沒有再問。藥靈沒有攻擊力,又因其治愈天賦而時常遭到迫害,保持一點神秘是理所應當的。
“那……那你還想起別的沒?”風月小心翼翼地問道。
淩筠灼搖頭,前後兩次夢見風月的原形,都是在他重傷之後,許是因她為自己療傷的緣故,其他的确實一點也想不起來。
風月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仍懸着——今日他能想起一點,往後就能想起更多,說不定不用等到第二玄武出關,他自己就能全部想起來。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淩筠灼問:“你在擔心什麽?”
“我……我在想你為什麽不殺了金翅大王。這羨魚陣是個殘陣,我只是修補了一下,萬一困不住他們,我們會有麻煩的。”風月冷靜下來,半真半假地擔憂道。
這下換淩筠灼不說話了。
不是不殺,是他那時意識模糊,根本不可能将那四人一起殺了。可是,關于身上的傷……他真的可以完全信任眼前這個小妖怪嗎?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沒告訴她:“我自有不殺的道理,你還是跟我說說那個羨魚陣吧。”
“哦。”
這個陣法還是淩筠灼教給風月的。那時她還未化形,在外面跟那些小妖怪打架總是輸,特別傷自尊,每次都哭哭唧唧地回仙潭。淩筠灼被她哭得不耐煩,便教了她這套法陣。
從那以後她每次打不過就用羨魚陣困住對方,然後從外面搗騰些破石子兒丢進去做暗器,将對方打得滿頭包才算解氣。
據說這陣法是由淩筠灼的娘親所創,專門用來對付那些潛入海底吞食水族的惡妖。既然他們羨慕水族在海底的生活,那便将他們永久困在海底,羨魚陣由此得名。
陣法周圍的屏障會吸收一切攻擊,将之轉化為自身的防禦力,所以被困的人越是想破陣,便越是無法攻破。
破解之法只有兩個,一是設陣之人親自解陣,二是從外面一次擊潰陣眼,若來個修為低的從外面破陣,一次不成,力量照樣會被吸收。
教陣法的緣由自然不能直說,風月便慌稱是淩筠灼怕他養傷之時有人欺負她。
“我以前只用來對付過淵底那些小妖,也不知能困金翅大王多久。”
“不妨事,經此一役他知曉我的戰力,不敢輕易尋仇。而且這羨魚陣……”淩筠灼努力回想, “應當不是那麽好破的。”
風月唯恐他沿着教她羨魚陣的事再想起什麽來,趕緊轉移話題:“哇,天上的雲好美呀,這個貝殼裏面也好漂亮。”
她指着周圍快速飛過的雲朵。
淩筠灼爹娘留下的貝殼是件十分神奇的法寶,裏面裝了一個小小的世界,有山,有水,還有草屋瓦舍。且既能潛于水底,亦能飛于空中,此時二人便乘着貝殼在天上飛。
“這不是貝殼,是一塊來自天極海的玉。”淩筠灼以手撐地,緩緩站起身往更深處走去。
“此玉歷經數萬年,生了靈智,便仿照着海中美麗的雪貝生長,成了現在的樣子。我爹娘給它取名叫天海化玉,又在此間布置了一個小秘境。走,我們去看看。”
“天海化玉……”風月喃喃念道,看來淩筠灼真的已經想起不少東西……
“快點。”
淩筠灼在前面催,風月默默跟上,心中卻越發不踏實。
沒走多久,兩人看到一片雪柳林,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簇擁在枝頭,像是從高空撒落的一捧雪。
如此美景,風月看得歡喜:“好漂亮,你的家在花叢裏呢。”
淩筠灼“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不久後看見一個院子,裏面屋舍四五間,亦有涼亭花池,簡單而不簡陋,甚至有一點點溫馨。
他并沒走進去,而是繼續往前走。
片刻後,終于看見了他要找的東西。
兩幅巨大的龍骨蜿蜒在雪柳林中,足有數十丈長,一眼望不到頭。
風月不由驚嘆:“那是……”
“應是我爹娘的骸骨。”淩筠灼上前,在一截骸骨前蹲下,用手輕輕拂去上面積攢的灰塵。
這幾天他總在想,既是爹娘留給他的東西,他為什麽沒帶着身上,反而任其沉在海底。思來想去,唯有一種可能——是爹娘想在海底長眠。
“爹,娘,孩兒不孝,東海已然不是三千年前的東海,我不能繼續将你們留在那裏。此後,便跟孩兒在一處吧。”
一句話便算祭奠完,再沒什麽好說的,淩筠灼幹脆就地坐下,見風月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他,便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讓她過來坐,随口問道:“條兒,你的父母呢?”
“父母?”風月走過去,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往下坐,最後很不要臉地将淩筠灼的衣擺扯過來墊上,才終于落座。
淩筠灼:“……”
“嗯……我娘是藥靈族三大傳說之一的和月,她現在是天上的神女,我沒見過她。我爹是三大傳說中第二厲害的風行,我也沒見過,但他也很厲害就是了。”
三大傳說?天界神女?都沒見過?一聽就是胡說八道。淩筠灼一臉不信,無情揭穿:“風行不是你師父嗎?”
“額……他倆只是名字一樣,我們藥靈名字好多重複的。”風月暗道好險,差點露餡兒,“我的名字就是從爹娘名字裏各取了個字。”
淩筠灼:“你覺着我信嗎?”
“是真的。”
藥靈跟其他靈物一樣,由天地靈氣所化,但不是所有靈物都能成為藥靈。
命魂蘇生,源血開智。普通的靈物得到雌性藥靈的命魂才能蘇醒意識,獲得治愈天賦,得到雄性藥靈的源血才會發育靈智,所以他們以提供命魂者為母,以提供源血者為父。
但雌性藥靈為了杜絕被強迫生育的可能性,大多都是在化形前生寶寶,然後潇灑離去,将孩子留給族群撫養。
雄性藥靈雖是在化形後才給出源血,但給了源血後也會馬上離開,根本不關心哪只藥靈搶到自己的源血,成為自己的崽。
所以藥靈是真的爹不疼,娘不愛,不光是風月,其他藥靈也大多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淩筠灼聽完覺得藥靈族還挺有意思,好奇道:“那你如何得知自己的父母是風行跟和月?”
“因為他們是藥靈族最最聰明最最厲害的呀。”風月理所當然道,“我也是頂頂聰明的,當然是他們的孩子。”
淩筠灼笑了,沒見過這麽死皮賴臉認爹娘的,又問:“那三大傳說的第三位是誰?”
“他叫禮月,也是位特別厲害的前輩,他現在已經成為人族了,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原形,他在人族的名字不叫這個。他幫了我們很……”
風月原本一臉驕傲,說着說着突然閉嘴,抱着小腿,将下巴擱在自己膝蓋上,聲音裏帶着點懊惱,“我不說了。”
保護同族是藥靈族的規矩和原則,她不可以透露太多。該死的淩筠灼,居然套她話!
這天真又固執的小模樣還挺招人稀罕,淩筠灼不自覺地伸手幫她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難得體貼地換了個話題:“那為什麽你們都叫做‘月’?”
“因為這些字簡單嘛,風啊、月啊、雲啊、草啊、水啊什麽的,大家名字都差不多。”
淩筠灼恍然大悟:“所以你爹跟你師父才重名。”
風月一本正經的點頭:“嗯,是這樣,沒錯。”才怪!說師父叫風行,完全是撒謊沒打草稿,一時情急借用了她爹的名字,不過看淩筠灼這麽笨,應該猜不到這一層吧?
難得有如此閑暇時光,兩人東拉西扯,直到天邊日落,化玉中的光線也逐漸暗下來。
風月又看了看天邊火紅的晚霞,問道:“咱們這是去哪裏?化玉好像一直在往西邊飛。”
“去找曉夫人。我打聽過了,這位明月閣的閣主通曉上靈界萬物萬事,她一定知道瀾偌的下落,而且……說不定她本人就有匿形珠。”
匿形珠?風月聽得眼睛一亮,原來淩筠灼并沒有真的不管她,而是在悄悄幫她打聽瀾偌的下落!
她剛想假模假樣得謝他一句,徹底将八爺的事揭過去,一扭頭,卻見淩筠灼正默默看着她,那眼神有一點……怪怪的。
風月:“怎……怎麽了?”
淩筠灼:“為什麽回來?”
這是什麽破問題。
“我這不是發現羨魚陣了嘛。”風月被他看得不自在,撇開視線不去跟他對視,“有羨魚陣咱們肯定打得過呀,打得過還不趁機多捶他一頓?”
淩筠灼:“……”他就知道,這小沒良心的不可能是擔心他。
風月:“倒是你,幹嘛非要送我走,我在好歹多一份助力嘛。”我風月可以戰死,但決不可以一個人到處流浪,最後被壞人拐賣!
淩筠灼撇開頭,滿臉嫌棄:“畢竟又不中什麽用,留下來也是添亂。”
“嘁!”早知道不問了。